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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un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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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外頭沒有風扇,他只穿一件最薄的白汗衫和短褲,也已經滿身是汗。她盯著他背後一片汗濕的深色,瞧了會兒,便回屋拿上花露水和蒲扇,又搬出另一張小板凳,坐到他身旁。趙亦晨已經拿起腳邊的鐵鎚,轉眼見她坐下了,只得抹一把臉上的汗,用手肘碰她:「你也出來幹什麼,回屋裡去,外面蚊子多。」
「還有大姑一家。」
「一審是徐律師辯護的。」嚼著嘴裏的飯菜,李曾在飯盒裡挑挑揀揀,最後長嘆一聲,抬頭去找胡珈瑛的眼睛。等找到了,他才沖她抱怨:「你說這也怪不得徐律師是吧,證據鏈完整,哪是他們說無辜就無辜的?要是徐律師聽了他們家屬的做無罪辯護,說不定還要被打成偽證罪吃牢飯。前陣子不還剛進去一個?搞得律協那邊三天兩頭下通知。」
坐在牆腳的姑娘搖搖頭,「沒有。」
「張文這個案子證據確鑿。萬事都有因果,要真冤枉了他,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拍拍她的後腦勺,趙亦晨親了下她的頭髮,「不去想了,睡吧。」
趙亦晨搖搖腦袋,已經從冰箱里拿出一包木耳,隨手抓了只碗要泡開,「中午一起燒了。」
跟著他起身,胡珈瑛撿起報紙拍了拍,點頭答應:「我記住了,師傅。」
手中的筆停下來,沒有像原詩一樣,給最後一句添上一筆破折號。她擱筆,伏到桌邊。屋子裡靜悄悄的,只亮著頭頂這一盞燈。她聽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在此起彼伏的喧鬧里,慢慢合眼。
「我有妹妹。」她告訴周楠,「也丟了。」
黑暗中她聽到趙亦晨的聲音:「吵醒你了?」
那天晚上,胡珈瑛獨自躺在被窩裡,蜷緊身體,輕磨腳上癢痛的凍瘡,直到深夜才淺淺入夢。噩夢壓在胸口的時候,一雙溫熱的手忽然握住她的腳。她一向睡得不深,一時驚醒過來,身子下意識地一抖。窗帘沒有拉緊,外頭卻未透進一點燈光。
沉默片刻,胡珈瑛點頭。
纖長的食指反覆碾壓著煙頭,周楠沒有看她的臉,卻能想到她的表情。好像當年那個站在寢室門前的小姑娘,一半的臉隱在陰影里,平靜,沒有情緒。
二零零零年六月,胡珈瑛入職金誠律師事務所,師從律所的合伙人王紹豐。
她跟著他代理的第一樁案子,是故意殺人案。犯罪嫌疑人五月下旬被帶進看守所,警方提請批捕時申請了延長期限,嫌疑人家屬便已有小半個月聽不到他的消息。王紹豐接受嫌疑人老母親的委託,領著胡珈瑛上看守所跑了三回,總被各種理由敷衍,始終見不到嫌疑人。
胡珈瑛直接從法院搭公車回家,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把身後的門板合上,她扶著門框脫鞋,胳膊上還掛著沉甸甸的包。低頭髮現玄關多了雙鞋,她愣愣,聽到腳步聲抬頭,就看到趙亦晨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端著一盆菜苔:「忙完了啊?」
碰到煙灰缸的指尖一頓,周楠想了想,將它拉到跟前。
這個夏天格外炎熱。王紹豐帶她從法律援助的案子做起,頭一個月總是在法院、檢察院和看守所來來回回地跑,起早貪黑,不比剛進派出所駐所刑警中隊的趙亦晨輕鬆。
見她笑了,趙亦晨也翹了嘴角一笑。
「丫頭,我抽不了身了。」半晌,她才等和*圖*書到周楠開腔,「我只能等。」
「行,吃不完晚上就熱一道。」胡珈瑛也不反對,拉下他脖子上的圍裙,端起他剛放下的那盆菜苔,「我洗菜。」
胡珈瑛坐在她身旁,能看見她眼裡映出的天光。就像她曾經坐在畫架前的長腳凳上,看著那幅新畫的樣子。胡珈瑛還記得那幅畫里的顏色。大片深沉的綠色,幾筆零星的藍色。
面前的女人沉默下來。
「剛問了我姐,她說拿濕布蓋著敲一敲就軟了。」他拿濕布擦掉鞋幫里側留著的一點血印,而後疊成兩層,蓋在那塊兒磨腳的地方,「我給你弄好試試。」
詩的作者是狄金森。胡珈瑛還記得,這是她逝世后留下的詩稿當中,不大起眼的一篇小詩。
周楠沒穿旗袍,也沒化妝。
這是他拿的第一筆工資。胡珈瑛捏著圍裙跟在他身後,往前走一點,就能看到快要咧到耳根子後面的嘴角。「你就魚蒸得還能吃。」嘴邊帶笑地隨他走進廚房,她發現砧板邊不只有條魚,還有半隻光禿禿的雞。想起家裡還有木耳,她計劃起晚飯:「還買了雞啊,那晚上燒雞|吧。」
從寫字樓的窗口望出去,瞧不見什麼風景。滿目林立的樓房,灰色的牆,黑色的馬路。行人熙熙攘攘,車輛川流不息。周楠望了許久,也望不見她想要的顏色。
「發工資了,多買了點菜。」他任由她拽著圍裙的一角,轉身往廚房走,「今天吃頓好的。」
「還有沒有別的信息?」
「你也別老接那種賺不了多少錢的案子。」周楠垂眼瞧著她的掌紋,嘴邊的笑淡了些,「我看你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論想幹什麼,吃飽飯才是第一位。」
抬眼撞上她的視線,短暫的一頓后,他點頭算作打招呼,側身離開。
只有看到周楠的臉,胡珈瑛才會想起來,萬事也許都有因果。
「坐外面幹嘛啊?」
胡珈瑛應下來,側耳聽著他心臟跳動的聲音,不再言語。
胡珈瑛抬起臉,望向她的眼。
從她選擇活下來開始,她就應該是要死的。
「去吃點東西吧,蹲一天了。」他擦去鼻頭的汗水,這麼告訴胡珈瑛,「這裏我守著。」
「等下個月工資下來了,看看能不能給你買雙新的。」她聽見他沉著的聲音,「我看貴點的皮子都軟,應該不打腳。」
這麼溫聲細語地哄了,趙亦晨才再給她搓了一會兒就爬上床,躺到她側旁。她挪動身體縮到他身邊,任他伸出胳膊將她攬進懷裡,拍拍她的大腿,好讓她曲起膝蓋,把腳背貼到他最暖和的腿根。
胡珈瑛一愣。
「今年留在這邊過年嗎?」
周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薄唇微微張開,唇齒間溢出白煙。
「正好坐會兒,裏面悶。」撥開他的胳膊,胡珈瑛把蒲扇放到腿上,倒一點花露水到手心裏,給他抹腿和手臂,「塗點花露水,沒事。」
這晚趙亦晨要值夜班。
入夜以後,看守所外邊光線昏暗,十余米的範圍內只瞧得見一盞路燈。燈光映出空氣中飛旋的塵埃,夜蛾撲騰翅膀,飛蚊繞著燈罩打圈。胡珈瑛坐在王紹豐身旁,背靠著院牆,身子底下只墊著一張薄薄的報紙。
這是兩年以來,他頭一次提到周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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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從頭到腳地替他塗,塗得他邊敲鞋幫邊躲,板著的臉上也染了笑意,半天褪不下去。等用完了小半瓶花露水,她才笑著拿蒲扇幫他扇風。
她抽出委託書,換到另一隻手中。
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他猶豫片刻,把它重新推回兜中,騰出一隻手來沖她輕輕揮了下,「去吧,也給我買份盒飯過來。」
「開了也會涼,想著省電,就沒開。」輕輕動了動腳,她催他,「快上來睡吧,都幾點了。我還以為你又值晚班。」
「我要找一個人。」胡珈瑛便平靜地繼續,「女孩子,比我小五六歲,小名叫雯雯。」
胡珈瑛頷首,起身走到門邊。抬手握上門把時,她回過頭。
「送醫院了,不知道救不救的回來。」
周楠鬆開她的手,面上的笑容褪下去。靜默一會兒,她卻又笑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路邊的垃圾箱旁一陣響動。她拎著裝盒飯的塑料袋,往聲源處看過去。是只野狗,低著腦袋,用鼻子拱動堆在垃圾箱邊的紙盒。它毛髮茂密,不像她見過的那隻,滿身癩痢。
王紹豐下午回到律所的時候,已經將近三點。
回頭望一眼他的背影,胡珈瑛挪回目光,叩響面前的門板。
他笑笑,一面低下腦袋讓她摘走圍裙,一面給裝著木耳的碗里盛滿了水。正要拿菜刀接著去剖魚,他忽然又瞥見她的腳後跟。手裡的動作停下來,趙亦晨蹲下身,沾著水的左手掰過她的小腿:「腳怎麼破皮了?鞋子打腳?」
「剛買的新的,又買幹什麼。」她笑著回嘴,「新鞋都打腳,多穿幾次就好了。」
「對,在家裡過。」
她低下頭,從兜里掏出香煙和打火機。火焰跳動的外焰點燃煙頭。火星乍然亮起,又很快暗下去。她吐出一口煙圈,胡珈瑛看到她顫動的眼睫。
垂下眼瞼,胡珈瑛不語。煙氣散開,她沒有抬頭。
筆尖懸在第一面的紙頁上,胡珈瑛想了想,寫下四行英文短詩。
換另一頭棉簽伸進酒精瓶,趙亦晨低著眼,沒出聲。
身後的人沒吭聲。等聽到趙亦晨擱下菜刀的聲響,胡珈瑛才後知後覺扭過頭,看見他一聲不響走去客廳,拿了酒精和棉簽回來。「又不急這一下。」她失笑,手裡還擇著菜,沒挪動腳步。趙亦晨蹲到她腳邊,捏著蘸上酒精的棉簽,一點一點給她清理傷口。從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壓低的眉骨,還有頭頂的發旋。
「人有沒有事?」
輕嘆一口氣,胡珈瑛把腳挪到他膝間,貼上他發燙的膝窩。「我就是想,萬一張文真是無辜的,那怎麼賠都換不回一條命了。」她記起白天看到的血跡,「她老婆要不是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應該也不會懷著孕就自殺。」
拖把重新拍上地板。水流沖向那幾段猩紅,推開扎眼的顏色,融成一股渾濁的粉。
「行,那我去外頭抽根煙。」他滿臉疲色,轉過身作勢要走,而後再次停下。
「本來要燒壺熱水灌個熱水袋,結果發現煤氣用完了。我給你焐會兒。」趙亦晨語氣平平,已經連著兩天沒有回家,也好像一點兒不困:「你就是平時不注意,才每年都發凍瘡。」
「涼不涼快?」
再回到那個路口,她停下腳步。小道幽深和*圖*書,燈光在榕樹枝葉的掩映下晦暗難辨。一眼望去,她瞧不見盡頭。
她彎了眼笑,「你知道啊。」
「那些玩意不能帶。」他說,「我們經常進出公檢法,你自己知道是防身用的,人家可管不了這麼多。」
上午胡珈瑛就覺得鞋幫把腳磨得有點疼,沒想到真磨破了。「新鞋有點打腳。」抬腳輕輕掙一下他的手,她沒當回事,只回過頭接著擇菜。開庭要穿正裝和高跟鞋,新鞋硬,她穿了小半天,磨腳也正常。
夜裡洗完澡,胡珈瑛沒在屋子裡找到他。
胡珈瑛的腳很小,有時穿三十五碼的鞋都嫌大。不是雙漂亮的腳,還滿是粗糙的凍瘡,每到深冬便癢。他手上長著厚繭,握上去手感更是不好。但他一聲不吭,只把她的小腳捧在手裡,一點點輕輕搓熱。
他挑起沾了飯粒的筷子,指一指連前台都空無一人的律所:「都出去了,你們來晚一步。」
派出所節假日加班,趙亦晨遲遲沒有回家。
「等什麼?」她聽到自己這麼問。
胡珈瑛站在列印室等資料,聽見門外一串匆忙的腳步,回過頭就瞧見他步履如飛地經過。沒過一會兒,他退回來,手裡端著自己的茶杯,收攏眉心,捏了捏鼻樑:「小胡啊,周楠來了,在我辦公室,一會兒要走。你記得進去給她拜個早年。」
元旦假期過後的第二天,胡珈瑛帶著實習生出庭,直到中午才回到律所。電梯間擠滿了竊竊私語的陌生人,她領著實習生經過的時候,認出其中幾個是在同一棟寫字樓工作的前台。她頓了頓腳步,拐過拐角,遠遠就望見所里的年輕律師李曾蹲在事務所大門前,手裡捧著盒飯,餓狼似的埋頭猛吃。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把手裡的煙頭摁進煙灰缸里,周楠垂眼聽著,不發一言。
「剛做了個夢。」額頭挨在他的胸口,胡珈瑛咽下堵在喉嚨里的哽咽,輕聲告訴他,「夢到我被人誣陷,結果還碰上蛇鼠一窩。到法庭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檢察院、法院、警察……誰都救不了我了。」
胡珈瑛回視他一眼,又看看地板縫裡的幾段猩紅,沒有回應。
王紹豐抹了把臉。
「八八年,你八歲還是九歲?」
穿著工作服的清潔工正拿拖把拖洗門前那塊瓷磚地,臉色有些青白。聽到腳步聲抬頭,她看見胡珈瑛,勉強支起一個笑臉:「胡律師你們回來啦?」
他穿的背心和短褲,身前還系著圍裙。圍裙是趙亦清用舊的,紫紅的花色,系在他高高壯壯的身板前面,又小又滑稽。胡珈瑛看得忍俊不禁,心頭的疲憊也被掃進角落裡。她擱下包就走到他跟前,笑著去拽他身上的圍裙,「今天回來這麼早?」
胡珈瑛輕手帶上門,走近了,才看清他手上的是她白天穿的高跟鞋。
七月中旬,案子一審結束。
「說吧,我看看能不能幫。」
酒精滲進傷口,細細密密地疼。胡鳳娟頭一回給她洗腳的時候,溫水沒過腳踝,也是這樣的疼。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第三回,王紹豐就一聲不吭地帶她蹲守在看守所外頭,過了規定的會見時間也不離開。
夢到妹妹,夢到雯雯。夢到青白的天,夢到黑色的人影。夢到大黑狗的血,還有曾https://www.hetubook.com.com景元的腳。
八點過後,他洗了澡出門,家裡只剩胡珈瑛一個人。她回到卧室,打開檯燈,看到小書桌上的記事本。皮面的本子,是他新買給她的禮物,拿來摘抄。摸了摸記事本的皮面,她坐下來,解開記事本的皮扣,再從抽屜里找出一支筆。
「好,現在去方便嗎?」

沒時間準備禮物,胡珈瑛便撿了盒備在辦公室的茶葉,跟自己新剪的一打窗花一起擱進禮品袋裡。
「涼快。」趙亦晨埋著腦袋,手中的鎚子輕敲濕布蓋住的鞋幫,「塗多了就不知道熱,容易中暑。」
誰都救不了她。她只能等死。
胡珈瑛在最近的餐館,打包了兩份盒飯。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在英文原詩旁寫下曾經讀過的翻譯,胡珈瑛筆下一頓,才接著寫下去。
金誠律師事務所在這年拓寬了辦公用地,租下兩層寫字樓。秋招的收穫不盡人意,唯一一個實習生是胡珈瑛的校友,到了最忙碌的年底便被交給她照應。
「嗯。」在茶几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胡珈瑛捎過茶壺,給周楠的茶杯里添上熱茶。
煙霧遮住她的眼時,她聽見了周楠的回答:「還回來。」
等她放下了茶壺,周楠便擱下仙人掌,拉起她的左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那個時候許菡知道,自己應該是要死的。
喉中有些哽,胡珈瑛輕笑一聲,爬坐起來:「那是小時候凍的。」接著便探過身子,摸索著拉了拉他的胳膊,「你上來吧。你身上燙得跟火爐似的,我抱著你就不涼了。」
「年後還回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直到周楠快把一根煙抽完,伸手去撈窗台上的煙灰缸,才冷不防聽見她開口:「我想請你幫個忙。」
逆著光沖她一笑,周楠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跟你老公一起?」
她問一句,胡珈瑛答一句。話不多,既不生疏,也不親近。
胡珈瑛搖頭。
她說,手心薄的女人,福也薄。
「等時機,也等報應。」她說,「丫頭,我得活著等到那個時候。」

她停了一會兒,「八八年,在X市街口菜市場丟的。」
「是我拐的。」
「聽說了。」他的胸腔微微震動,聲線低緩,「都是她自己選的,跟你們沒什麼關係。」
她答應得爽快,周楠也忍不住笑。
「拜個年就行了,少說兩句。」
看守所在湖邊一條小路盡頭。沿途廖無人煙,距離最近的法律服務所在五百米外的路口。王紹豐笑笑,搖了搖腦袋:「你要我講實話?多個你這樣的小姑娘也沒什麼用。」而後他停頓片刻,又問她,「你沒帶什麼防身的刀之類的吧?」
被他的手涼了一下,她低頭瞧瞧,也才發現腳後跟破了幾處皮,滲出星星點點的血珠。
定定地望了它一會兒,胡珈瑛邁出腳步,走進小道的陰影里。
「我知道,謝謝師傅。」
膝蓋一撇,他撞了下她的腿,算是報復。
「那是你妹妹?」周楠問她。
她已經很久沒再做夢。
周楠恰好抬眼,看到她站在書櫃投下的陰影里,一如從前站在那間光線昏暗的寢室中,眼裡沒有半點光亮。
胡珈瑛垂下眼帘,打開水龍頭,清洗擇好的菜苔。
入夜後為了省電,客廳的燈都沒打開,只有卧室開了盞小檯燈,從半敞的門邊漏出一片光m.hetubook.com.com亮。她在玄關看到趙亦晨的鞋,推開門往外頭探一眼,發現他就搬了張小板凳坐在門外的路燈底下,叉著腿弓著背,趿了拖鞋的腳邊擱著把鎚子,手裡還抓著什麼東西,皺著眉頭細看。
挪了挪發麻的腿,她轉頭去看他。
那手心很薄。五指細長,隔著皮就能摸見骨頭。胡珈瑛任她捏著,記起她從前說過的話。
執勤的武警換了一撥。手電筒的燈光掃過他們的臉,頓了下,又隨著腳步聲離開。
好一陣,胡珈瑛沒再吭聲。
「八八年的時候,她被賣到九龍村。」耳邊的聲音頓了下,「我在網上查過,能查到的九龍村就有三個。」
二零零二年,胡珈瑛由律師助理轉正,開始獨立辦案。
她說:「我今年也回家,陪家裡人過年。」
「您一個人安全嗎?」
「啊?張文那個案子?那個案子也是我們律所的律師代理的啊?」
「開始自己幹了?」
王紹豐頷首,撐住膝蓋站起身,蹬蹬腿,手伸進褲兜。
指甲掐進煙頭殘餘的灰燼里,有點燙。周楠緩緩眨了下眼,鬆開煙蒂,望向窗外。
「好。」
趙亦晨捋了捋她腦後細軟的頭髮,下顎挨上她的發頂。
「我想辦法,幫你找找。」她收回視線,端起手邊的茶,「行了,你去忙你的吧。一會兒王紹豐就要回來了。」
「你不知道是哪個?」
「是不是白天看到張文的家屬了?」他問她。
頷首回她一個微笑,胡珈瑛走上前,恰好對上李曾回頭望過來的視線。
王紹豐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正對著檔案室。她正要敲門進去,檔案室的門就被推開。徐律師從裡頭出來,略微抵著臉,擰著眉頭。他沒穿大衣,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羊毛背心,露出襯衫的袖管,胡亂卷到手肘的位置,模樣狼狽而疲倦。
「周小姐。」合上身後的門板,胡珈瑛對她笑笑,提高手裡的禮品袋:「給你拜個早年。」
印表機吐出授權委託書,嗡嗡輕響。胡珈瑛接住它,轉頭看向王紹豐的臉。
事務所的合伙人說好這天請客聚餐,只留下一個值班的李曾看家。跟在身後的實習生可惜地嘆了口氣,胡珈瑛只提了提嘴角,目光一轉,注意到清潔工桶里淡粉色的水。四下還留有一股不濃的血腥氣,她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十歲。」
實習生聽完,小心翼翼湊上來:「那幹嘛要在我們律所門口自殺啊?」
「你們那裡也聽說了啊。」
就像她睡在吳麗霞身旁的第一個夜晚,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她感覺到身邊的人正輕輕拍著她的背。
李曾蹲在一旁,往嘴裏扒了口飯,「還不是張文那個案子,最高院核准死立刑了,估計已經執行了吧。」
清潔工拎起拖把,重重地塞進桶里清洗,「有個當事人家屬,在我們門口撞牆自殺。」
緊繃的身體鬆了松,胡珈瑛舒一口氣,想要縮回腳:「回來了怎麼不睡覺?」說完就要伸手開燈。「停電了。」使了點兒勁捉住她的腳,他還蹲在床尾,「你睡前沒開電熱毯么?腳這麼涼。」
她挑了件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頭裹著紅色的長款羽絨,搭一條厚實的牛仔褲,還有一雙乾淨的跑鞋。胡珈瑛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就坐在窗邊的茶几旁,把玩窗台上那盆巴掌大的仙人掌。察覺到開門的動靜,她才偏過臉,視線投向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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