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蠱江山

作者:藍雲舒
千蠱江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134章 以報殺人

第134章 以報殺人

袁正剛走到宮外,茫然呆立片刻,早上來時留在宮門等候家人見到他,忙引了青布小轎過來,看他臉色不對,卻也不敢多說,只扶著他上轎向家而去。剛剛走到東市,卻聽轎外一片喧嘩,袁正剛打開轎簾一看,正是經過一處報欄,有人在大聲道:「《京報》還要招募報童,這可是好事情,我得讓家裡的小子趕緊去公主府報名去!」
作為御史里資格老、名氣大的毒舌代表,袁正剛幾日前他彈劾平安公主的奏章在座之人多半都已看過,至少也知道一個大概。因此人人心下雪亮:這篇《京報》的《社論》顯然一字一句都是針對這封奏章而來,只是文采驚人,行文雄辯,句句皆有例證有根據,相形之下,比那奏章可高出不止一籌。但更令人驚駭者,是這份《京報》居然出現了朝食的案几上,皇帝的心思不言而明!
眼見袁正剛步履蹣跚的走了,蘇鵬追了兩步,終於還是站住了腳步,看著他突然變得有些蒼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宮牆那深重的黑影之中。正站著出神,突然覺得身邊多了一人,側頭一看,卻是一驚:是左相梅以則!此刻,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也正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目送著袁正剛遠去的背影。
袁正剛擺了擺手:「萬里,我心裡有數,做御史,便不能畏懼議論。」聲音卻是乾澀無比。做御史,從來都是他們風聞奏事,指點忠奸,敢犯龍顏之怒,敢責權臣之罪,博得就是一個名滿天下。沒想到,一張hetubook.com•com小小的邸報,卻讓自己以這樣的方式「名滿天下」了。
「那姓袁的御史也不知道是哪裡人,怎麼御史里竟有這樣的人物!文章就不說了,品格也實在卑劣了些,御史可以風聞奏事,卻不是這樣惡意詆毀的!私德又如此不修,怎好擔任監察百官的職務?」
突然間,便聽有人一拍桌子:「好文章!」看了《京報》的,自然知其所指,沒看的也忙翻開來看,不由也是倒吸一口冷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蘇鵬心裏自然知道老友的心情,突然想到自己案頭那封還未上交的奏章,心裏一陣僥倖:虧得自己為人謹慎,東宮最早找的不是自己。如今這彈劾平安公主的奏章,他回家也要好好推敲一番才是,卻不知道,那平安公主是否知道今年春天自己家子弟惹下官司的是非,還有這兩年家裡多出來的那百余畝良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這頓飯,又是怎麼走出這座紫禁城的,只覺得身邊的人看向自己的眼光分明都已經十分異樣——他自然不知道,其中一半,是因為他死人般蒼白的臉色。
從這一段一路讀下去,直到最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輩雖不才,亦願效法古之仁人,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有的擊節讚歎,有的倏然而驚,看法各不相同。相同的卻是,明裡暗裡便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御史袁正剛。
體仁閣就建在太和殿東邊,除卻和_圖_書平日的朝食,也是文人應詔舞文弄墨之地。此時,閣內早已設好案幾、飯菜點心亦已備好,還是那幾樣溫火膳的東西。不過,眼尖的官員一走進來就發現,除了平日的食水之物外,每張案几上還多了一疊薄薄的冊子,老遠便看得清楚,米黃的底色上鮮紅的兩個大字,正是近兩個月來在京中各處張貼售賣的《京報》。
再往下一翻,果然,下面便是自己的那篇奏章,一字不落全文刊登,然而看到這篇當初也是反覆推敲過的文字時,袁正剛只覺得胸腔子里的那顆心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京報》如今可是全京城人都在讀,都在談的東西,天下各州府也都能看到,如果只是這一篇《社論》也就罷了,知情者畢竟只有朝中之人,但現在,他的奏章就這樣無遮無攔的和這篇《社論》放在了一起,放到了天下人的面前!他苦心經營三十多年的清介聲名,在這一刻,淪為了一個婦人的踏腳石……
而當他讀到奏章的後面,那一小段編者按時,整個人都已經開始麻木起來:「平安不才,幸蒙袁大人關注,惟二事不可解,一則,本朝開府公主有事姑舅之先例乎?平安不聞,願知其詳。」
袁正剛坐在西頭的一張案幾前,低頭翻動《京報》,指頭卻忍不住微微顫抖。讀著那些激|情飛揚的文字,他只覺得心裏就像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連同僚看過來的目光,都分外刺眼。這封奏章意味著什麼,他自然是最清楚的,也做好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切準備來面對皇帝、鄴王或公主的怒火——之所以文字那樣刻毒,就是為了激起這樣的怒火。
此時文人本就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這種特殊時候特殊地點的朝食,更是不願意多說什麼。因此看到這桌上最新一期的《京報》,眾人心裏雖然多少都有些驚疑,卻也並不會在此等場合議論紛紛,不過是各自跪坐下來,默默進食,有的便是一面吃一面便翻開了《京報》瀏覽。
「二則,御史大人既知平安中秋月餅之費為紋銀百兩,為何不知平安所得之月餅五千,一半餉于御林衛將士,以慰離鄉之思,余者多贈予公主府屬官、幕僚及僕從,以酬終年之勞,留贈親友者不過百余枚!若此也稱『驕奢無度』,竊聞袁御史有愛妾芊芊,為昔日花魁,一曲纏頭可得百金,身價千金不換,御史可買此萬金之妾,而平安不能以百金酬勞將士從屬,何其律己之寬,而責人之嚴也!平安百思不得其解,願袁大人不吝賜教,平安拜謝。」
平日與他最交好的御史同僚蘇鵬忙追了上來,叫了他的字:「德庸,你莫在意。」想安慰幾句,卻又無從說起:那芊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難道寫篇文章幫他辯解說,這是太子送他的,不是袁正剛自己買的?
而大朝所議,便多是圍繞大祭而行,禮親王和鄴王照例先去嘉福寺準備一切事宜,戶部禮部官員協同;接著便是兵部和禮部、戶部就明年萬壽節的準備又彙報了一番:練兵、建造觀和_圖_書禮台、接待各國來使……待得彙報完畢,早已過了平日退朝後的「朝食」時間——大燕沿襲唐朝制度,官員退朝後可在宮中領一頓飯,之後才是正式的散朝。
就像一撬土落在他心頭本來就越來越沉重的大石頭,袁正剛只覺得心口突然有什麼東西斷裂開來,兩眼一黑,一口鮮血噴在了飄飄蕩蕩的轎簾之上。
如今,東宮已將各種後手都準備完畢,但沒想到,等到的卻是這樣一篇看來註定會流傳天下乃至後世的精彩文章!那位平安公主,居然會用這勞什子的邸報副刊,做出這樣堂堂正正又犀利無比的回應——從古至今,邸報何曾被派上過這樣的用場?但細想之下,那位公主之所以花了偌大的力氣辦這報紙,難道就是為了今天?
十一月初一,是照例的朔日大朝。這一天,大燕的文武百官,包括六部王爺們,都會寅正(早上四點)就起床出門,為了同一個革命目的,從四面八方趕到紫禁城,在一天中最寒冷黑暗的時刻,藉著微弱的路燈從宮門步行到太和殿前,參加大燕朝最隆重而無聊的會議。
袁正剛只覺得口中發腥:他何嘗有萬金之資?作為御史,他本是孤高的性子,又有清名,為東宮效力,在他看來只是臣子的本分。那芊芊,自己雖然自從無意中見過她的舞姿之後,心頭念念不忘,卻也沒敢起過妄想,是太子的舍人將她的賣身契悄悄送給自己的!他也猶豫過半日,終究還是沒捨得那細腰美人——說來這原也是風雅之事,只是這種和-圖-書事情,落實在白紙黑字上,卻讓他怎麼去辯解?此報一出,天下人將如何看他?
待永年宣布退朝,早上四五點就從家裡出門,又站了一上午的官員們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六部的王爺將軍自然快步離去,到宮門上馬回家吃飯,而文官們則三五成群的出了太和殿,向體仁閣而去。
那他的刻薄,他的大肆攻擊,相形之下,豈不成了跳樑小丑般的陪襯?
袁正剛看見那雪白報欄上血紅「京報」二字,只覺得眼睛里都是一片血色:他的奏章,社論的反駁,平安公主的諷刺,很快天下人都會知道了,包括他家鄉那些原本崇敬自己的士子們……只覺得一口悶氣憋在胸口,怎麼都喘不上來。恰好正有兩個學子模樣的人拿著一份《京報》從轎子邊經過,清清楚楚的傳入幾句對話:「這篇社論真是絕妙文章!只怕這『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必然要流傳千古了。」
不過她連袁正剛養在外面的芊芊都知道,自己這點事只怕也逃不過情報局的眼線。這些事情,家家都有,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若讓她直接在《京報》寫了出來,自己以後卻如何好做人?
想到此處,蘇鵬的那點同情,都變成了慶幸:還好,奏章沒有交上去,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自己重蹈老友的覆轍,成為天下人的談資。
這一次大朝,許久不露面的永年皇帝卻破例出現在太和殿的龍椅上。不過想到過幾日就是冬至大祭,百官自然也覺得是情理之中。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