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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庭芝是堅定無比的趙宋忠臣，雖然之前與東海軍合作進攻過中原，但並不意味著他想就此投靠東海國。只是，經過這一戰，他對東海軍的實力有了更清楚的了解，產生了深深的震撼和警惕，也開始思考起了未來的局勢。他悲哀地發現，一旦東海國盯上了他這徐邳的地盤，他是無論如何都抵抗不了的。因此，他開始謀划退路，試圖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而這反而使得他對於一向苦心經營的徐邳沒那麼在心了，與東海人簽了協議，准許他們過來進行自己過去警惕無比的開礦修路等工作。

前不久，夏貴也過來小住，屋舍中燒起了火牆，將整座大堂都熏烤得溫暖如春。今日，在這溫暖的大堂之中，卻僅僅有夏貴和夏知拙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擺了一個棋盤，棋盤上只有角星位置的二黑二白四個座子，看來棋局是剛剛開始。

他離席把孫子拉了起來。「如今大事還在談，暫時也出不了個結果，眼看著快過年了，你這就去一趟中央市，去送些禮物，認個錯，然後勸個進吧。」

「先待我一讀，告罪了！」他對魏景勝一抱拳，便對著報紙認真地讀起來。魏景勝自然不見怪，背手待他讀完。

不過，相比經濟問題，滕國當下更焦頭爛額的是政治問題。

蔡高澶嚇了一跳，往周遭看了一圈，才小聲說道：「這些話還是莫要說，國公今日可還在府上呢。」

滕國這一年多來同樣受到了黃河大決的嚴重衝擊，畢竟南清河就從他家貫通，過去收益有多大，現在損失也就有多重。稍好一點的是，滕國境內大部分農田都沒有被泛濫的黃河水直接衝擊，農業影響不大，這就保住了大部分基本盤。

「什麼，真的？」蔡高澶震驚了，他也知道東海軍不走尋常路直插漠北的舉動，之前報紙上也和-圖-書報過幾次了，但一直不怎麼看好，沒想到竟取得了大勝，是真的嗎？

他低頭跪在地上，看不見夏貴表情，也沒聽到進一步的呵責聲或者安慰聲。一直等了好一會兒，夏貴才說道：「我已經同意東海國修那條『東徐鐵路』了，還出了一份股本，下個月就見報公告了。」

蔡高澶一愣，但也無從反駁，只得嘆了口氣。他不禁回頭看了看那棵梅樹，這棵樹據說是李庭芝受封徐國公之日親手從石狗湖（雲龍湖）畔移栽過來的，如今只開過一次花，不知這幕府，還能見證它再開幾次？

……

一方面，眼看著東海國大勢已成，佔據了東至海、西至太行山、北至瀚海郡的大片土地，那麼夾在中間的滕國和齊國兩個封國就很尷尬了——當初大家同是大宋封臣，平等論交合情也合理，現在差距都這麼大了，還怎麼好意思繼續拄在那裡打眼？

不過前陣子徐國公李庭芝與東海國簽了一份協議，引東海商社來徐州開礦建廠，並建設一條通向沂州和連雲的鐵路，東海人拿著金燦燦的錢牌和輕飄飄的紙票來到徐州，雇傭了不少當地人做工，總算是帶來了些景氣。

今年中，西來的那條黃河支流改道了一次，直接灌進了泗水裡（泗水南段走南清河故道，尚能提供一部分水量），又禍害了沿途不少農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無妨。」魏景勝擺擺手，「別人不知，你我身為幕僚還能不知？國公之前簽了那《合作協議》，幾乎等同於把徐邳之地的命脈都賣與東海商社了，他老人家對天下大勢可清楚得很。」

蔡高澶回頭見了他，起身打了招呼，道：「總算是把今年的『勸農務』給結了，得了清閑，來練練手藝。」然後他瞥見魏景勝手裡拿著一份報紙，便問道：和*圖*書「咦，是新報紙到了么，可有什麼大新聞？」

前不久下了一場大雪，徐州周近的大地被覆蓋了一層白毯，別添了一份風情。

不管怎麼看，只要東海國想削藩，那肯定就是從滕國削起了。

夏知拙被他嚇得像個孫子一樣，往左一撲跪在了地上，對夏貴磕頭道：「孫兒犯下大錯，萬死不辭，請責罰！」

他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然東海人沒直白說出來，但是有旁人透過口風，說是……可用滕國的治權換東徐鐵路的股權，眼看著這條商路大有前景，以後每年分紅，也是個長遠傳承的家業。」

滕州東部有一處風靈俊秀之地，曰「龜山」，日出之時觀望此山，可見石龜駝日之形，故而得名。滕國公夏貴號「錦龜」，自然將此山視作養運之地，在山下選了一處風水絕佳之所修建了別院，時常來居住。這一年多來，夏知拙就是被軟禁在這處龜山別院之中。

過了一會兒，蔡高澶長出了一口氣，感嘆道：「勇猛進擊，迫敵決戰，以一敵十，聚而殲之……簡直令人不敢置信，但確實像是東海軍能做出來的事，堪比衛、霍，威武！」

「混賬！」一聲呵責立刻傳來，他抬起頭來，看到夏貴一副嚴厲震怒的表情，讓他想起小時候被打屁股的場景，頓時打了個哆嗦。

夏貴搖搖頭：「謀算謀算，自古以來，謀算有幾用？女真破遼，蒙古興起，書都沒讀過，懂個屁的謀算，不都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大宋諸公倒是老謀深算了，算來算去又落了個東西宋的局，倒惹得人笑。東海軍如今縱橫無敵，難道是算出來的？」

這時，他在幕府中的同事魏景勝恰巧經過，見到他作畫的模樣，招呼道：「仲夫兄，好雅興啊。」

魏景勝正在興頭上，沒注意他的情緒，舉著那張報紙道：「和_圖_書說起來，按理來說，史上的這般亂世，若是有強主立下這般功績，臣下就該勸進登基為帝了。可東海國的國主尚在海外，國務由二百東家代持，這該怎麼勸進呢？」

他把報紙還給魏景勝，又說道：「瀚海郡比燕京還要再往北兩千里，自唐之後，我漢家兒郎可再未到過那般遠的地界了，有朝一日，竟有人重拾了漢唐雄風！」

他連忙接過魏景勝遞過來的報紙，果然發現頭版之上罕見地印了大面積的一幅版畫，畫上近處是一群正在開槍的東海騎兵，中央是大片草原上密集的元兵，左側遠處還有東海火炮在開炮，整體畫風線條簡單，但栩栩如生，令人感受到戰場的宏大。版畫右下角還有個小框，裏面有一副簡易地圖，標註出了此戰發生的位置。

他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魏景勝露出了一副興奮的表情，揮著報紙走過來，激動地說道：「真有大新聞，東海軍漠北旅在瀚海郡大勝，殲敵兩萬！」

夏知拙有些慚愧，這一年多里他基本全在聽曲看小說了，能反省什麼？但面上自然不能表現出來，低頭答道：「孫兒知錯了，當時不該抗拒軍令。」

夏貴怒而拍桌道：「抗令當然是錯，可你的錯遠不僅限於此！你是看不清形勢！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身為滕國世孫就厲害了，就沒人能管了，就可以肆意妄為了？多看看吧，我們滕國只是個小國，順大國而為可以跟著分些油水，反過去抗命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就是看不清這點，差點將我夏家的基業毀於一旦！」

夏貴瞪了他一眼，又露出失望的表情，嘆道：「此一時彼一時，已經擋不住了。再者說了，清河斷流，我滕國商人也損失巨大，有條鐵路，也是多個出路。而且……」

魏景勝哈哈一笑：「果不其然，東海國才是天命所歸！縱使漢和*圖*書唐，能征漠北不也是天下一統兵多糧廣之時才能做的？可人家僅憑兩路之地就做到了！看這氣魄，還有誰能擋？」

夏知拙連忙說道：「您說笑了，論謀算，孫兒如何比得上您呢？」

夏知拙昏頭漲腦的，也不知道說什麼，最後才問道：「勸進，該勸誰進？難道勸首席么，這不對啊。」

蔡高澶沒想太多，隨口答道：「沒甚末吧，如今東海國的大船連西洋大食都去得，難道還接不回國主來？」

夏貴搖了搖頭：「萬萬不可，可又能如何？放心，我滕國畢竟是在東海關稅同盟里出過力的，東海國總得給個公允的對價，不光這條鐵路的股份，還會有海外領地，以後多半也會給個榮銜之類的。」

夏貴搖搖頭：「東海國體例迥異，不可以常理度之。不過再怎麼說，愛慕榮華尊崇是人之常情，東海股東也不會例外。『東海國』是當年朝廷封的，格局太小，已經襯不上現在這份功業，到如今天下三分，他們完全可以如宋、元那般，稱『朝』了。當然，以他們的喜好，多半不會按舊例這麼叫，但肯定得上一級了，各方面都有風聲了。不管他們怎麼做，我們總得表出恭順的態度才對，你就過去，恭維一番……嗯，我派人去輔佐你，也不要提他們那國主什麼的，就是勸他們『稱朝建制以明一統之志』好了。」

夏知拙一凜，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唯唯諾諾地說道：「您說得是。」

只是一場大戰剛結束，不管怎麼說各同盟力量都出了不少力，總也不好立刻就兔死狗烹。去年戰後東海管委會和總參謀部嚴厲斥責了夏知拙，夏貴也怒而將他召回滕州軟禁起來，並傳出風聲要廢除他的世孫地位，暫時倒也沒有其他舉動。不過今年突然有一幫東海人來了滕國，不報備滕國公幕府就開始了勘測，帶來了無hetｕｂook.ｃom•cｏm聲的壓迫感。

另一邊，滕國，滕州。

夏知拙抬起頭來，有些不解：「您同意了？您之前不是說過，這鐵路可是東海國開疆拓土的一大利器么？若讓他們進來，不怕出事嗎？」

徐州城北的徐國公幕府中，蔡高澶忙裡偷閒，對著院中一株尚未開花的梅樹描繪起來。之前他與一名在徐州城開畫像店的東海畫師學了一些繪畫技巧，此時先用鉛筆勾勒下梅樹的雛形，又假想出驚蟄時節開花后的形態，在上面添了幾朵花。

「高處不勝寒吶。」夏貴搖了搖頭，又看向了孫子，蒼老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知拙，在這兒反省了一年，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東徐鐵路」北起東平，向南經兗州、滕州連接到徐州，可以替代已經斷絕的南清河，將南北商路再次溝通起來，意義重大。之前東海商社派來勘測的人馬，就是在為這條鐵路的修建做籌備。不過兩國間對路權歸屬尚有一定的爭議，直到前不久才達成合作意向。

夏貴掂了三顆白子，在棋盤上啪啪擺下，然後才說道：「我老了，棋力不濟，讓我三子，不算多吧？」

徐州在去年的黃河大決中受到了嚴重衝擊，南清河航路斷絕打擊了商業，一道黃河水自西漫來，又打擊了沿途的農業。雙重打擊，幾乎搞得百業凋敝，數不清的百姓背井離鄉，東去東海國討個活路。

1275年，11月19日，徐州。

另一方面，之前東平嚴家早已獻土去海外打拚了，齊國李家也在朝鮮備了第二份基業，唯獨滕國仍處在東海國的包圍之中。而且好死不死的是，去年大戰之時，滕世孫夏知拙抗命冒進，損失慘重不說，還軟禁了東海軍派去的通信營，嚴重觸怒了東海人。

聽了這話，夏知拙臉一下子白了，這是要杯酒釋兵權啊！他急忙勸道：「祖父，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