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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循著聲音看過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面黃肌瘦,正行色匆匆地沖我們跑來。她衣衫簡樸，素色的棉衣褲已有些褪色，長發盤在腦後,露出細瘦的脖頸。

看來秦森在找我。

「嗯。」我從她兜里掏出手機，打電話報了警。

玄關鞋櫃歪倒，各色的鞋亂七八糟躺滿一地。客廳里一片狼藉。半邊電視櫃被砸得坍陷，電視屏幕則被檯燈砸穿，翻倒的沙發壓著橫躺在地的小圓桌，陳屍在牆腳的椅子摔斷了兩條腿，就連屋頂的吊燈都砸落在客廳正中央，和電話座機一樣支離破碎。經過餐廳時，我不出所料地瞧見餐桌和桌椅無一倖免。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秦森的確不怕死。

我點頭，回過身準備跟簡嵐道別。她早已把手機捏在手裡，在我轉身的第一時間開口：「留個號碼給我，過段時間我再聯繫你。」

我沒有攔她。等到她腳步匆匆地走遠了，我才回過頭看向簡嵐：「剛才那個人你能畫下來嗎？」順道將手套遞給她，我笑笑，「我記得你人物速寫一直挺好的。」

「你以為我不敢跟你一起死嗎！？」他突然間便發了狂，手下的力道愈發不知收斂，歇斯底里的吼叫好像要撕開我的耳膜。端著我的腦袋晃顫，他發燙的手指隔著皮膚覆上我頸間的動脈，像是要讓我知道他隨時可以拗斷我的脖子，咆哮的質和圖書問震耳欲聾：「你以為我不敢嗎？！你以為我不敢跟你一起死？！」

「姑娘——姑娘啊——」

原本靠在牆邊的書架東倒西歪，抖落一地的書籍，勾住窗帘的一角將它扯拽下來。一台沙發被推掀到門邊，另一台則卡在落地窗前，一端已經將落地窗捅破。碎玻璃扎著滿地的書本和稿紙，更是讓整間書房形同廢墟。而秦森就坐在廢墟當中。

抵達別墅是三十分鐘后的事。兩名民警守在別墅里，見我回來才鬆了口氣。他們在門前攔住我，對我說了些什麼。我分神猜想秦森的反應，因此並沒有仔細聽，獨自進屋之後自然已經把他們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廚房冰箱里所有的食材都被翻了出來，果汁灑滿灶台，食用油正順著瓷磚地板的紋絡慢慢淌開。我無心去察看二樓的慘狀，徑直推開書房半掩的房門，找到了秦森。

不等簡嵐給我回應,前面不遠處就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

粗啞的嗓音讓我反應了好一陣，才轉頭望向他。

他微弓著背盤腿坐在一架倒下的書架前方，一身衣衫凌亂，身體被傾斜的明暗交界線割開，一半隱在昏暗的光線里，面色被陰影描摹得模糊不清。胳膊似乎被玻璃扎出了傷口，小汩鮮血順著他垂下的手臂滑下他的掌心，從食指指尖低落，在他腳前留下一小灘猩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紅。那雙漆黑的眼睛深陷通紅的眼眶，他臉部肌肉僵硬，表情麻木，彷彿一具不會說話的枯屍，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曾啟瑞先生說屋子裡一團糟，其實算得上含蓄。

「魏琳？是你報的警？」認出我的臉時他正大步朝我們走來，抑制不住臉上詫異的神情，抬起手像是想要拉我的胳膊，「你趕緊回去，秦森在……」轉眼看到我身旁的簡嵐，他止住已經到嘴邊的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來回一圈，「簡小姐？你們認識？」

徹底落入黑暗時，我意識到我不擔心自己再也沒辦法醒來。

「滾！」他發瘋似的嘶吼的同時，我能感覺他胸腔的震動，「滾出去！」

「隨便走走。」我說。

「朋友。」簡單解釋我們的關係，我側過身示意他看看垃圾箱，「我們一起散步，結果發現了那些。」

「我是個私家偵探，最近在查一樁案子，這個可能是關鍵線索。」信口拈來一個謊話，我留意著她的神態變化，已經確定她在撒謊。

沒有來得及躲閃，我只覺腦側一痛，耳邊響起嗡鳴聲，視野陷入短暫的黑暗。砸傷我的東西撞上我身後的門板，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秦森搖搖晃晃地走到我跟前，兩手箍住我的胳膊，死死抓緊的同時朝里擠壓，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身軀、臟器擠成一和_圖_書束肉泥。

視線開始模糊，我眼前發黑，不得不試圖告訴他：「秦森，我在流血。」

他目齜俱裂，意識不清地不斷重複，面部每一寸肌肉都因暴怒而發抖，發顫的呼吸掃過我的鼻尖，甚至對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視若無睹，放開我的手臂，轉而捧住我的臉，粗糙的十指用力按壓可碰觸到的每一處皮膚，幾乎要把我的顴骨摁碎。我感到他手上的鮮血因此在我臉上抹開，混雜著我的血，鐵鏽般的氣味撲鼻。

扯扯嘴角，她的笑容有幾分僵硬，「還是能賣的。」

但他愛我。他不敢讓我死。

「這……」她遲疑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掃一眼那兩個橡膠模特，才抬起頭瞅瞅我身後的簡嵐，再看看我，「這個，你們拿來有什麼用啊？」

他卻在這時開了口。

「哦、哦……」她神情恍惚了幾秒，目光躲閃，張口竟變得磕磕巴巴，「那，那你拿去吧。」語畢便迫不及待地轉身要走，「我先去收別的垃圾了。」

「魏小姐？！魏小姐裏面出什麼事了？！」屋外的民警聽到動靜，使勁拍響了玄關的大門。

話音剛落，便見他抄起手邊的什麼東西，猛然衝著我甩過來。

「秦森。」我睜開眼試圖看清他，感覺到溫熱的血從我鬢間的髮絲中流下來，沿著我的臉頰向下爬動。

五分鐘之後，警車呼嘯而至。令我比較意外的是，曾啟瑞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先生親自趕了過來。

不過秦森並不在意這一點。

「去哪了？」

同他對視數秒，我撤開視線，環視書房內的狼藉，試著找到急救箱的所在。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簡嵐的表情有些複雜。她接過那雙手套，瞥了眼上頭殘留的精|液，多半也聞到了垃圾箱中的異味，於是拎著它們遲遲沒有下一步舉動。

「你休想讓我再瘋掉……休想……」

直起腰桿，我慢悠悠地摘下手套，回她一笑：「都被割壞了，還能賣錢嗎？」

他說得隱晦，但顯而易見，所謂的「要緊事」和秦森脫不了關係。

微微頷首，我不拆穿她，只笑著問：「那可以賣給我么？」

氣喘吁吁地繞過垃圾箱跑到我們跟前,她臉色略顯蒼白,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不好意思啊，這一塊的垃圾一般都是我們回收的……那個，」指了指我腳邊那兩個被破壞得觸目驚心的橡膠模特，她賠著笑，「能給我嗎？還能賣好幾個錢呢。你看我們平時收入也不多,就指著回收這些去賣錢了……」

警車開動之前，他回身打算離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你出門都不習慣帶手機嗎？」

隨後他一邊送我上車，一邊在我耳邊提醒：「你最好要做好心理準備，秦森發現你不見以後……」皺緊眉頭抿了抿唇，他搖搖頭，「總之你們家現在是一團糟。」

我沒有回答。

鮮血hetubook.com.com從我的下顎滴落，腥甜的氣息縈繞鼻間。我逐漸合上了眼。

兩手空空的拾荒者,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鑒定人員已在採集橡膠模特上殘留的精|液。曾啟瑞先生匆忙看過一眼，點點頭以示明白了大致經過。「那麼，」他微張嘴唇深吸一口氣，目光在簡嵐那裡逗留了片刻，「簡小姐，請你留下來配合我們記錄一下事情經過。」接著他便將視線轉向我，「我讓人送你回去。你家裡有要緊事。」

「應該可以。」良久才將注意力從手套上挪開，她低下眼瞼去看那兩個被我拽出垃圾箱的橡膠模特，挑眉思索，「你覺得她跟這個……有關係？」

「你在報復我……」他低下頭拿前額緊緊抵住我的額頭，充血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看進我的眼裡，貼向我的滾燙身軀止不住地顫抖，刻意壓低的聲線瀕於爆發的邊緣，「你一直都在怪我……是不是？」

我早已精疲力盡，發不出任何聲音。

得到我的手機號碼，她便主動同我道別。曾啟瑞先生將我送到一台警車前，停在車邊俯身向駕駛座上的警察叮囑了幾句，同時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電話那頭的人交代：「告訴秦森，已經找到他老婆了。我現在就讓小李把她送回去。」

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聽到了他們破門而入的響聲，我放任自己癱軟下來，感覺到秦森將我拽到懷裡，胡亂地把我攬緊，箍得我背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