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五十朵
肖硯和面正忙，沒空搭理她，方明曦見狀也湊趣要動手。
醫生眼一凜，「不能加壓！檢查一下——」
「硯……硯哥？！」他驚訝的一聲，令兩個人回頭。
對於鄧揚的父親，肖硯還是有幾分尊敬的，畢竟那也是鄧謙的爸爸。逢年過節，肖硯會讓人送東西去給二老，他自己卻只在春節后才登門。
鍋里咕嚕冒泡，方明曦動作細緻，一個一個下鍋放的極其小心。旁邊手機鈴響，她和他的鈴聲不同，聽是他的電話，她頭都沒抬專心致志地忙著手裡的事。
方明曦在看見傷者面龐的時候愣了一剎，差點沒跟上推床，還是職業素養提醒她，這才迅速回神回到工作狀態。
「我媽媽的屍體一直出現在我眼前，從手術室走出來的時候，她被燒死的樣子就一直往我腦袋裡鑽……」
肖硯冷眼潑涼水：「你這個下鍋就要破。」
她只是需要一個宣洩的地方，只是需要發泄一下。
方明曦分完餃子，站直身面向他，「鄧揚來了，所以呢？」
「我包三分之一，等會下鍋要是破了，我給你做一個禮拜的飯！」她已經好久沒下廚，這些事情都扔給了他。
如果不能忠於自己的職責，那麼她就不配穿這身制服。
「不是……」肖硯皺了下眉，說不過她的歪理，只好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如果發生危險，我會願意用命換鄧謙——也就是鄧揚他哥的命，但這是因為除了兄弟感情之外，他救了我的命。」
他低頭親吻她的發頂，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你是個很優秀的護士，她一定以你為榮。」
醫生只瞥了小照一眼，無暇分心，全身心投入到搶救中。白色燈光打在手術台旁的一圈人身上，慘白慘白。
鄧揚在店門口站著，半天沒有動。
……
他偷偷噙著笑，「速凍餃子吃多了手藝難免退化。」
「你告訴我我也不舒坦。」她嗤笑，一手環抱在身前，一手直指他，「你聽清楚了肖硯，這次我不管天塌下來還是地沉下去，你要是再為了他把我扔到一邊，你就從我面前消失有多遠滾多遠。」
「在這邊處理事情。」肖硯說，「你爸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這兩天剛好過來這邊。我正準備聯繫你，有空一起吃個飯。」
肖硯環住她，方明曦握住他伸來的手，額頭靠在他腹上。
肖硯到醫院接方明曦下班的時候，沒在她往常經常待的休息室找到她。問過她的同事，有人道：「我剛剛好像在一棟和二棟連接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她，應該在那。」
沒有結果的事想了只是徒增煩惱，她慣會開解自己，畢竟曾經那麼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不懂得想開一點，根本撐不到現在。
肖硯失笑，先前稍顯沉悶的氣氛倒是消散乾淨。
他一聲令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眾人立刻忙碌起來。
肖硯眉頭皺起，心下開始擔心方明曦。沒再跟護士們說什麼，加快速度去找她。
方明曦若無其事轉頭繼續盛餃子，「哦，他找你說什麼？」
方明曦稍稍沉默，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假設是不存在的。」
她哭出聲，哭聲並不文雅。當年金落霞屍體上的每一道燒傷痕迹全都烙在她身上，此刻舊傷疤沁出新血跡，火一樣燒得她發疼。
憤怒衝出公寓那晚，他被肖硯找到，肖硯在酒店守了一夜，後來親自把他送上回程的車才放心離開，可從那之後，自己就再沒有聯繫過肖硯。
他們倆再次回頭，「怎麼？」
方明曦一愣，反應比思維更快，「不對！」
三個小時后，手術才算結束。傷者救回一條命，被轉至重點病房觀察。
她顧不上那麼多，忙道：「血壓！血壓沒下來！」
方明曦其實也沒太往心裏去，唐隔玉在當初的事件里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沒人知道，或許永遠也不會被人知道。
鄧揚正好從旁邊的店裡出來，在門前抽煙，好巧不巧碰上他倆。
「肖硯？！」
他沒答，只問：「剛才的手術，方明曦也在？」
「是啊。」人都已經死了。肖硯語氣悵然了一瞬很快恢復，抬手摸她的頭髮，「可如果是你，你沒救過我，不管你救不救我，我都願意跟你以命換命。」
「你……你電話多少？等有空我打給你。」他找到一個話題，「對，存一下號碼，我好打給你。」
「明曦！」肖硯過去。
「不可能。」她不服氣，「我又不是沒包過餃子，以前都是這麼包的。」
沒多久，醫生又一次伸手，她朝血糊糊的傷者腹腔看一眼，強作鎮定地將鉗子遞去。
方明曦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抿著唇將一塊紗墊交給醫生，這裏需要做些隔離。眼尾瞥了小照一眼，沒碰小照手裡的鉗子，另拿了一把交給醫生。
小照出錯以後越發緊張，之後每一次給醫生遞東西，臉色就更僵一分。
肖硯的手撫到她臉上，感覺到溫熱的濕意，他喉頭髮緊。
肖硯在這兒的住所方明曦休息時去看過，後來也在那住了兩回，裝修風格和瑞城那套公寓差不多，是他一貫的審美。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待在方明曦的住處，自己的地盤窩習慣了不是很想動彈，肖硯便由著她，反正對他來說在哪都一樣。
好像是。
「硯……」鄧揚想叫他，然而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繞了一圈，果真在一棟和二棟連接處的拐角找到方明曦，她癱坐在長椅上，神情頹然，不知呆了多久。
「沒什麼謝不謝的。」方明曦實在是
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力氣再多說什麼，拍拍她的肩膀走開。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在肖硯公寓發現他們同居的那天么？
肖硯先反應過來，頷首叫了句，「鄧揚。」
肖硯默了默，道：「我的號碼沒變。」
星期三下午，結束一台手術，收拾完手術室的幾個護士換好衣服剛坐下休息，救護車的聲音從醫院大門由遠漸近，一下子吸引了一堆人的注意。
肖硯和她對視幾秒，伸手攬住她，「我知道你煩他，提前跟你說一聲，萬一碰上省得你心裏不舒坦。」
方明曦還是沒忍住哭了。
她得意洋洋，「跟你說了我是行家。」
「你能不能說點好的……」她小聲吐槽，卻只是嘴上抱怨，沒有真的不滿。
「好……」
許久未聞的名字令方明曦頓了頓，她並未說什麼，只是沉默著拍勻臉上的精華液。
唐隔玉被推進手術室后，她立即建立了三條靜脈通道給予快速輸液，護士們配合醫生給唐隔玉做抗休克治療並補充血容量。
鄧揚愣了。
小照面色僵了一剎，略微發白。她給醫生的是直止血鉗，而大彎止血鉗是用於內臟止血，唐隔玉破裂的組織正是脾臟。
她記得，從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沒忘過。
醫生還沒抬頭，她已經飛快拿起大彎止血鉗換下醫生手中的那把。
「不會。她一定不會。」
肖硯出去接電話，她隱約聽到一個「喂」字，而後他似乎走到客廳，又接著走遠不知去了陽台還是哪，說話聲聽不到了。
「硯哥！」鄧揚突然回神。
她又嘗了一個，吃得滿足。
他拉她進懷裡，下巴枕住她的頭頂，「我對他哥過意不去，所以才管著他希望他學好，但他畢竟不是他哥。」
方明曦緊著眼前的事，讓他看碗里的餃子，「瞧見沒，一個都沒破！」
肖硯倒是沒有不耐煩，「還有事？」
嘗了一個果真熟了，她霎時雀躍：「肖硯肖硯！餃子熟了，一個都沒破！你快來——」
她還是那麼好看，甚至比以前更好看，成熟，有風情，不似以前冷得像塊冰，看人的時候嘴角隱約帶笑，這幾年他交過很多女朋友，但似乎只有方明曦，只是站在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能讓他看得發愣。
肖硯和鄧揚好幾年沒見了，自從方明曦離開瑞城以後，他們倆就基本斷了聯繫。鄧揚心裏有怨，肖硯更是苦悶難當，久而久之關係就冷淡了。
很快，方明曦把這些事拋到腦後。醫院里的工作日漸忙碌，她每天奮鬥在手術台上，沒有時間想別的東西。
「你說，她會不會怪我……她是不是在怪我……」
這次鄧揚來申城，如果不是他爸打電話給肖硯，肖硯完全不知情。人心都是肉長的，再是塊茅廁里的石頭也該打磨的差hｅｔｕｂoｏｋ.ｃom•cｏｍ不多了，偏偏鄧揚還是那個樣子。
手術結束之後小照勢必要挨罵的，眼下誰也管不了這些。方明曦額頭出了汗，眼神緊盯著檢測機器。
「鄧伯父打電話給我了。」
他們雙雙回頭，視線在定格到出聲的鄧揚身上之後，俱都頓了一剎。
肖硯的步子停住，他回頭問她們：「請問，你們聊的唐隔玉剛才在手術室搶救？」
「硯哥……你怎麼在這？」許久沒有這樣叫他，這個稱呼，鄧揚自己都感覺陌生。
沒多久，方明曦和肖硯真就碰上了鄧揚。並非在兩人住處樓下，而是在一個熱鬧的街區。
肖硯依言和鄧揚出去吃了一頓飯，方明曦沒興趣，當天寧願選擇跟姚玥逛街。回來后肖硯和她聊了幾句，說：「鄧揚這次來申城是參加婚禮來的。」
鄧揚愣愣看著他和他身旁的方明曦，半晌擠出一個字：「……沒。」
肖硯眉頭微皺，「鄧揚來申城了，他爸讓我多看顧點。」
和鄧揚的碰面比預期來得突然，在心裏泛起的水花同樣也比預期小得多。
血回收裝置準備好，主刀醫生打開唐隔玉的腹腔，開始給她做臟器修復以及對損壞部分進行切除。
春節肖硯來拜年，也沒有和他像從前一樣說過話。
「嗯？」
看了小半晌，方明曦終於發現哪裡不對，驀地眼一瞠，「醫生——」
半晌，方明曦正準備用碗分開餃子盛兩份，肖硯道：「明曦。」
「當然啊——」幾人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肖硯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麼，她也沒發覺他的出神。
謝過對方，他提步就走。
他知道她心裏不高興，沒說話。
「你很好，你做的沒有錯。」
「你想賭什麼？」
她聲音發顫，眼睛熱熱的，「中途手術出了問題，她被救回來了，現在好好地躺在病房裡……我真的，真的沒辦法在能救她的情況下不儘力。」
她似是嗤笑了下，當著他的面也不加以遮掩，「不知道的以為是你兒子呢。」
「再也不會了。」
肖硯挑眉，「厲害，你贏了。」
方明曦越激越來勁，「打賭？」
冬至那天，肖硯和方明曦預備在家裡包餃子。超市賣的速凍餃子滿足不了方明曦，硬是弄了些麵粉回家，讓肖硯給她手工包一鍋。
門前有些看熱鬧的病患，休息室里幾個卻沒工夫磨蹭，車后的門一開，推床下地，便飛快直衝手術室而來。
一應人立即進入狀態，各個部門齒輪般運作起來。
肖硯站著，抱住她的肩膀，嗓子里堵得疼。他沉聲，一遍又一遍安慰：
手術室一眾護士和麻醉科醫師都做好了完善的術前準備，方明曦雖然才來手術室不久，但一向是荀主任的得力助手。
她們頓了頓，點頭：「是啊。你認識？」
一年就那麼一次，頭兩年有和鄧揚www.hetubook.com.com在他家碰上，不過沒說話，當著兩老的面簡單問候兩句過了過場面，後來的兩年肖硯春節再去，正好趕上鄧揚不在，於是連照面都沒打。
「我說的。」
「哦，你的意思是，換他哥來你就會把我扔一邊去？」
推床齒輪在地上飛速摩擦，一群人急沖沖把傷者推進手術室，隨救護車回來的醫護人員簡述要點，跟醫生做交接。
「餃子熟了哎——」
寒風吹得有點難受。
「誰說的？」
每年上門拜訪都能從鄧家兩老那聽到鄧揚的荒唐事，肖硯那股替鄧謙教育弟弟的心思早在這幾年裡淡了，對他來說，顧好鄧家兩老就是對鄧謙的交代。
「別難過。」
方明曦閉上眼，臉頰貼著他的手掌，眼淚止不住，沒有說話。
他走近廚房，方明曦稍稍收了目光，「跟誰打電話？叫你也聽不到。」
肖硯知道她對唐隔玉心懷芥蒂，當初的火災始終是卡在她心裏的一根刺，便跳過這茬不再多言。
肖硯抓住她的手指，將她整個拳頭包在掌心裏。
五年了，鄧揚這才驚覺，他竟然已經這麼久沒有給肖硯打過一個電話，而肖硯同樣也沒有。
「我沒辦法當做沒看到，我做不到……她傷的很嚴重，我從來沒有這麼緊張地對待過一台手術，因為她是到現在為止急診搶救里，我碰到過的最嚴重的。」
躺在床上的人，是唐隔玉。
她一見他，微微抬頭，眼睛慢慢紅了。
方明曦兀自專註倒騰那一鍋餃子，皮不厚熟得就快，見一個個翻肚皮浮起來，是煮熟的模樣，她將火調小，用漏勺撈進碗里。
「時間不早，我們先走了。」肖硯不再多說，沖他點頭，牽著方明曦走遠。
她不說話，似乎在哽咽，拽著他衣角的手越來越用力。
「說什麼……」她笑吟吟說著，忽地停住，扭頭問，「誰？」
肖硯陪方明曦逛街，兩人兜了一圈吃飽喝足，暖意融融正準備回家，在路口被人叫住。
他抿了下唇，「鄧揚的爸爸。」
「你來你來。」肖硯無奈，將地方讓給她。
「我剛剛做了一台手術。」許久，她隔著衣物貼住他的腰腹，悶聲說，「是唐隔玉。她流了好多血，我的同事中途出了好幾個錯誤，都被我攔住。」
小照一僵，頭皮都麻了。她手裡的那把，先前用來檢查過傷者腸腔，不留神就容易感染。
身後幾個護士聊天，抱著板子的問：「剛剛那個搶救的傷者叫什麼？我做下記錄。」
方明曦旁邊的小照比她還晚來幾天，之前做的手術都是預定好的，搶救還是頭一次。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小照給在醫生伸手的時候，遞去了一把止血鉗。
申城的氣候不比北方，雖然離下雪還有一段時間，但冬天的氛圍已經很濃。
「傷者腹部被捅了數刀，身上和圖書其他處也有受傷，來的路上做了應急搶救，傷勢還沒控制住，血量有點大——」
肖硯環著她的肩膀，靜靜聽她說。
她是一個護士。
如果不是她幾次阻攔，醫生沒注意到因她的疏漏而產生的錯誤，出了問題誰都付不起責任。
她並不後悔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到全力以赴，不管再來多少次，不管她面對的人是誰、要救的人是誰，她都會拼盡全力。
他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怎麼，沒應聲。
一干醫護人員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收拾完手術室時，小照一把拉住方明曦，眼圈暗暗紅了，「謝謝。」
幾道視線朝她看來。
「你看。」她捏了個肚大的，托在掌心給他瞧，「結實不？」
或許是覺得這樣的氣氛太難受，方明曦猛地甩了下頭，推開他，「腦子都被你帶進坑裡去了，什麼命不命的？」她斜他一眼，「你把命|根|子給我就行了，別的自己留著。」
因打了賭，方明曦難得對這鍋餃子上心，包完以後好好打量一遍，下水的事還非要自己辦，肖硯往鍋里扔了兩個，她就咋呼起來：「幹什麼你！專撿我包的扔，扔破了算你的！」
她隨口問：「婚禮？」
「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
方明曦抱著熱水袋窩在沙發上吃水果，電視節目看到一半，想起廚房和里還有個勞動人民，拈著兩顆草莓前去慰問。
視線落到他們相握的手上，刺眼，又讓人有點發澀。
他想，可能是酒喝多了，又或者申城這個地方，冬天原本就比瑞城來得要冷。
便見肖硯點頭，「嗯，那個唐隔玉的婚禮。」
筷子遞到嘴邊，肖硯微垂頭，將飽滿大肚的餃子吃進嘴裏。
肖硯見她興緻高，應得乾脆，「行。」
……
嘚瑟完，方明曦從碗里夾起一個，另一隻手掌虛空在下托著，「嘗嘗。」
這是基本常識，她們讀書的時候都會學，本不該犯這樣的錯。
他沒答，抬手在她腦袋上摸了一下。
「名字蠻好聽的，怎麼搞成那樣，被捅了那麼多刀送來搶救，太嚇人了……」
肖硯和方明曦手牽著手，說說笑笑好不溫馨，就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句哥打斷。
她端著餃子出去，佯裝不在意，走時還朝他腹下瞥了眼。
醫生那邊順利進行著，她看著幾個屏幕畫面，眉頭微微皺起，隨著圖像變化越皺越緊。
「怎麼了？」他摸她的頭髮，一下又一下，聲音放得很輕。
和面擀皮是個技術活，好在肖硯不是生手，和隊里一幫人過年的時候，偶爾有會給廚子們打下手，餃子是必須吃的東西，一回生二回熟早就有經驗。
肖硯的腳步由陽台漸近，「來了。」
方明曦向後探頭，試探喊他：「肖硯？」
「唐隔玉。」
肖硯的電話沒有變，但……自己已經五年沒有打過。
「腸腔。」方明曦小聲說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