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社會人
偏頭咳了幾聲嗽，花錦瓮聲瓮氣道：「是、是啊。」
「菠蘿精」喘著氣站在電梯門前，扭頭有氣無力道：「美女，謝了啊。」
他深深看了花錦一眼，彷彿是要把她的模樣記在心裏。
「先生，遵守交通規則，是我們每一位公民的責任。」花錦指了指旁邊的路標牌，上面寫著「此路段禁止停車。」
男人紅著眼眶，半晌后重重點點：「謝謝。」
到了二樓，花錦從電梯里出來，還沒走出兩步，聽到不遠處傳來慘叫聲：「等等，等等，幫我按一下。」
車內安靜下來，花錦從包里摸出補妝鏡照了照自己的臉，這眼紅鼻子紅的女人是誰？一頭漂亮捲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女人是誰？
所以在綉龍鳳呈祥這種綉品時，不僅僅是綉出龍鳳祥雲便夠了，更重要的是抓住龍鳳之間的和諧神韻，讓看到這件綉品的人，第一感覺是和美，幸福。
「謝謝，謝謝。」男人不住地道謝，然而除了謝謝，他也不會說其他漂亮的話。
「先生，請您不要著急。」聽到對方聲音的那一刻，花錦就想起了對方是誰，她發現對方情緒有些不對勁，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您慢慢說。」
把巧克力分成兩半，一半放到對方手裡：「雖然我不喜歡太主動的男人，但是你的姿色我很滿意，這是給你的獎勵。」
男人從包里掏出一疊錢遞給花錦，花錦從裏面抽走了兩張：「其他的不用了。」
這五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里，花錦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綉龍鳳被上。把綉被完完整整處理好時，已經是第五天早上凌晨四點，她在床上睡了兩三個小時，在鬧鐘的連環慘叫中，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花錦一眼，把車開出一段距離后，忍不住道：「小姑娘，人生很漫長，未來還有很多希望，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就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花錦掛了電話，看著陽光遍地的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到了綉架前。
把綉被交給男人時，花錦看到他手中幾張紙里，有份病危通知書。離他最近的病床上，一個面色蠟黃，瘦得脫形的女人戴著呼吸機昏睡著。
「那你可別待這地兒，附近路段都栽著柳樹，你怕是有些受不了。」老太太很熱情，跟她的老伴幫著花錦攔了一輛計程車，把花錦塞了進去。
花錦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跑車上的男人。
打車到醫院，花錦給對方打電話的時候，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聲音疲倦又絕望。
醫院的走廊上都擠著床位，生病的人，照顧病人的家人，臉上都寫滿了憔悴。花錦找到那個定製龍鳳被的男人時，他正靠牆坐著，手裡捏著幾張紙，見到花錦過來，想要擠出一個微笑，卻沒有成功。
聽大叔從人生意義探到美食哲學，再從美食哲學聊到網路流行，下車的時候，花錦覺得自己的身心和-圖-書都得到了洗滌與升華。
沒想到這個路段會有這麼多柳樹，這對呼吸道比較敏感的人而言，簡直惡意滿滿。
「你、你好。」電話那頭的人結結巴巴道，「我是上次定製龍鳳被的人，我想請問一下，可不可以提前幫我把被子趕製出來，我願意加錢，真的，我願意加錢，只要您願意幫我提前趕製出來！」
「那怎麼要得。」男人急得把方言都說了出來，「不得行，該給的還是要給，你們年輕人賺錢也不容易。」
如此閃耀的顏色，讓她不由自主就幫對方按下了電梯。然而還是來不及了，電梯已經朝樓上升去。
搭訕變成了交通法規宣傳，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在傳統認知中，鳳凰的鱗羽很漂亮，而蜀綉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綉線色彩鮮艷明麗，綉龍鳳再合適不過。
高姨說過，眼睛與手是綉師最重要的東西，她若想在蜀綉一道上走得更遠，站得更高，成為真正的巧匠，就要保護好自己的雙手與眼睛。
「醫生說我婆娘……沒多少日子了，她最近幾天已經吃不下東西，要靠著止痛藥才勉強能入睡。」男人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就想讓她蓋蓋這麼漂亮的被子，我……我……」
「哦，對了。淹死小姑娘的湖，就在你剛才上車的地方。」見花錦沒有反應，司機大哥又補充了兩句，「你們年輕人不是喜歡在網上說什麼，沒什麼事是美食解決不了的，一頓不行和-圖-書就兩頓。」
「這個代價很值得，你這不是主動送到我面前了？」花錦從包里翻出了巧克力，連續熬夜加上沒有早飯，她可能有些低血糖。
如果不是對方正在朝這邊奔跑，花錦差點以為這是一顆菠蘿精。黃燦燦的外套，黃燦燦的頭髮，還有一雙土豪金色的運動鞋。
「美女，看來我們很有緣，不過為了投懷送抱從樓梯上摔下來，代價有些大。」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又飛快把手收了回去。
都是社會人，誰還不會佔口頭上的便宜？
所以平時如非必要，她都會盡量避免熬夜趕製綉品，這種對眼睛的傷害太大了。
回到家卸妝洗澡，花錦見自己眼睛沒有繼續紅腫下去，才稍微放心下來。
花錦被兩位老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人，不過是有些柳絮過敏，竟然還要老人幫著攔車：「真是麻煩你們了。」
「人沒事就好。」老太太笑眯眯地朝花錦擺擺手，示意司機可以開車了。
「不用謝。」花錦忍不住多看了對方兩眼，現如今還能有馬沙特情懷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需要重點保護。
寢食不能的重病患者，每一點清醒的時間都難能可貴，花錦浪費不起。
「有定金與這兩百塊就夠了。」花錦沒有收其他錢，「在外面這麼多年，難得遇上老鄉。剩下的錢，你留著好好照顧大姐以及還在念書的孩子。」
「閨女，有啥事都不要多想，這裏風大，別把你和-圖-書吹感冒了。」老太太指了指遠處的公共座椅。
所以剛才大爺大媽把她送到車上，是擔心她想不開嗎？
圍欄後面是個巨大的人工湖，湖面倒是挺乾淨，沒有什麼塑料垃圾。面朝湖面深吸了幾口氣，忽然背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花錦扭頭回望，一對老夫妻站在她身後，拍她肩膀的，是面相帶笑的老太太。
花錦道：「您好好照顧家屬，不用下來，我給您送上去。」
這次對方穿著白襯衫，藍色西裝馬甲，看起來倒是正經了不少。
被花錦不硬不軟的頂了一句，男人沒有生氣，他斜著眼睛看了花錦兩眼：「行吧。」話音剛落，便踩著油門遠去。
花錦沒有再打擾這對夫妻，穿過帶著濃濃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然後迷失在醫院七彎八拐的樓道中。好不容易找到電梯，進去以後才發現，這座電梯只停雙數樓層，單數樓層不停。
關於龍鳳的傳說有很多，有說龍鳳天生不和，只要碰面就會惡鬥，所以稱之為龍鳳斗。但更為主流的說法，或者說在很多傳統文化裏面，龍鳳同時出現是為大吉，又被稱為龍鳳呈祥。
目送跑車消失在街角，花錦扶著背後圍欄連連咳嗽。最近幾天空氣質量不太好，四處都是飄揚的柳絮，剛才她走出酒店大門沒幾步，就被柳絮弄得鼻嗆眼紅，差點沒能喘過氣來。
「前幾天有個小姑娘，失戀了想不開，跳進了湖裡，打撈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泡得發白腫脹，她的親人趴在hetubook.com.com湖邊哭得暈死了過去。」司機嘆口氣，「小姑娘可憐，她的家人也可憐，嗆水的滋味多難受啊。」
俊美男人在花錦的凝視下，笑容一點點僵硬，甚至還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屁股：「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你好，我是繁花蜀綉工作室的綉師花錦。」
「哦哦，是過敏就沒事。」老太太連點了幾下頭，「往年都是四月過後才開始飄柳絮，今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才三月底呢，就漫天都是這玩意兒。」
是五天前在酒店外面遇到的搭訕跑車男。
醫院里的電梯基本上全天二十四小時都很擠，花錦找到安全通道往樓下走。通道里有個很奇怪的臭味，連續熬夜好幾天的花錦聞到臭味跟消毒水的味道，頓時頭重腳輕，差點直接從樓梯上滾下去。
拉開窗帘，花錦做了一套眼保健操，聽到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看清號碼歸屬地，她按通話鍵的手微微停頓片刻，才接通了電話。
「不、不用了，謝謝。」勉強壓住咳嗽的衝動，花錦從包里取出一條手帕捂到口鼻間，「不好意思，我鼻子有些過敏。」
花錦聽到這話有些莫名其妙，乾笑著點頭稱是。
聽著手機里語不成句的哭泣聲，花錦抿了抿下唇，看了眼綉架上已經完成大半的綉品：「五天可以嗎，五天後我把龍鳳被做好，給您送過來，您把送貨地址發給我。」
靠著樓梯扶手站穩身體，花錦定睛看去，望進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