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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枝輸了，他也就一敗塗地。

宋彥城從沙發坐起，靠著沙發背，單手解開襯衫領扣，喉結敞了空，微滾出一道弧。他沉聲，「飛機票不夠給你作的。」

季左說：「宋總今天應酬喝得有點多，已經睡下了，你等等，我叫他。」

黎枝邊收拾邊盤算，等片酬到手，就可以留意國外的醫院，再努把力多攢點錢，奶奶做手術也能隨時拿得出手。

毛飛瑜不聽她頂嘴還不習慣了，側頭瞄她一眼，冷笑，「你那情郎呢？」

「我懶得跟你解釋。」黎枝把頭轉向一邊。

宋彥城繃著臉，眉心一點愁，顯然不太想理人。

「……」黎枝有把頭轉回來，義正言辭道：「你別瞎猜，沒有就是沒有，合同到期我就撤。」

黎枝點點頭，「還會有第二部 、第三部、第一百部。」

說晚了，黎枝已經聽見季左的聲音，「宋總，黎小姐的電話。」

掛斷電話，宋彥城的手機就響了。黎枝發來的微信，這一次他接得快。畫面卡頓一秒，黎枝的臉清晰露了出來。

他將手機瞬間按下靜音，看了眼沙發上闔眼的宋彥城，悄聲走到窗戶邊，這才按下接聽，「黎小姐好。」

本來就沒什麼，黎枝點點頭，「我知道。」

季左以為他沒聽清，遂又重複，「黎小姐找您。」

黎枝見著人後，徹底懵了。

毛飛瑜嗤聲，「得了吧，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沒天理的事。」

「緊張。」黎枝說：「第一次跟姜老師演對手戲。」

毛飛瑜嘁的一聲，啤酒罐一碰，「喝你的酒。」

到場的人不多，明小棋還算老朋友，另外三個是毛飛瑜結交的熟人。一共五個人的慶功宴，既寒酸也溫馨。毛飛瑜拿啤酒，一人一罐。到明小棋了，他卻收回手。

黎枝眼睛都熱了。

「抱歉啊季先生，這麼晚打攪。」

導演：「——完美。」

毛飛瑜嗤聲，「傻帽。」

黎枝踹他一腳，「德性！」

宋彥城抿著唇，從始至終沒有多餘的表情變化，但視頻里的黎枝始終笑臉示人，像一劑又一劑的催化膏，最終讓宋彥城也淡淡笑了起來。

黎枝哭得更傷心了。

「喲，看不出來啊。」

「要走了啊？等等啊，我拿個行李。」黎枝什麼都準備好了，行李箱立在門邊。和*圖*書

「這戲拍完后，你總不能一直閑著，得出去給我掙錢。」他沒好氣地說。

剛才的話黎枝也聽見了，她在窗戶邊，對著夜空輕輕呵氣，笑著說：「真快死了啊？」

一堆鬧哄哄的人，玩瘋的毛飛瑜，氣球和啤酒，還有音樂聲。

「不用不用。」

毛飛瑜不遮不攔的，是一些資源信息共享群。

黎枝這就不樂意了，「 人家也沒逼你簽。」

停頓兩秒，宋彥城：「就說我快死了。」

黎枝抿著唇，卻是動容的。

電話又打給季左，此時的季左正在宋彥城家，看見來電人驀地驚訝。

姜棋坤人到就走，身份擺在這兒，也不會跟年輕人打成一片。他走之前，瞥了門口的明小棋一眼，明小棋立刻悠悠挪開，假裝沒瞧見。

黎枝紅了，他就是東山再起。

黎枝鼻尖通紅。

「能演這麼贊的本子不容易，甭管戲份輕重，你能有這機遇就是好樣兒的。」毛飛瑜沖前邊抬了抬下巴，「鑲金裹鑽的我辦不起，但儀式感還是要給你。去吧，影后。」

「你怎麼知道？」

買不起香檳，毛飛瑜給弄了三件青島啤酒，還擺了個愛心造型。沒有五星級大廚做的甜點蛋糕，毛飛瑜去超市弄了幾斤蛋黃派和瓜子。最捨得的就是這些裝飾用的氣球綵帶，搞了滿屋子，乍一看還挺像那麼回事。

「謝謝啊。」她接過，一口灌下半瓶。

季左為難，早不說，剛才他已穿了幫。而且看老闆這態度，不像真反感，倒像賭口氣。他自作主張，手機伸過來，沒挪開。

半晌，毛飛瑜實著心腸給了句話，「當初確實是缺錢，現在我也怕你腦子發熱。這行業里，你如果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沒有立足的資本，那麼談戀愛就是最大的忌諱。」

各就各位，姜棋坤從容站去機位前，和氣寬慰：「沒事兒，慢慢來，我們互相學習。」

黎枝拿著一罐啤酒走到窗戶邊。天色已黑，路燈一盞盞亮起，遠處氤氳里，能看出山脈的邊緣形狀。風順著縫隙吹進來，偷聞一縷冰涼。

昨天那場不在狀態的戲臨時挪到了今天，緣於時芷若下午要飛北京出席時尚芭莎晚宴。時間優先大咖，黎枝這種就是用來勉強將就的。化完妝候在休息室，和*圖*書毛飛瑜一直低頭看手機。

「所以你是心甘情願的。」

他轉過頭，「你總看我做什麼？」

明小棋把人往裡拖，「黎枝姐，進來進來。」

毛飛瑜瞬間醒酒，舌頭都給捋直了。

黎枝輕聲笑了出來，「你什麼人啊，我自費呢。」

「廢他媽話。」毛飛瑜挺粗悍地把人往車裡塞，「閉嘴。」

宋彥城這才悶聲開口，語調冷淡且疏遠，「我不在。」

最後四個字，毛飛瑜說得很小音。

他想了想，還是把「假的」二字，按了刪除，只剩下「女朋友」三個字。

「你就給我裝。」毛飛瑜知道個一清二楚，「他在片場晃悠了一上午，就為看你演戲。人是從海市來的吧？他一集團老總這麼折騰，沒原因就見鬼了。」

「小孩子一邊玩兒去。」

黎枝噗嗤一聲又樂了。

「你每一場戲我都看過視頻，誇獎的詞就不贅言了，你是一位很優秀的青年演員，與你合作很愉快。」姜棋坤極紳士地伸出手，「祝賀。」

黎枝欠身，雙手握了握即鬆開，哽咽道：「您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

毛飛瑜光顧著打電話，大手一揮，讓她一邊兒去。

這位助理大概是加班太少。

毛飛瑜這才鬆氣，「好好拍戲。」

「沒走，先跟我去吃飯。」毛飛瑜拽著人就去摁電梯。

毛飛瑜這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說話不好聽，但是個明白人，凡事拎得清，于情于利，他與黎枝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視頻結束后，宋彥城維持著坐姿，哪還有半分醉意。

黎枝下戲后，在某個瞬間，甚至想去和她聊聊。

王夢花縱身一躍，對這人世間毫無留情。

畫面始終壓抑、沉悶，沒用喧嘩和聲嘶力竭去渲染。畫面驟然而滅，黑屏一片，只剩一聲清脆的「噗通」落水聲。

像是從萬米高空丟下一顆心，飛速下墜快要失控的關頭，又被一根繩子猛地拽住——宋彥城沒有接電話。

黎枝猶豫片刻，說：「宋彥城在加班吧，我不找他，我只是有點事兒想問……」

確實是到了一餐廳，看著還有點小高級。毛飛瑜領著人往裡走，打開包廂門。「嘭」的一聲響，彩紙灑下來，幾個人一塊兒喊：「恭喜殺青啦！」wｗw•ｈetuｂｏｏk•ｃom.ｃoｍ

毛飛瑜嗤聲，「當初就不該讓你簽這份破合同。」

微信列表裡，黎枝的頭像排在最前。備註名還是上一次他改的「三無產品」。

「百度上說的。」

毛飛瑜呵呵，「惱羞成怒了。」

黎枝鎮定不少，深吸一口氣，「謝謝姜老師。」

王夢花的丈夫死於礦難，成了村裡的年輕寡婦。結婚多年，沒有生育，現在更被人唾棄。家婆的辱罵，村裡小青年的騷擾，她憤懣難當，去找村支書說理，卻被一通嘲笑。

黎枝笑得眉眼微彎，像極了天邊那輪姣姣明月。

「我二十二了。」

宋彥城：「……」

黎枝這才反應過來，毛飛瑜這是給她辦了場慶功宴。

時芷若被前呼後擁，匆匆去趕飛機。

毛飛瑜把她拉上來，「收收情緒，待會兒眼睛得腫了。」

黎枝看著她的背影心生恍然，那點發芽的勇氣又給縮進了土裡。

枯井裡墊著厚海綿，黎枝坐在裏面，入戲太深，哭得泣不成聲。姜棋坤在井邊探出頭，笑著對她豎起大拇指。

宋彥城看得出來，她是真的高興。他嘴角揚了揚，神色五官都變得溫柔，「殺青一部而已。」

次日，黎枝四點起床，趕了個大早去片場化妝。

六點的時候，毛飛瑜敲門叫她。

黎枝低著頭，抿嘴笑起來。

「你緊張啊？」明小棋看出來了。

黎枝聲音俏皮，「那我來給你收屍？」

毛飛瑜什麼人啊，以前笑傲北四環，人稱派對老麻雀。瘋歸瘋，但他還是護著黎枝的，別人要灌她酒，毛飛瑜一概攔住，拿著就往自己嘴裏倒，「行了行了，別鬧她，明兒還要拍廣告，不上鏡。」

「給，喝水。」

僥倖不過如此，但也不見得多安心。

很快又有敲門聲，門沒關實，外頭的人探了探腦袋，「就是這兒了！」

「別緊張，他人挺好的。」明小棋湊近耳朵邊，說：「不抽煙不喝酒，最喜歡練字爬山。」

井邊，扶貧幹部苦口相勸，「路是走出來的，人是自己活出來的。妹兒，你還年輕，不上算啊。」

黎枝捂著嘴，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姜老師。」

宋彥城躺卧在沙發里，整個人陷進去，醉意微熏，還不至於不省人事。紅白酒喝混了，太上頭。他其實一早就聽見了季左和_圖_書接電話，那句「黎小姐」一出口，剩下的五分醉意全醒了神。

宋彥城不說話。

黎枝側頭一看，是明小棋。

陰雲夏日，天邊的雲像黑浪翻湧，枯樹、深井，周圍烏央央的冷漠村民。王夢花眼裡的平靜已經絕望到底，她說：「因為我是女的，我就該被這樣對待嗎？生娃不是俺的義務，如果我的孩子生下來，卻要成為你們這樣的人，那我寧願不要。你們為別人而活，我為自己活。」

季左說：「然後又被媽媽哄好。」

「如果我是第一個，那也請你拭目以待，還會有無數個。」姜棋坤微笑說。

長輩離場，這邊就更瘋了。

黎枝嚇得往後一退，被毛飛瑜一巴掌撐住了後背，「進去啊，愣著幹嘛？」

毛飛瑜嘿的一聲，「小枝枝也加油。」

她調整了一下角度，手機往右挪了些。

人少，但鬧鬧騰騰的，特有氣氛。以至於敲門聲響了六七遍，毛飛瑜才咋咋呼呼地去開門，「我沒叫服務員啊……啊，姜、姜老師？」

黎枝一邊吐槽「你真土」，一邊別過頭去偷偷擦眼淚。

借口略顯慌亂，騙不過明白人。

所有人都圍著姜棋坤，讚美與掌聲都往他那兒遞。沒有人在意這個配角今天殺青。黎枝眼熱，點點頭，眼淚跟著落下來，「小毛哥，加油啊。」

黎枝雙手作揖，「謝謝謝謝啊。」

……

下午這場戲，也是黎枝的最後一場戲。

黎枝拿出手機，在列表裡有意無意划拉，最後停在宋彥城的頭像上。猶豫好幾次，她當是手抖，還是發了語音請求過去。

季左走後，宋彥城拿著手機看了又看。

「幹嗎不給我？」

另一人道：「黎枝不紅，天理難容了。」

季左忍著笑，手機放在他手裡。宋彥城真不太情願，擱在耳朵邊，連呼吸都帶著抗拒。

黎枝湊過頭瞅了眼，「那你看什麼呢？」

「妹子！！」

天秤傾斜，最後黎枝還是選擇了後者。

黎枝小聲：「我今天殺青啦！」

黎枝噤若寒蟬，沉默以對。

沒人說話，只呼吸跨越異地山川淺淺交織。

毛飛瑜是典型的北方男士身材，高大結實，看著挺硬漢。把她一吼：「哭個屁啊，對得起我買的蛋黃派嘛！」

姜棋坤一身黑色羽絨服，笑呵呵地出現在門口，「看來沒和-圖-書找錯地方。」

一年輕人說：「黎枝姐，你演戲挺好的，我看好你。」

黎枝忽說：「你接一下視頻。」

哪有什麼廣告拍，毛飛瑜從來都這樣，不滅自己人威風。人活一口氣，他拚死了也不讓黎枝斷這口氣。

宋彥城的指腹在屏幕上方輕輕移動，又給黎枝改了個新備註。

黎枝覺得稀奇，「這麼大方？」

王夢花扭過頭，朝著井口笑了笑，一腳跨上去。

「還有，」毛飛瑜低聲，「恭喜殺青了啊姑娘。」

從片場回酒店，黎枝開始收拾行李，戲拍完了，也該打道回府了。問毛飛瑜：「你訂的哪一趟航班？五點的還是晚上的？」

「不打擾。」季左客氣問：「你有事？」

季左很頭鐵，最喜歡說實話，「宋總，你剛才的樣子，好像鬧情緒的孩子。」

和時芷若的這場戲，黎枝已經卸下了包袱。做事就有做事的樣子，克服私心也是專業的一面。時芷若今天也沒閑心搭理她，收去冷嘲熱諷，這場戲拍得十分順利。

這三個字像一盞爍爍明燈，蹭亮所有的未解之謎。宋彥城手指一僵，欲蓋彌彰地在後打了個括弧：假的。

宋彥城眉心的那點憂愁隨著她的笑聲煙消雲散。握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語氣也軟了調，「嗯」了一聲，「那還不趕緊回來，收屍都趕不上熱乎的。」

黎枝見他半天不搭理人，說：「你還談網戀呢？」

時芷若在圈內能領銜小花旦的名號屹立不倒，絕非只是花瓶。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聲，在校時的成績擺在那，根正苗紅，演技也過關，所以固粉無數，個個死忠。

季左走過來，輕聲：「是黎小姐。」

黎枝把明小棋攔在身後，「毛飛瑜你還是不是人了，光欺負好人。」

片場幾個交道多的助理和工作人員紛紛前來，站滿了一屋子。一圈招呼打下來，黎枝跟做夢似的，腳步在飄。毛飛瑜嫌她呆傻，便出面照顧。他是個靈活的，擅長社交，沒一會兒就把氣氛炒起來了。

下午四點，與姜棋坤搭戲。為方便，黎枝就沒卸妝，裹著黑色長棉襖坐在邊上看劇本。

姜棋坤說：「小黎，恭喜你殺青。」

「進，您、您請進。」

現場躁動，拉回現實。

王夢花受不了羞辱，多年積怨，讓她最終決定自殺。

「情什麼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