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們扔下手頭的活計，快步走到街道兩側，默默的向他長揖不起。

但張楚是他大哥。

歲月不饒人。

再往前行了幾步后。

張楚懂。

平房外拉著遮雨的油布。

另一側架著一口大鐵鍋，還咕嘟著熱氣兒。

怎麼可能還好。

有老有少。

方才餘二喚他那倆繼子出來給他磕頭的意思。

可說他精吧。

張楚不說話了，端起酒碗一口乾了，而後吐著酒氣徐徐說道：「這裏，我是回不來了。」

就算不如李錦天，未來的燕西北三州內也必會有他們一席之地！

和李錦天那種親兒子，沒有任何可比性。

「渾家，把俺藏的那半罈子老酒溫好了，送出來！」

張楚端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剛才那倆半大小子，過段時間我派人來接，你要願意他們吃江湖飯，我就找個老弟兄教他們識文習武，將來給他們兩個好位子，只要我們北平盟還在一天，他們就能享一天的榮華富貴。」

張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起身道：「好好活著，好好過日子，我就不打攪你了……」

離他太近。

大劉跟著笑了笑，目光卻注意到，大哥的雙眼有些泛紅。

他其實是有很多話想跟餘二聊聊的。

但他們畢竟只是餘二的繼子。

簡陋的招牌，經歷了太多的風雨，紅漆寫成的字跡，已經脫落得七七八八。

勝利的喜悅和熱情終將消退。

沒想到，他最後又帶著這塊招牌，回來了。

看在他們待餘二還算親https://www.ｈｅtｕbｏoｋ•coｍ.cｏm近孝順的份兒上。

餘二目送張楚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過了許久，驀地長嘆了一口氣。

餘二吶吶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彎腰道：「屬下送楚爺。」

「至於分堂主，我會找個你以前的手下過來做分堂主，你想做什麼，儘管使喚他，別扣扣索索的，咱哥幾個水裡來火里去，可不就是想過好日子嗎？」

「你自個兒是個勞碌命，享不了清福，我不攔著。」

一座廢城……

天意……

他揭開鍋蓋，鮮香的麻辣味道撲鼻而來。

……

「總比跟著你耽擱在這個小攤子好。」

但也僅僅只是出路。

張楚能給他們一條出路。

他輕聲呼喚。

他又蠢到冒著隨時都可能城破家亡的危險，拖家帶口回錦天府堅守他們的家。

他們的禮。

那是一塊很簡陋的招牌，就是在一塊厚實木板上用紅漆寫了幾個字，字還寫得一個大一個小，就像是剛進學的稚子的塗鴉之作。

踏實得張楚想跟餘二多坐一會兒，都怕打攪了餘二的生活。

這老貨，說他蠢吧。

「楚爺。」

張楚瞥了一眼，就見大鍋里隔水溫著一大碗面上漂浮著厚厚一層紅油的雜碎湯。

他們望著滿目瘡痍的錦天府，眼神中說不出的迷茫。

餘二忙開了。

他又精到可以提前打聽好自己的行程，預備好吃食等他來。

再沒回頭……

「哈哈哈！」

餘二站在大鐵鍋后，m.hetubook.com.com遠遠的就望見了張楚。

現實是什麼？

大哥，老多了……

彷彿羊腸小路一樣的街道兩側，是一幢幢房屋坍塌后形成的廢墟。

張楚在很多方面都是十分開明，十分慷慨的。

張楚甚至能分辨出，這股味道里，缺了那幾味辛香料。

張楚從他們面前走過。

「來了來了！」

廢墟之中，已經有了一些零零星星的人影。

目不斜視的一步步的走過長街。

「老二這是要砸我的招牌啊！」

餘二笑了笑：「楚爺，沒必要，就俺現在這模樣，就別給咱北平盟丟人現眼啦。」

這片張楚曾經了如指掌的區域。

他比張楚年長。

油布下一側擺著幾張用破木板釘起來的簡陋桌椅。

張楚勉強地笑道：「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家陪陪婆姨孩子，就不多留了。」

這座城中行走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失了魂的行屍走肉。

但見了餘二。

他又笑了笑。

人們最終都還得面對現實……

雖然日子可能不那麼揚眉吐氣，不那麼一帆風順。

後來在太白府開雜碎湯攤子的時候，掛的就是這塊招牌。

在那塊地面上。

一間破破爛爛，看起來擋不住也擋不住雨的木板平房，突兀的聳立在殘骸之中。

張楚笑著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

張楚拍著他的後背，替他順了順氣兒，笑道：「人要服老，你當你還是二三十歲，還提得動刀子，還砍得動人？」

「來了來了！」

張楚和大劉一https://m.hetubook.com.com前一後走進一片曾名為牛羊市場的殘骸中。

張楚訓斥他。

張楚扯了扯嘴角：「回頭我找給大夫來給你調理調理，加把勁兒，指不定就成了呢？」

「烏大少的事，辦清楚了？」

只是一張滄桑的老臉，都笑出褶子了……

也沒回頭。

回不去的故鄉。

餘二一邊給張楚斟酒，一邊低低的問道。

餘二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平靜地說道：「看天意吧。」

如今已經找不到任何眼熟的地標性建築和物體。

餘二一弓腰，連連咳嗽，面頰脹的通紅。

就像是一個巨大的不詳傳播體。

但那一股越來越濃郁的熟悉味道，就像是路引一樣，指引著他，向著牛羊市場中心走去。

活著多好……

餘二大笑：「左右是您自個兒的攤子，您要不心疼，儘管點！」

張楚受得起。

近在咫尺的故鄉。

他一身洗不去的血腥罪孽、恩恩怨怨。

還是活著吧。

餘二連忙跟著起身：「您剛來就要走？」

哪怕他到了八十歲。

有男有女。

他是回來了。

但他沒有迎出來，就像一個見慣了大場面的酒樓掌柜那樣，氣定神閑的等待食客上門。

當年錦天府大撤退，餘二什麼都沒帶，就帶著這塊招牌，去了北飲郡。

「老大，老二，出來給伯父磕頭。」

他們正在用雙手，努力的清理著一片片曾名之為家的焦土和殘骸。

張楚用力的搓了搓面頰，換上了一臉笑容，大步走進雜碎湯攤子里：「小二，來碗和圖書地道的雜碎湯，敢拿次貨忽悠爺，小心爺點了你的攤子！」

但某些方面，他又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人，沒什麼兩樣。

可有很多人。

看在他們陪餘二走了錦天府這一遭的份兒上。

張楚沒停步。

只能勉強辨認出字跡：張記雜碎湯。

張楚隨手輕輕一拳砸在他胸膛上。

那些話不是開不了口，就是無從提起。

他都已經四十齣頭兒了。

再也回不來了……

張楚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大步走出低矮的雨棚，徑直往西城門行去。

他要知道了李正現在的狀態后，指定會騎著驢子，走一趟天極草原……

餘二笑得有些無奈了：「是，楚爺。」

破敗的錦天府，在殘陽中靜靜的燃燒。

容易不得善終……

……

但多踏實啊。

「你要不願意他們吃江湖這碗飯我也沒意見，想經商，張猛哪裡有路子，想當官兒也容易，只要不為禍一方，再不濟也能混個七品出身。」

說到這裏，張楚頓了頓，又看他一眼：「你要還行，抓緊生個一男半女，家業咱們打下來了，總得交給兒子、兒女來繼承，不能咱們哥幾個百年之後，便宜了外人。」

他也願意聽著。

除了李幼娘和李錦天，最該告訴的，就是餘二。

張楚瞧著他，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咋的，不行了？」

張楚只是掃了一眼，目光就定格在了掛在油布上的木板招牌上。

也必須得受。

止都止不住……

餘二擦去眼角的淚痕，笑哈哈的應承道：「您訓斥的是和*圖*書。」

張楚的確沒想到。

不知怎麼的，張楚看到這塊招牌，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你願意待在這兒，就待著吧，回頭我會在這裏弄個分堂，你做個不管事兒的副堂主。」

例如李正還活著這個消息。

張楚「呵」了一聲，拿眼角撇他：「你大還是我大？」

張楚輕輕敲了敲桌面，示意他酒夠了，口中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問道：「你的身子骨怎麼樣？」

還沒了一條胳膊，傷了元氣。

餘二無奈的微微搖了搖頭：「沒少試，怎奈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偏過頭，對大劉笑道。

但張楚一眼就認出了，這塊招牌，就是當年牛羊市場第一家雜碎湯攤子開張時，他親手寫的招牌。

他也還得聽著。

當年那麼多弟兄，結果竟然是看起來最現實、最老成的餘二，最為理想主義……

……

如果那倆是餘二的親兒子……

餘二一聽，就知道大哥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當下抬了抬胳膊，笑到：「除了有些不大利索之外，都挺好的！」

餘二咧著嘴，眼角的笑紋里透露著溫暖的笑意：「您肯賞臉給他們哥倆一碗飯吃，已經是他們的福份，吃什麼，當然是您說了算！」

就他現在的狀態，去草原，就算沒遇到北蠻人，草原的風雪，也會要了他的老命。

現實是一座死城。

但這老貨看起來逆來順受、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但也是個心頭及有主見的犢子。

像墳堆兒一樣的密集殘骸中，突然出現了一段兒平整的地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