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玉白雪輕搖螓首，用清冰如碧潭寒水的聲調道：「我不知道。」

冰雪聰明的玉白雪，自然從父子倆的幾句對話中便推敲出第三天邪的邪噁心願為何，臉色一變再變。

「不必擔心啊！娘，即使你作了寡婦，也還有我會照顧你下半輩子。」

他名義上的妻子，昔日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玉皇宮」最後一代公主——玉白雪！靜靜的默立在他身後三丈處，雙目異彩漣漣，神情靜如止水，讓人絲毫感受不到一點內在的情緒。

玉白雪驚呼一聲道：「那麼……『六道界』的下一個目標，豈不就是天邪了！」

君逆天像是頗生感觸的道：「即使領悟阿賴耶識，人仍不是全知全能，縱是無所不能的神——如果真有這種東西存在的話，亦不能改變那複雜莫測的人心了……」

此言一出，包括玉白雪和第三天邪，兩人同時色變。

君逆天看看玉白雪，又看看第三天邪，搖頭道：「本來你所希望的一切，我都可以為你辦到，唯有這一點，我絕不能答應！」

默然良久，持續著彷彿是永恆的片刻。

君逆天點點頭，仰天帶著蕭索無比的語氣道：「直到剛才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什麼是邁入天人之境的『阿賴耶識』，意識到自身之力，相對於宇宙穹蒼無限的渺小，但天人本為一體，能勘破這亦在亦不在的『天人之際』，便能脫胎輪迴而去，窮究一切法則，世間事對我而言幾乎再無秘密！」

看著第三天邪第一次陰沉下去的臉色，君逆天搖頭失笑道：「但我仍是不能理解孩兒的存在，以及你和聖帝的真正關係。」

玉白雪嬌軀一震，幾乎是用盡生平勇氣，才能扭頭去看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玉面長身，臉上帶著一抹邪傲微笑的少年。

君逆天滯立原地的挺直身軀，忽然像是融入了無邊無際的星空一樣，他的身體仍在，但精神卻彷彿與宇宙某種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結合為一，無限制的茁長擴散出去，君逆天已不是君逆天，而是「道」這萬物之始的源頭和-圖-書終極，無生無滅，無生怖，無死懼！

正當玉白雪羞憤難當之時，君逆天適時出來解圍，威嚴而沉重的聲音傳過來道：「天邪，你嚇著你娘了……」

父子倆之間把針鋒相對的生死殺意，竟說得像吃飯喝茶一樣淡然，或許這是修為領域到了他們那個境界的人，才能體會到的「無情」吧！

「即使重傷在身，爹的精神氣勢仍是無懈可擊，不愧是號稱天下第一人的『閻皇』君逆天！」

君逆天淡淡道：「夫人猜得與我心中想法正不契而合，恐怕雲老師已遭遇不測了。」

君逆天啞然失笑道：「在我記憶中，這好像是孩兒第一次對我表現出真心的敬意！」

玉白雪聞言嬌軀一震，秀麗無雙的細緻臉龐，竟變得蠟一樣慘白。

第三天邪聳聳肩道：「爹既然能以靈識搜神感應到我這本來人格的蘇醒，『末那識』修為不在爹你之下，更兼修『本相明見』的我，又怎麼會不能反測到爹的身子狀況呢？唉！您老人家就是太逞強了，『梵滅剎息』固然能助爹你恢復至未傷前的巔峰狀態，卻是每使用一次均會嚴重摺壽減元，連續透支的結果，便是爹如今只剩下百日壽命的下場了！」

「正是，娘，這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著你那動人的嬌軀啊！這些沉睡的日子以來，我最盼望的，便是怎麼能和你再續前緣！」

「好久不見了，娘。」

那是剎那，也是永恆，那一刻，君逆天真正到達了「天人之道」的境界。

完全沒有母子重逢的喜悅，玉白雪反而像是見著鬼煞般倒退兩步，花容慘白的道：「你……你是……天邪……」

玉白雪咬住下唇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定，但顯然這一招並不十分奏效。

「兩個人？」

第三天邪眼神掃過玉白雪，那視線內蘊著不知是虛無還是萬變的感情。

君逆天道。

第三天邪伸出半截舌頭舔了舔唇邊，那表情竟帶著股說不出的淫邪和猥褻。

「爹身為魔門第一人，難道也會像世俗愚民般受和圖書那些禮義教條的限制？未免太讓孩兒失望了！」

終於從殺父仇人口中，聽到這個自己期待多年的「喜訊」但不知為何，當多年的期望在眼前變成事實時，玉白雪不但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反而有著一種像是整個靈魂也要被淘空的，哀傷。

第三天邪撇撇嘴角笑道：「那麼，那個不幸要當我天下無敵的老爹，第一個對手的倒霉鬼，是誰呢？」

君逆天面無表情搖頭道：「推動你產生感情的根源是來自於對生母的憎恨，佔有母親的身體也不能滿足你扭曲的復讎意志，到最後你選擇的也只有毀滅一切的虛無，而我曾承諾過絕不做出對你娘有任何傷害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把白雪交給你。」

豪氣的態度就壓倒場中的兩名最親之人，第三天邪如冰箭般銳利無情的眼神，去到君逆天身周三尺便彷彿被融化。

玉白雪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抖顫，顯然是想起了「他」的可怕。

玉白雪的修為比起君逆天來說是天差地遠，當然不能理解前者在那一刻的「領悟」但她也感覺到前者在那一刻心神忽然晉入了一種她所不能理解的領域，儘管之前的二十年共處光陰玉白雪也從未真正「認識」過他，但那一刻的君逆天卻比過往的任何一個他都更顯得陌生。

君逆天用冬雷震震夏雨雪，不容置疑的態度和語氣，發下了這樣豪氣的約戰宣言。

第三天邪微笑道：「爹的修為，目前我是望塵莫及了，幸好爹在來日無多的光陰中，尚未把孩兒列為首要目標。」

君逆天微笑道：「能聽到孩兒你這句話，爹便是再少一半壽命又何妨？」

第三天邪目中亮起兩點精光，沉聲道：「爹已看破一切？」

君逆天嘆道：「這一切都該怪我！當初我不該逼他在帝釋天和魔陀佛聯手攻打本門時出手對敵，這才逼得他多年隱匿的身份曝光，而且雲老師他一直對當年背叛『六道界』的事情耿耿於懷，若是六道輪迴中的其他式神找上門去，心有窒礙的雲老師當然不是這類同級敵人的對手，和圖書到最後只有飲恨收場。」

第三天邪咂咂嘴巴，像是很遺憾的道：「那就可惜了，過了今天，或許我們之中有些人永無再見的機會了！」

君逆天忽然旋風般轉過身子來，表情淡然平靜，絲毫不像是大限將至之人。

君逆天仰天淡然道：「剛才我以神遊靈搜之法，呼喚我們的兒子前來見他父母，現在應該已經快到了吧。」

「『玄宗』笑問天和『天劍絕刀』丁塵逸！他們就是本座在百日大限之前，最後要擊敗的兩個敵人！」

君逆天頷首道：「不愧是我君逆天的孩子！即使在如此狀態下，仍能察覺到爹的首波殺意非是針對你而來，就算你的本體尚未完全蘇醒，爹要對付你都要花費一番功夫。」

第三天邪揚起了眉毛。

君逆天點頭道：「夫人說得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只要能無悔一生，朝花暮謝卻又何妨？」

第三天邪洒然一笑：「爹生氣了嗎？既然您不高興，那我就不說好了。」

君逆天搖頭露出深思的神態，隨即道：「不……該未完全恢復，我仍可以感受到另兩股能量的存在，顯示『他』仍未能完全取得軀體的主控權，但距離那一日的到來，相信已不晚矣。」

此言一出，玉白雪的臉色頓時變得比之前還要慘白。

第三天邪的語氣聽不出多少失望的違和感。

君逆天忽然開口道：「夫人可知，我為何要把你帶到這裏來？」

拚命提醒自己眼前男人的可恨之處，是玉白雪不讓自己的軟弱暴露出來的唯一辦法，水靈的眼眸被上下抖顫的眼皮間歇蓋住，似乎象徵她內心的掙扎。

玉白雪朱唇抖顫，彷彿內心正陷入極大不安中似的：「你剛才說……要天邪他……見你最後一面……」

君逆天負手身後，仰望夜空，今晚的月兒潔凈透明，長風一陣一陣的刮過大地，拂動他背上的黑色披風，彷彿寫意的墨筆在白紙上揮毫，周圍的景象反而成了襯托這一代魔君氣勢的物品，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有何受傷的跡象。和-圖-書

君逆天欣然道：「我竟然感覺到夫人內心對我傷勢的擔憂，看來我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兩人眼神交觸，第三天邪的眸底忽然亮起兩道彷彿蒼穹星辰般深邃的邪光，他的笑容既爽然又洒脫，令人完全無法將「邪惡」這兩個字與他聯想在一起。

「不！不是那個……」

「不敢當，爹太看得起孩兒了啊。」

玉白雪聽到這話的反應就像是踩到一條毒蛇的尾巴，差點沒叫起來道：「不……不用了！這樣就……好了。」

玉白雪聞言身子一震道：「天邪你……你說你爹他……他只剩下百日可活……」

君逆天眼中露出一抹深邃至無法形容的感情，淡淡道：「六道眾要找天邪，只是為了確定我們的兒子究竟是不是三百年前聖帝的轉世？應該是不至於難為他才是。」

「不是一人，而是兩人。」

淡淡的笑聲隨夜風送至，語氣雖是十分柔和，卻不知為何總給人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濃濃的譏誚。

「不要扯開話題！你剛才說的話……是指你傷勢嚴重，已經來日無多，是這個意思沒錯嗎？」

「為難？爹，你是在說笑嗎？這世上除了你和娘，又有誰能為難我了？」

「你是說……天邪他！怎麼可能？『他』恢復記憶了嗎？」

玉白雪出身嬌貴，就是殺父仇人君逆天，也未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如今她生平所聽到最淫邪猥褻的一句話，卻是從自己的親生兒子口中說出來！怎不讓她心中又愧又怒。

第三天邪雖然不像「君天邪」或是「玉天邪」另兩個人格一樣，用「死老鬼」或是「老頭子」那樣不敬的詞句來稱呼自己的父親，但總覺得他叫的那幾句「爹」比口出惡言還要讓人感到一種不寒而懼的憎惡。

畢竟是天下父母心！儘管對這個「兒子」的感受複雜無比，但事到臨頭時，玉白雪仍表現出一個人母對親子應有的關懷。

「你說……天邪他，正在趕來這裏的路上……」

不是自己花了多年心血，一手布置出如今的結局嗎？為何事到臨頭，反而覺得空虛和圖書和不忍了？

從離開「多惱江」兩人下船后開始，君逆天就把玉白雪帶來這塊高地，從頭到尾，兩人都未會話過隻字片語，情景就彷彿是他們二十年來平淡無味的「夫妻」生活一樣。

「『他』怎會醒過來的？合你、我、和雲覆月三人聯手施為的記憶封印，世上該是無人能解，莫非……」

君逆天點頭輕嘆道：「只是有一點要向夫人抱歉，待會你所看到的天邪，恐怕是你最不願意見到的那一位！這一點卻非我所能控制的了。」

玉白雪啊玉白雪！眼前人可是你殺父滅門的仇人，武林正道的最大公敵，你千萬不可因一時的婦人之仁，而壞了大事！

「爹真是太寵愛孩兒了！」

君逆天忽然一笑，像天上的冷月破開了烏雲。

這一對在相貌智能上堪稱絕配的男女，在心智上同樣有著不可捉摸的特性，到最後恐怕連他們自己都無法說出對彼此的感情是愛是恨？

玉白雪驚惶的道：「以雲覆月的能耐，就算不敵也該自保有餘，怎會這樣輕易便死去？」

可是那入道的一刻並不能長久維持，就像「升華」時那樣不可捉摸的靈機一動，君逆天又回到了原來的他，仍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始終也只是一個人的「閻皇」君逆天！

君逆天背對他們的表情聲調聽不出一絲異常，淡淡的語氣淡淡道：「你知道了。」

「你是說……」

「因為我需要一個安靜不受打攪的地方，讓我們的兒子，可以見上我最後一面。」

又轉向玉白雪道：「好不容易我們一家團聚，娘的反應應該是更高興一點才是啊？莫非因為天嬌姐不在現場，而讓娘您感到遺憾嗎？若是如此，我可以現在把姐姐帶來啊！」

第三天邪點頭笑道：「反正爹您來日無多，那就讓孩兒表現一點一直以來缺乏的孝心又何妨？」

第三天邪嘴角溢出一抹邪異微笑道：「不過，爹如果願意立即成全孩兒的夙願，那孩兒將會一輩子感銘爹偉大的情懷。」

第三天邪像是放下心來的嘿笑道：「原來爹畢竟還是有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