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鄭可佳動了動唇，但什麼也沒說。
他笑：「也沒必要這麼感動吧？」
溫以凡一個下午都沒回去，漫無目的地在周圍走，一直走到天都黑了。她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公交站停下，坐到椅子上，盯著灰色的水泥地。
依然安靜著。
溫以凡鬆了口氣：「那——」
桑延愣了下，伸手翻了翻口袋：「我出來沒帶錢。」
「……」
鄭可佳。
「……」
畢竟就算不是她主動發起，這個目的也確實是不純的。
「你說話怎麼這麼氣人，」鄭可佳有些不悅了，「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說話嗎？我只是以前說過不想跟你住在一起，那我現在哪有說。」
「這不是不怎麼賺錢嗎？總得花點心思宣傳。」桑延懶懶道, 「來不來？來的話我大方點兒，給你打個室友折。」
「鄭可佳，」溫以凡一會兒還得跑一趟派出所，之後還得會台里寫稿剪片子，實在沒時間跟她扯，「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
說著說著，鄭可佳漸漸沒了底氣：「而且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那時候才多大……」
「行。」溫以凡也沒在意，「那我自己去吧。」
出醫院前，溫以凡去了趟廁所。
「……」鄭可佳被她這話弄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才憋了句，「你沒事回來幹嘛。」
她會成為一個所有人都在推脫的包袱。
「什麼？」
錢衛華這段時間因一起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案件到臨鎮出差。他手頭上還有個後續採訪趕著出，主任一直在催，但他也分身乏術，這報道便對接到了溫以凡手裡。
攝像採訪寫稿剪輯和後期都靠一個人來。
對抗過程中，男攤主手部神經嚴重受損。
大伯母給了溫以凡二十塊錢，讓她出門去買盒手撕雞回來。
是17號晚發生的一起強|奸未遂案。
溫以凡立刻低下眼：「那不用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時候的感覺。
也算是各得其所。
「剛剛王琳琳微信找我，叫你回一下她微信誒。」蘇恬說，「你沒回復她嗎？不過她找你幹嘛，感覺還挺急的樣子，還找到我這兒來了。」
……
「桑延，」溫以凡這才有了反應，聲音很輕，「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塊錢。」
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概是溫以凡這輩子，心思最敏感的時候。
儘管有地方住，卻仍然覺得這世間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容身之處。
你就等著倒閉吧。
蘇恬：「好像被誰叫出去一塊採訪了，我也不知道。」
溫以凡彎腰打開水龍頭，觸到冰水的時候，不自覺瑟縮了下。她有一瞬間的怔愣，也許是因為剛剛見到了的鄭可佳。
趙媛冬偶爾會發照片給她看。
聽到聲音，溫以凡緩慢地抬起頭看他，沉默不語。
只記得，當時桑延很快就回來了。他還喘著氣，蹲到她的面前，從口袋裡翻出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二十塊錢：「拿著，記得還啊。」
注意到溫以凡手裡的東西，鄭可佳猜測道：「你這是出差嗎？」
溫以凡：「好，你沒說。」
就單單隻是二十塊錢。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溫以凡才道：「是還挺大方的。」
那個時候，桑延像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他似乎是剛從哪兒打完球回來，手上抱著個籃球，上半身都濕透，發梢還染著汗水。
極為恐慌，卻又茫然無助。
這麼些年，好像也只有想到溫良哲的時候，溫以凡的情緒才會被影響。她鼻子一酸，用力眨了下眼，回過神慢吞吞地把手洗乾淨。
溫以凡找到男攤主的主治醫生。她不想耽誤醫生看診的時間，沒佔用太久，按照男攤主的情況問了幾個問題，道了聲謝便離開。
就只是因為這麼小的事情。
溫以凡的手有些僵，接過那張錢：「謝謝。」
溫以凡找到男攤主所在的病房，在徵得他同意之後，對他現在的情況做了採訪。
有一回周末。
「也好，」溫以凡點頭，「那咱倆都省時間了。」
「今天沒什麼事兒，就下午有個採訪。」溫以凡說，「跟工作比起來，還是命重要點。我再不多睡點兒，感覺活不到明年。」
是她繼父的女兒。
她那時候是真的什麼都不會幹，住宿生活所有清掃的事情，都是舍友教著乾的。她脾氣很好，人家有時候不耐煩了跟她發火，她也不會記仇。
溫以凡是真沒想過, 他在這沉默半天, 把她徹徹底底當成空氣來和*圖*書看待, 最後決定「紆尊降貴」跟她說話的原因，居然是為了給自家店招攬點生意。
桑延仰頭看她，汗水順著額間的發落下：「你這怎麼還要哭了的樣子？」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 找了半天才找到『加班』。」溫以凡老實道，「而且看著還挺沒有讓人進去的慾望的。」
「不回。」溫以凡扯了個理由，「我工作很忙，基本沒有假期。」
桑延拿籃球碰了碰她：「你倒是說句話啊。」
如果能打折, 那當然好。
溫以凡想起了父親溫良哲跟她說過的話。
照顧了他生意的同時，她這邊也能省點兒錢。
離這兩三米的位置，一個眉眼略顯熟悉的女生正遲疑地看著她。她年齡看著不大，手上提了個水果籃，像是來探病的。
「行了，不是什麼大事兒，」察覺到她的情緒依然不佳，桑延撓了撓頭，但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不就掉了二十塊。」
桑延難得貼心地沒繼續追問。他收回眼，隨意道：「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溫以凡朝她笑了下，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想起她是誰。
蘇恬正坐在位置上，問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溫以凡進《傳達》欄目組的時候，是以文字記者的崗位進來的。說是這麼說，但當團隊里人手不足的時候，就什麼事情都得干。
剛出病房門，溫以凡就被人喊住。
「我出來買東西，錢掉了。」
「等等！你過年回家不？」鄭可佳說，「你不回來見見小弟嗎？」
「……」溫以凡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她的情緒向來平靜，看著滴水不漏，蘇恬也沒察覺出什麼：「不過以凡，你也是人好。你剛搬進去她就搬走。要我是你，我肯定也跟著搬。」
不確定這提醒是不是說過了，溫以凡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立場跟他說這些鞭策的話。她把剩餘的咖啡喝完，主動緩和氣氛：「不過我也只是提個意見。」
「……」
溫以凡站在原地，安靜看她。
把提綱整理好，溫以凡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往周圍看了眼：「大壯呢。」
「你的店招牌太不明顯了，看著不太像酒吧, 反而像個, 」溫以凡一停, 也不知道這ｈｔtps://ｗｗｗ.hetuboｏｋ•ｃom•com樣說會不會讓他不快, 「理髮店。」
溫以凡莫名想起了一件往事。
「你什麼時候回的南蕪？」女生皺了眉，「我怎麼沒聽媽媽說過。」
桑延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來，帶著少年特有的氣息。那會兒他知道了她的小名，像是故意似的，再沒喊過她的本名：「溫霜降，你在這兒幹什麼？」
溫以凡打開電腦：「我晚點看看。」
不會就學著干。
怪不得不賺錢。
說起來，溫以凡上回見她好像也是高二的事情了。
女事主下班之後，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男子持刀挾持，拖進北區的一條偏僻小巷。路過的男攤主發現並出手相救，女事主因此逃出。
就算在班裡沒太多的朋友，她仍然是快樂的。
她不敢回去。
溫以凡這才稍微有點要去的打算：「具體是多少折？」
覺得自己毫無歸屬感。
讓她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也沒等她再回應，溫以凡轉頭看了下指示牌，順著方向往神經內科走。
——她覺得自己沒有人要。
溫以凡非常怕做錯事情，過得極為戰戰兢兢，就連吃飯的時候，筷子和碗發出碰撞聲，呼吸都會下意識一停。
溫以凡倒也沒想過會在這裏碰見她。
「……」
桑延看著並不認為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 耐心重複：「九九。」
溫以凡一噎，回答不出來。
因為溫良哲去世，因為再婚的趙媛冬，因為極其恐懼被她搶了父親寵愛的鄭可佳，她被趙媛冬送到奶奶家住。
可溫以凡沒想過她會有這麼一天。
——「我們霜降是女孩子，不要總碰冷水。」
「唉，是的。我現在休息連門都不想出，只想在床上躺一天。」蘇恬整個人趴在桌上哀嚎，「時間能不能過快點，趕緊過年，我想放假！」
拿上設備，溫以凡獨自跑了趟市醫院。
「……」
就這麼來來回回重複了好幾遍。
溫以凡有種在這裏跟他說了一通，都是在浪費時間的感覺。把餅乾吃完，她便套上外套出了門。到公司時，已經差不多要到飯點了。
「反正房子是她租的。」蘇恬翻了個白眼，「她現在心裏估計樂著呢，還有那麼久才到期，她提前搬連押金都能收回和*圖*書。」
後來又因為奶奶身體不好，被送到了大伯家。
她沒直接拒絕：「我考慮一下。」
鄭可佳從口袋裡翻出手機，問了句：「那咱倆加個微信，今晚吃個飯行不？我跟你道個歉，以前是我做得不對——」
「好。」想著對方幫過自己不少, 溫以凡還是善意地提醒了句, 「宣傳這方面雖然重要，但店面裝修你也得考慮一下。」
溫以梵谷中的外號，同學們也不是胡編亂造，起得有依有據。
鄭可佳咕噥道：「誰要跟你聯繫。」
「……」
那會兒溫以凡過得極為無憂無慮。
順著聲音望去。
她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看著老闆的表情，只能訥訥地說一會兒再回來拿。而後，溫以凡沿途走了回去，認認真真地盯著地上的每一個角落。
說著，突然間，蘇恬坐了起來：「對了，忘了跟你說。」
「我有事才能回來嗎？」溫以凡笑，「你不用擔心，我回南蕪不代表我會回家住。咱倆今天就當沒見過，只要你不說，沒其他人知道。」
因為她得到的愛已經夠多了。
然後。
「……」
面前的車來了一輛，又來了一輛。
「……」
「不是什麼大事兒，」溫以凡說，「我挺喜歡這房子的。」
問完提綱上的問題，溫以凡自己又補充了幾個，之後也沒再打擾他休息。她拿上攝影器材，跟男攤主道了聲謝，打算去找他的主治醫生再詳細問問。
這話讓溫以凡瞬間把她認出來。
蘇恬嘆息：「所以我說你人好。」
怕會因為這件事情，被大伯送到下一個親戚家。然後這樣的事情，就會一直接連不斷地發生。
她只是掉了二十塊錢。
「既然這麼難找，」但桑延似乎不太在意她這些話，意味深長地重複，「又這麼沒有想進去的慾望——」
想了想，桑延又把手裡的籃球塞她手裡。
溫以凡看了眼時間：「我是真趕時間，就先走了。」
「不過呢。」桑延語氣很拽，「我並不打算改。」
男攤主三十歲出頭，看著老實憨厚。對著溫以凡的每個問題，他都答得認認真真的，靦腆到不敢對上她的視線，不小心撞上了臉還會紅。
溫以凡從小被嬌慣著長大，是家裡的獨生女，是溫良哲和趙媛冬https://www.hetubook.com.com唯一的掌上明珠。他們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對她沒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快樂平安的過完這一生。
他恰到好處般的停頓了下，話裡帶了幾分玩味，「所以你第一次為什麼來我的酒吧？」
鄭可佳皺眉：「我又沒說不讓你回家住。」
「我回南蕪不為任何人，我不回家住也不是因為你。」溫以凡輕聲說，「我做什麼事情，都只為了我自己。」
溫以凡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五分鐘。
客廳頓時沉默。
溫以凡抿了下唇，重複了遍：「謝謝。」
沒等溫以凡應話，桑延就已經跑開，不知道要去哪兒。她重新低下頭，盯著手裡那個髒兮兮的籃球，看著上邊的紋路。
桑延抬眼：「什麼意思？」
「確實很久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咱倆似乎也沒有要敘舊的必要。」溫以凡說，「你快去探病吧，拎著水果也累。」
沉默須臾。
儘管現在想想，好像只是一件挺可笑的事情。
溫以凡至今沒見過。
「行，來的話提前跟我說一聲，」桑延又繼續看手機，「我給你們開個台。」
「不是，我搬回南蕪了。」攝影機的重量不輕，溫以凡開始應付，「我還有工作了，有時間再聯繫。」
鄭可佳口中的小弟，是趙媛冬再婚三年後，生下的一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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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以凡乖順地拿著錢出門。
晚風安靜吹著。
那時候鄭可佳才初一，還沒有打扮自己的意識，性格嬌蠻又任性。跟現在長開了之後，會打扮的模樣相差甚遠。
「……」
覺得一切都慢了下來。
到大伯母指定的店買了份手撕雞，溫以凡準備給錢時，卻發現錢不見了。
「……」
溫以凡也沒有看到那張二十塊的半點蹤跡。
她默了三秒, 沒忍住問：「你的店都困難到這種地步了嗎？」
「等著我。」
「你…誒，溫以凡？」
「什麼不用，我就只是現在沒錢，不代表我五分鐘后也沒錢。」桑延站直起來，「你就坐這兒，五分鐘就行。」
桑延歪頭，拖著尾音思考了下：「那就九九吧。」
桑延揚眉：「你怎麼這幅表情？」
「……」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給我打個電話唄。」少年眉眼意氣風發，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