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您又要去見他？」另一頭的陳智便變了聲色，「可是肖局說過……」
結束了通話，趙亦晨把手機揣回兜里，抱著趙希善站起來，停頓片刻，將許漣留下的旅行包也一併拎起。
「我已經知道他和珈瑛的失蹤沒有關係。」趙亦晨打斷他，語調沉穩，不容置疑，「不會對他動手。」
「我和她在一起九年，從來沒有聽過她那樣的聲音。」他看著面前這個與胡珈瑛如出一轍的女人，無法從她漆黑的眼仁里瞧清自己的面孔，「她在求救。在向我求救。」
對方並沒有因此而收斂。
「別說了，孩子聽得懂。」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她感到胸口發悶，以至於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要是她肯定就不會讓孩子聽這些。」
對方接通得很快：「趙隊？」
耳塞只能削弱聲音。趙亦晨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見。
「小陳，幫我和小魏、小程還有……」下意識地一頓，趙亦晨看了眼懷裡的趙希善，抬手覆上她毛茸茸的小腦袋，「還有我女兒，訂四張高鐵票，今天下午回X市。盡量早一點。」
已經把含在嘴裏那截吸管咬變了形，小姑娘緩緩抬頭，目光有些獃滯地望向她，沒有回應。
「她當初是怎麼回許家的？」
「好。」電話那頭的嘈雜聲漸漸遠離，「那趙姐那邊……」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了。
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她思忖和-圖-書幾秒，暫時將這個問題擱置到一邊：「那我姐的墳，你要不要遷回去？」
嘆了口氣，他彎下腰扶起她，一手牽著趙希善，一手攬住趙亦清日漸單薄的肩膀，帶她們走向東門。
恍惚間回過神，趙亦清反應過來，趕忙那袖子擦乾了眼淚：「好，好——姑姑不哭。」下一秒眼裡又再次溢滿了眼淚，低下頭悄悄揩盡，「多懂事呀……」
未曾料想趙亦晨會這樣回答，許漣微愣，接著便斂了斂眉梢眼角的譏誚，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再將杯子擱回桌面時，她說：「一千萬你還是收下，對孩子有用。」
「我知道，我知道……小陳都跟我說了。」胡亂點頭，趙亦清仔細打量一番小姑娘，慢慢紅了眼眶，抬起一隻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卻又停在半空中再收回來，擔心嚇著她，「這才多大的孩子，怎麼就瘦成了這樣……」
趙亦晨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卻見小姑娘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挨上趙亦清的臉，用冰涼的手指抹開了她的眼淚。
他記起了樓道里那一盞接一盞亮起的燈。
半分鐘的沉默過後，她站起了身。
那頭的陳智猶豫片刻，最終妥協，「好吧，我聯繫看看。」
他記得最開始的兩年，只要一閉上眼，他就能聽到她的聲音。緊張，恐懼，顫抖，絕望。它反反覆復出現在他的耳邊，他的和-圖-書夢裡，他腦海的最深處。有時候，他記不起她的臉，卻能清晰地回想起她那只有十一秒的聲音。他無數次夢到她抓著電話報警求救，但從沒有夢見過結局。
她扯了扯嘴角，「說到底你還是在懷疑我。」
震驚在她眼裡轉瞬即逝。這足以讓他確定，她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覺得不公平，就告訴我真相。」
魏翔和程歐同她打了招呼便先行離開，留下趙亦晨停步在她跟前，彎腰放下了懷裡的趙希善：「怎麼還跑到車站來了。」
「她還在乎孩子？」沒有因為孩子在場而就此打住，趙亦晨把她的身影牢牢鎖在瞳仁里，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反問的語氣漠然如舊，「那她為什麼要丟下孩子？連你都知道以我的條件不能照顧好善善，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昨天已經跟魏警官說過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聯繫你。但她從小就教善善認爸爸，這就證明她是希望回到你身邊的。」把自己昨天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許漣重新放鬆下來，好整以暇地將咖啡杯拉回自己跟前，「你這麼說對她不公平。」
「另外還有一件事。」趁他還沒有掛斷電話，趙亦晨再度出聲交代，「下個星期我要見曾景元。你跟那邊的獄警協商一下，看我能不能用他家屬的身份去探監。我擔心他如果知道是我，就不會出來。」
許漣固執地等待hetubook.com.com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回手，提步離開。
直到這時才想起還在家中等消息的趙亦清，他張了張嘴，隨即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
「我是她丈夫，還是個警察。那是我老婆唯一一次向我求救，我卻救不了她。」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啞而平穩，某一個瞬間卻彷彿與她的呼救重合在了一起，「你讓我怎麼相信她這麼荒唐的死法？」
不知是第幾次收攏了眉心，許漣淺吸一口氣，克制住了煩躁的口吻，「她是你老婆。」
趙亦晨仍舊拿他那古井無波的眼睛回視她：「我在陳述事實。」
「跟她打聲招呼吧。」只說，「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你在試探我。」她緊緊盯住他的臉，將疑問換成了陳述。
話還沒說完，眼淚便成串地掉了下來。
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眼睛，小姑娘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頭，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脖子，轉過臉親了親他冒出了點兒鬍渣的臉頰。
陳智幫他們定的票在下午兩點，抵達X市則是下午四點。
小姑娘安靜地看著他，摟著他的脖子，點了點頭。
被最後一句話刺痛了耳膜，她眯起眼，突然將面前的半杯咖啡往前一推。
陳智趕緊應下來，「我馬上就聯繫她！」
因她這突然的舉動而一愣，趙亦清傻傻瞧著她，一時竟忘了掉眼淚。
趙亦晨於是淡淡解釋：「是讓你不要哭了ｈｔｔｐs://wｗw•heｔuｂooｋ.ｃoｍ.ｃｏm。」
話題轉換得毫無徵兆，許漣默了默，已經完全確定他剛才的一切表現都不過是為了試探自己。抬手捏了捏耳邊的髮絲，她不緊不慢地答道：「我爸爸找到她的。說是有人願意拿錢換線索，所以他知道了她被賣去的地方，然後四處打聽，找到X市，把她接回了家。」
那個瞬間，趙亦晨記起了胡珈瑛。
「待會兒帶你去買兩套新衣服。」轉頭蹭了蹭小姑娘近在咫尺的額頭，他告訴她，「下午我們就回家。」
握著她的小手輕微地晃了一下，趙亦晨示意她：「這是姑姑。」而後又看向趙亦清，「她現在不能講話。」
小姑娘似乎覺得有點兒癢，縮起肩膀往後頭躲了躲。他便把她抱到腿上，給她順了順頭髮。她又將手送到嘴邊，不自覺啃起了指甲。
趙亦清的車停在高鐵站外頭的停車場。趙亦晨送她們上車，又給坐在副駕駛座的趙希善系好安全帶，摸了摸她的額頭：「爸爸要去工作，你先跟姑姑回家。記得我昨天說的，要聽姑姑的話。」
沉默地與她對視，他眸色深沉，沒有任何情緒的臉看上去冷漠至極。
「等你的消息得等多久啊？」責備地橫他一眼，趙亦清小心蹲到趙希善面前，「這就是善善吧？」
「『接』回了『家』。」鸚鵡學舌似的重複一次這個用詞，趙亦晨的目光從頭至尾都沒有離開過她的眼睛，「她失蹤前打了hetubook.com.com一通報警電話，你知道么？」
低頭瞧了眼身旁的小姑娘，趙亦晨發現她依然獃獃地把盛著檸檬茶的玻璃杯捧在手裡，全神貫注地咬著吸管，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他和許漣說了什麼。他撥開她垂在臉邊的長發，替她摘下耳朵里的耳塞。
坐在對面的許漣緘默不語。
「八年。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聯繫我。」他面無表情，好像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一字一句都同他此刻的眼神一樣不近人情，「我寧可她在失蹤那年就死了。」
小姑娘抓住趙亦晨垂在身側的手，睜著大眼睛望著她陌生的臉孔，眼神有些迷茫。
「善善的監護權變更手續過陣子就辦。你可以先帶她回家。」彎腰把腳邊的旅行包拎上桌子，她兀自結束這場談話，「至於那一千萬和遷墳的事，你想改主意就隨時聯繫我。」說完又探出手來，摸了摸小姑娘的額頭，「善善，要聽爸爸的話，知道嗎？」
「為什麼要遷回去？」
他一邊拉開她放在嘴邊的小手，一邊掏出手機，撥通了陳智的號碼。
剛走出出站口，趙亦晨就在人群中發現了趙亦清的身影。她有點近視，還在眯著眼四處張望，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才瞧見了他。
「不需要。」趙亦晨卻不等她話音落下就啟唇拒絕，語態冷靜而從容，「我能養好她。」
許漣幾乎被他的咄咄逼人徹底激怒。但怒火達到一個頂點時，她忽然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