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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真正到了走投無路的困境，誰也無法體會兩頭為難，必須從諸多道義深處找出並選擇其中之一的那種絕望。

城主元圖之所以絞盡腦汁帶人加入鐵齒討伐磐石寨的大軍，並不是腦子抽風，而是需要通過戰爭獲得戰利品，維持自己的統治。

在文明時代，只要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很多人在猶豫，更多的人做出了與女人同樣的決定，他們紛紛走出來，跪在天浩面前，以自己熟悉的方式發下血誓。

天浩轉過身，正視著黑齒：「我得感謝你的幫助。如果沒有你，這一戰會死更多的人，活下來的豕族人也更少。」

為了安定人心，天浩下令按照正常供給標準給所有豕族人發放口糧。

大量豕人男子被安排進入礦井挖掘泥炭，除了向遠在其它部族的商隊供貨，還得向寨子旁邊的磚窯提供燃料，燒出更多的磚。

牛族一直有著在冬季利用地窖儲存蔬菜的做法。大面積種植的白菜入冬前有充足的收穫量，天浩執掌磐石寨后，教會人們用陶罐和鹽大量腌制酸菜。這勉強算是增加了少許食物供應種類，讓單調的菜單勉強看得過去。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曾經的同族。

點點頭，天浩直接在腦海里將這個數字過濾。他用力按住黑齒的肩膀，這動作驅散了大部分黑齒心中的惴惴不安：「帶著他們走吧，磐石寨會成為他們的新家。」

隨著堆積如山的大批布料發放下去，滿滿當當的倉庫徹底清空。

「不大。開戰前，你對形式估計得很准，永鋼和天狂他們按照後備計劃進行，四個寨子留守的豕族人跟你想的一樣：寨子頭領和能打的男人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女人和老人，只要答應給他們足夠的糧食和衣服，吃上幾頓飽飯，都願意跟著過來。」

「看看人家崮山寨的兄弟，他們很早就過來了，還有米泉寨和聯康寨也一樣。他們在這和圖書裏過得很好，有飯吃，有衣服穿，說實話，能有阿浩這樣的好頭領，簡直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到這裏，天峰壓低音量，用力咬了咬牙：「老三，咱們的存糧不多了。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我真怕出什麼事兒啊！」

天浩對此並不覺得意外。還是沿用以前從老辦法，將所有豕人分成小隊，從中挑選出十人首和百人首，以小隊為單位，按照各自不同勞動分項成果累計進行比較，獲勝的一方得到獎勵，排名最後的小隊日常供應略有縮減。只要有活兒干，大量消耗體能，疲勞會成為壓制大腦思維的最佳助手。尤其是在適當提升生活質量的前提下，憤怒與憎恨會逐漸縮小，對未來的美好期盼有很大概率能將其替換。

雖然這一幕在旁人看來很滑稽：黑齒身材高大，足足高過天浩一個頭，依靠與被依靠的關係完全翻轉，看起來極不協調。

不要說是區區一個磐石寨，就算供應整個牛族，海里的魚也不會因為捕撈而絕種。

「別說什麼豕族和牛族，其實咱們之間都是兄弟。」

花了三個多鐘頭整隊排序，剛過中午，龐大的人群按照命令緩緩離開廣場，離開這座他們熟悉並生活過的城市，朝著遠方的磐石寨而去。

曲齒對來自身邊的變化感到目瞪口呆。

就因為有衣服穿？

每天發放的食物數量不算多，剛夠吃飽。種類簡單，大多時候是魚湯，裏面有成塊的魚，麵餅和腌肉的數量較少，另外就是蔬菜。

吃飽、穿暖，這兩個標準是天浩的具體施政方針，也是鞏固他威信的基礎。

沿途發生了四次逃跑事件，前前後後殺了三百多人。

天峰仍然憂心忡忡：「老三，照這種搞法，海里的魚會不會被咱們全撈光了？」

一個窮困至極的部族並不可怕。這意味著他們沒有精良的武器，也沒有足夠的存糧長期作戰。只要攻破其中https://ｍ•ｈetubooｋ.ｃｏm.ｃｏm個一個點，整體態勢就會摧枯拉朽般徹底崩塌。

「別擔心，不會發生那種事。」他安慰著天峰：「這段時間周邊寨子沒什麼情況吧？」

對於征服者，豕人肯定懷有憤怒與憎恨，肯定有人想要復讎，肯定有人不會老老實實服從管理。

這裏最有價值的存在物，就是人口。

沒有獸皮，糧食數量不多，沒有貴重金屬……飢餓的豕族人把所有東西都拿出去交換，他們窮得連乞丐都不如。

不是每個投降者都願意發誓，在方谷城的時候天浩也不可能強迫所有人發下血誓。如果真要以哪種方式進行甄別，跟從大隊離開的人只會更少，恐怕連現在一般的數字都不到。

黑齒臉色漲得通紅，他張了張嘴，很想說點兒什麼，最終卻沒有發出聲音。

「沒事兒的，哭出來不丟臉。」

仔細想想，這樣的想法越發深重，越覺得深以為然。

總體來說，回程還算順利。

如果將一個人的日常食物供給標準以百分數計算，那麼方谷城的豕族人均指數最多只能達到百分之六十。而且這個數字只針對壯年男子，女人、老人、兒童還將按照族內群體重要性順序排位遞減。

這也是天浩之所以決定對鋼牙部趁勢發起全面進攻的原因之一。

食物像一劑良藥，緩緩撫平了豕族人恐懼的心。

「二哥他們的傷亡大不大？」這是天浩關心的另一個重點。

冬天上山採石很困難，但是現狀逼迫著人們做出改變。天浩派出戰團在周邊巡獵，確保採石場與寨子之間的道路暢通無阻；每天都有人在這條路上清除積雪，方便運輸石塊的畜力車正常來回。最後，所有進山採石的人發放雙倍口糧。

天浩在戰團內部設立了「政治委員」一職，隨著大量豕人充入磐石寨，這個特殊群體也在擴編。

「我明白……我理解……」

這些事情對天浩來說不是秘密，早和*圖*書早布局的情報部門從各方面收集信息。

……好像是的。

還是因為天浩帶著人，每天晚上與豕人們面對面親切交談，了解他們的需求，為他們解決實際困難，在悄無聲息的過程中建立起威信？

一個頭領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水準。

與其它豕族村寨一樣，方谷城也缺糧。

吃飽是沒有問題，只是食物品質無法做到與磐石寨戰團一樣的標準。這些食物來源於方谷城倉庫，豕族人早已習慣。

「你們傻啊！自己辛辛苦苦掙回來的糧食，就這麼交出去，白白養著鋼牙城裡的大王親軍。那些人吃得白白胖胖，到頭來你們遇到什麼事情他們也不會出手幫忙。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永鋼回來的早，我聽他說了。」天峰對天浩話中所指心領神會：「以羅他們肯定沒把消息送到雷角城。長風回來帶著人走了，我給他們安排了馬，路線也按照你說的分頭行動。估計現在大王已經收到消息，正帶著人往咱們這邊趕……你們走了以後，寨子周圍我安排了三十個遊動哨，發現情況就點火燒柴放煙……你放心吧，一切都很安全，平林寨和漳浦寨還派人來問過需不需要幫忙。」

長久以來的委屈和恐懼，這一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釋放。

「老三，你們怎麼這麼晚？天狂和永鋼他們兩天前就回來了。」天峰拉住天浩的手，上上下下看個不停，擔心地問：「你沒出什麼事兒吧？有沒有受傷？」

「現在，我們回家吧！」

然而誓言不可違背。

加上這次從鋼牙部各城寨擄來的豕人，磐石寨滿打滿算人口數量達到了兩萬五千。比起文明時代東方國家高達十億以上的龐大人口基數，就像高山腳下的沙子一樣渺小。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能放棄。

天浩端坐在台上，穩如泰山。

……

……

天浩笑容里透出發自內心的輕鬆。一個多月了，他第一ｈtｔｐs://ｍ.ｈｅｔuｂoｏk•cｏｍ•ｃｏm次覺得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擔子終於能夠放下：「方谷城是計劃當中最遠的攻擊目標。沒事，我很好。大哥，現在寨子里的情況怎麼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多達上萬名豕人居然在短短几天內改變態度，從抗拒到接受，以可怕的速度融入了磐石寨。

抵達磐石寨的方谷城豕人約為七千七百名。

「糧食的問題不用擔心，至少到明年夏天以前都可以維持。」天浩對此早有計劃：「祖木的商隊正從虎族和獅族大量購買糧食，尤其是獅族，只要泥炭供應沒有問題，他們隨時都能賣給我們芋頭乾和玉米面。」

仔細想想好像真是這樣。以方谷城為例，元圖擔任城主這麼多年，大家每年都得接受雇傭出去賣命。帶回來的東西不多，還要拿出很大一部分上貢給大王。

他的微笑里透出疲憊：「大哥你就多費心了，我得去好好睡一覺。這麼多天……我快困死了。」

元圖領兵帶走了城裡的相當一部分存糧，所有人都在翹首期盼他勝利回來。

路上肯定有人會趁機逃跑，現在的數字無法作準，最終抵達磐石寨的人肯定沒有現在這麼多。

寨子里的牛族人沒有閑著，沒有任何人可以高高在上。他們被分派到各個豕人小隊，按照天浩的意圖，將他說過的原話完整複述。

文明時代的大量例子早已證明，思想政治工作對穩定民心有著極其重要的效果。

天浩下令對寨內人口結構進行全面調整。

天峰邊走邊說，他神情凝重：「人太多了。連立寨、雙堆寨、前興寨、全宇寨的所有豕族人都來了，加上你今天帶回來的這批，總人數超過了一萬八。」

八千一百零三個人，這是黑齒逐個點算后報給天浩的數字。

黑齒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他感覺眼眶濕潤了，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在心裏滾動著。

天浩不在的時候，天峰成為了代理頭領。他帶著一隊士兵連忙和-圖-書來到寨子外面迎接，將成群結隊的豕族人帶進去，逐一安置。

部族之間的戰爭就是這樣，只要確保得到足夠的利益，沒人會堅持信念頑抗到底。說穿了，誰也不會把自己當成外人，大家同屬於北方蠻族，是一個有著不同圖騰的整體。這與對抗南方白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北方與南方屬於外部紛爭，部族之間屬於內部矛盾。

「另外，就是海里的魚。路上我想過了，黑齒他們這次表現不錯，可以放給他一部分權力，讓漁場那邊加快造船的速度，現有的漁船來回幾班倒騰，讓那些受過訓練的豕族人輪流上，人交替著休息，但船不能停，只要有魚，咱們就不會缺糧。」

就因為有飯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天浩認真地安慰道：「這不是背叛。你是牛族人，是我的兄弟。說起來，你幫助了方谷城裡的大部分人。元圖死了，鐵齒也死了，如果不跟著我們走，這個冬天有很多人會餓死。」

這樣的一股力量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

聽到這句話，天浩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神情。他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著。

他們或許不太熟悉鋼牙之王長什麼樣，畢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大王，鋼牙城離這兒也很遠。但城主不同，他從小在這裏長大，即便身為貴族，狹窄的活動圈子註定了這裏大部分人都與他熟悉。隨著那顆凍結成冰塊的人頭在人群里傳來傳去，隱隱傳來了哭聲，人們臉上的恐懼程度更深，悲苦的表情也越來越重。

方谷城裡幾乎沒有任何值得掠奪的戰利品。

突然，黑齒張開雙臂，死死抱住天浩的肩膀，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但窮瘋了的豕族人也非常可怕。正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為了活命，他們什麼都願意做。

但有時候，你不得不放棄。

磐石寨的居住空間再次變得擁擠。

「咱們都是一家人。」

天浩輕輕揮手拍打著黑齒的後背，發出緩慢低沉的嘆息。

天浩終於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