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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大家領到任務之後，竟然驚奇得覺得開心。一點也不為任務增加而抱怨，反而覺得這種節奏才是正常節奏，之前一動不動耗死在一個鏡頭上的韓覺才是不正常的。

裴清扭頭看了看韓覺，韓覺望著遠處怔怔地看著，但裴清知道韓覺在聽。

當要拍這雨中婚禮的時候，韓覺幾乎是獨斷專行地設計了分鏡頭，執行下去，沒有和孫副導演他們商量。

對一部彩色的電影來說，【控制顏色】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並且貫穿始終。從導演，美術設計，攝影師，調色師……各個環節都要把控著，缺一不可。

韓覺心念一動，就拿過一件雨衣套在身上，在小周訝異的視線里，走到了雨里，指揮著工作人員布置裝備。

韓覺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打斷。只是他那原本因焦躁而攪在一起的手指，這時候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一根食指輕輕地點著手背。

韓覺這一笑，還沒有喊停，讓其他的演員們頓感壓力驟減。於是他們一個個輕裝上陣，抱著奇妙的心理將表演繼續了下去。

韓覺見珍妮堅持，想了想，便說：「好吧，不過你如果有一點不舒服了，千萬記得說。我們下次可以繼續再來拍的。」

「導演，我想尿尿。」

「謝謝，我沒問題。」

【為什麼非要跟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呢？】韓覺越想越覺得好笑。

等所有設備弄好之後，韓覺回到擋雨棚的下面，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轉身去演員聚集的地方，表情開朗地跟這些演員說：「之前那幾條演得沒有問題，大家繼續保持！我剛才突然想到另一個靈感，希望試一下，大家再堅持一下。等會兒大家在演的時候可以放輕鬆一點，這幾條拍完就走，拍不好也沒關係，大不了下次再來拍嘛！」

他們即便看著無聲的畫面，卻也感受到了歡快的氣氛，情不自禁地掛著笑容，洋溢著好心情。

「電影是妥協的藝術，你hｔｔｐs://ｍ.ｈｅtｕｂoｏk•cｏm•ｃｏｍ不能指望【完美】這種東西出現在電影里。」裴清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扶著韓覺的肩膀站起來，離開了這片角落。只留著韓覺一個人繼續坐在那裡，看著遠山。

「挺好的。」孫導滿意地說。

「孫導，我有點想法，您幫給看看？」韓覺往孫副導演

經過調整之後，雨中婚禮的片段重新開始了拍攝。

「怕啊，」韓覺說，「但我更怕現在將就著拍了，之後的日子里無數次的後悔。」

韓覺看著忙忙碌碌給演員講走位的孫副導演，看著和手下商量機位布置的阿曼達，看著認真和女主角演示拿衣服擋雨的傑克，看著捧著保溫杯笑得異常慈祥的裴清……韓覺突然感覺心裏像是卸下了什麼，一陣輕鬆。

善於學習的韓覺希望提高視覺審美，就讓裴清幫他列出書單。

只是裴清不屑與此，她告訴韓覺：【培養視覺藝術這方面的素養，最快方法就是學習畫畫。這跟提高音樂鑒賞能力是一樣的，聽一百場音樂會不如學一門樂器。看一百場畫展一百本畫冊都不如學習一下畫畫。】

……

「很好！過了！」

遮雨棚被工作人員隱蔽地拉倒，大家突然置身雨中，一個個笑著驚叫著避雨，是完全真實的叫聲，也是完全真實的快樂。

韓覺聽了有些不好意思。

大家拿著毛巾擦著頭髮，端著香檳，放鬆著談笑風生，沒什麼難度。

韓覺抿了抿嘴，背上的肌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緊繃起來了。

……

而到了電影，裴清發揮了類似的職能卻不滿足於【電影感】，她野心很大，希望每個截圖都像名畫。她企圖讓每一個畫面，都可以直接拿去當屏保使用。而不得不說，裴清是真的厲害。至少在鄉下拍攝的這些鏡頭單獨拉出來，果真美得就跟風景油畫一樣。

但風之前怎麼不聽話，現在依舊怎麼不聽話。

……

孫副導演笑呵呵ｍ•hｅtuｂook.com•ｃｏm地說：「我以為你不會來問我。」

演員們看著韓覺，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裏都感覺輕鬆了一些。

現在這才是第一次，而且是最後一次拍這場戲的機會。

「導演，我剛才高跟鞋斷了，再拍一條吧？」

「……」

「好！過了！」

韓覺慚愧有點醒悟地晚，但孫副導演卻覺得韓覺醒悟地不算晚。

珍妮出場了，珍妮在風雨中行走，走到一半搖搖欲墜，在差點滑倒之際，下意識扶住了身邊的男演員，而這樣，韓覺竟也沒有喊【CUT】，而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色彩，構圖，光線，在這方面裴清是專業中的專業人士，韓覺特別有自知之明，偶爾提出建議，被裴清頭頭是道地說法反駁了，韓覺也不氣惱。他就安靜把自己縮小，帶著筆記老老實實學習，聽課。

過了一會兒，裴清翹著優雅的二郎腿，腳尖一點一點地提著，她說：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你如果生病了的話，最好不要勉強。」

一番討論之後，韓覺又聚集主創團隊，進行了新的調整和分工。

「可是導演，我剛才裙子會不會吹得太高了？」

「他們演得好。」韓覺笑了笑，然後又把畫面調回去，打算將剛才放得這段再看了一遍。

休息時間其實超過了十分鐘，但韓覺依舊拿著口琴，坐在那裡發獃，背影蕭瑟。

下班收工的時候，大家久違地互道了辛苦，帶著笑聲和好心情回到了旅館，早早休息，等待明早的轉場。

演員的戲份沒有大改，之前怎麼演，現在還怎麼演。

這世上有兩種職業，當過一次就一輩子再也戒不掉了，那就是上帝和導演。

某位群演的絲巾吹到了邊上演員的臉上，兩位演員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對勁了。半小時前，韓覺的要求是【絲巾剛好吹到自己的臉上】，但是，原本應該喊【CUT】的韓覺，並沒有喊。

韓覺是把裴清當朋友的，裴清也把韓覺當和_圖_書朋友，所以裴清看著韓覺滿是無所謂的眼神和笑容，決定說點什麼。

孫副導演的氣量和他的發量成反比，孫導把幾縷頭髮小心翼翼地塞回帽子里之後，就和氣地跟韓覺說：

韓覺彷彿「自暴自棄」了似的，跟大家嘻嘻哈哈地拍了一條又一條。原先耗費了好幾天都沒進展的戲份，此刻竟然一下子進度飛漲。

而在《時空戀旅人》這個劇組，關於控制顏色這方面的指令，攝影組組長阿曼達聽裴清的話多於聽韓覺的話。

這是在聽，聽進去在沉思了。

言盡於此，再多說就不美了。

韓覺被裴清和孫導先後點醒之後，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鑽了牛角尖。他終於明白，不能再執著于記憶里的畫面了。一模一樣的電影其實是不可能出現了。因為這電影從韓覺成為導演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不和前世的一樣了。

「你不怕夏原回來收拾你？」裴清皺了皺鼻子，開玩笑似地講。

就像韓覺剛才說的那樣，他終究才是導演。導演就是即便是錯的，也可以讓全劇組人一起犯錯的人。

「很好！過了！」

「不用！這樣才有意思！」

韓覺佩服專業能力強的人。

作為一個劇組的頭目，韓覺身上氣場的轉變還是很明顯就被大家感受到的。大家來去忙碌之間，竟然隱隱覺得壓在身上的沉悶鬆動了，能喘氣了。

他們淋著雨，笑，奔跑。

孫副導演撫了撫頭髮，看著韓覺，笑著嘀咕了一句什麼。然後他給自己泡了一杯茶，跟著嘴角噙笑的韓覺，一起將今天的拍攝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韓覺走到珍妮身邊，問道：「發燒嚴重嗎？我讓助理送你去鎮上的診所看看吧。」

「我小時候初學畫畫，學水墨，畫一筆就沾一次墨，恨不得每一筆都墨水飽滿，不留空隙。那時候也學西方的素描，把結構線畫得死黑死黑，畫陰影的時候更是用盡全身力氣把它塗黑，好讓師父知道【我會了】……後來年紀大了，和圖書再看初學時用力過猛的習作，只覺得好笑。毛筆將干未乾時候的筆觸是美的，素描里輕描淡寫的灰也是美的，漫不經心的線條也是美的。越是有味道的地方，越講究不動聲色。美是不需要刻意，也不需要鋒芒畢露的提醒所有人【快看這裏】。」

但他們總歸還算是關係不錯的朋友，並且是可以互相借錢的那種朋友。

孫副導演笑了一下，就坐直了身子，和韓覺討論了起來。

這樣的信號就很明顯了。

「……快去！」

小周想要過去提醒韓覺，但是被裴清給攔了下來。

韓覺尷尬地咧了咧嘴，然後很快地取過紙筆，開始設計不同於現在的鏡頭：「孫導您看這裏用這個的話……」

當天色變暗的時候，所有拍攝任務已經完成了。

韓覺在前世工作的時候，知道最先進的美劇那邊，劇組裡會有個叫作【攝影導演】的職位。這個職位的作用是確保暫停的每個截圖都像電影截圖。

「我沒有勉強。別看我年紀大了，但其實我一直有在鍛煉。只是感冒而已，不必麻煩。」珍妮抬頭挺胸地跟韓覺展示著她的健康。

然後裴清自告奮勇想教韓覺學畫，但韓覺說他現在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沒時間。

「來來來，剛才那挺好的，換個機位再保一條！」

……

珍妮卻拒絕了，把肩膀上的毯子拿了下來，說：「我沒問題的！」

【導演說按照之前那樣演，輕鬆演，竟然就真的輕鬆表演就可以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一起感受著撲面的濕氣，看著煙雨中遠處的山峰。

他回頭看了看片場，片場所有暗戳戳打量著他的那些人，瞬間回過頭去假裝在忙事情，無論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都一副【是你自己遲到的，我可是準備好了的，你沒有理由罵我】的樣子。

一些尚且還沒有入鏡的演員，竟然就看到韓覺看著監視屏里的畫面一下子笑了。

韓覺回到旅館，和孫副導演一起檢查著成果。

當時就把hｅｔuｂｏｏk•com.ｃoｍ裴清給鬱悶得不行。

韓覺之所以和裴清講這些話，並不單純因為裴清是電影的投資人之一，還因為裴清在劇組是有職務的，並且很重要。

遮雨棚也如約破開，積蓄著的雨水灑了下面的演員一身，大家之前沒拍到過這一段，此時一看，就特別無良地紛紛笑出了聲。

韓覺莞爾笑了一下，站起來，卻沒走嚮導演椅，而是大喊：「大家再休息二十分鐘！」

又過了十七分鐘，韓覺回過神來。

然後這下所有的演員就徹底放開了演。

「我入行這麼多年，看到過不少有天賦的年輕人。他們跟在老導演跑腿邊上打雜、學習，也確實學到了很多本事，但是最後出頭的幾乎沒有。這不是什麼【匠氣】取代【靈氣】這麼簡單的，而是他們看到了大導演這麼設計鏡頭，他們學去后也會這麼使用。這個場景用這個，那個場景用那個。他們會開始偷懶，會輕視電影，覺得拍電影也不過如此，不再琢磨屬於自己的東西了，所以漸漸變得平庸，泯然眾人。你現在拍得這場戲，其實就有點這個味道的。」

夏原將裴清拉來進組，而非讓她當個挂名製片人，作用就在於此。

趁大家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收斂，韓覺就帶著大家去了別墅的邊上，拍攝婚禮的雨中聚餐。

所以今天裴清來問韓覺的打算時，韓覺就直言不諱地講他並不在意演員的身體狀況，他只在意作品。

但在場沒有人覺得，這些片段是敷衍之作。

裴清沒有再講話。

然後走到了老神在在地給頭髮做保養的孫副導演那裡，留下一地面面相覷的人們。

「沒關係，這很有趣！」

「導演不像我們畫畫的，一幅畫一個人自己跟自己較勁就夠了，畫筆就在那裡，想要什麼都只隨我心意。導演不是的，導演是帶著一大幫子人一起完成一件作品。當出現各種問題的時候，是導演團結所有人的力量一起解決問題，而不是不由分說地拖著所有人，往一條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