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鬼之子
鶯歌想著這事兒要怎麼跟皇帝說，皇帝卻是道：「白日里再做吧，當心將眼睛給熬壞了。」
皇帝微微一笑：「朕瞧著你身上的荷包挺好看的，是自己繡的？」
過了一會兒。二娘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折騰累了，終於安靜了許多，只留下了粗重急促的呼吸聲。
沈惟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沈夫人以為他也正擔心著，便再不忍心罵他了。最後實在是擔心的不行，想要進產房，卻被沈惟拉住了。
「夫人，少爺。少夫人她氣絕之後生產，是個小少爺。」
過來好久，裏面的人已經沒有力氣叫了，外院的管家卻是領了兩個婆子走了過來。
皇帝正要說話，裏面卻是傳來了魏嬪的聲音：「是皇上來了嗎？」
雁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間，上頭佩戴了一個粉紅色綉著喜鵲登梅紋樣的荷包，雁兒有些羞澀地點頭：「是奴婢自己繡的。」
這雖然只是民間傳說，不過皇帝不管信不信。都不會對那孩子下手。可況那孩子的性命，與他要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關係。死不死都是一樣。
於是在快到中午的時候沈家的人都知道了，沈家少夫人突然提前發作，似是有早產的跡象。
沈惟看著沈夫人溫聲道：「母親，二娘她拚死生下了孩子。」
「少夫人去了，孩子沒生下來。」
才走到門口，那虛掩著的大門裡便傳來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響。沈惟腳步頓了頓，便伸手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只是鶯歌察覺出剛剛皇帝的那個笑容與平日里總掛在嘴邊的那種不一樣，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她卻是說不出來了。
沈夫人還想說什麼，但是看到沈惟堅持的眼神，又看了看懷裡的嬰兒，終於還是抱著孩子走了。
沈夫人先是一愣，隨即看著沈惟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突然「噗哧」一笑，目光便帶了些戲謔：「你這孩子……好了，好了，娘先走了，你去守著吧。」
突然從一旁竄出來個小身影：「鶯歌姐姐，你在這裏站著做什麼？」
沈惟見沈夫人緩了過來，便道：「母親，您將孩子抱到您院子里去可好？別讓他待在這裏。」
皇帝的聲音四平八穩的，沒有什麼特別關心人的語氣。
皇宮裡給二娘喝的算是慢性葯，幾個時辰內非但不會有事，還會讓人迴光返照，二娘這副模樣，完全是被嚇的。
「回皇上，奴婢雁兒。」雁兒的聲音有些緊張，又帶了些壓抑不住的興奮。
沈夫人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沈惟：「惟兒……這……這是……」
婆子應聲去了，沈惟看了二娘一眼，二娘雙目圓睜著，面容扭曲，臉色還有些不正常的青紫，看著十分恐怖。
「你可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沈惟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這種溫柔卻是殘酷的。
「救……救……救，我。」二娘的聲音支離破碎，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卻是費力拽緊了那一片衣角。
魏月娥見氣氛正好，便興緻勃勃的讓雁兒將自己放在榻上的一個綉籃子拿了過來，她從裏面查出一個綉了不到一半的天青色鞋面道：「皇上，您瞧瞧這個顏色你喜歡嗎？」
墜兒有些委屈地道：「雁兒好凶，墜兒不喜歡她。鶯歌姐姐最好了。還會教我本事。」
「怎麼會提前發作呢？你剛剛是不是說什麼氣到她了？」沈夫人聽到裏面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呼，十分緊張，忍不住責備沈惟。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二娘……孩子……都沒了？」
鶯歌看著皇帝的背影，心裏怦怦直跳。
不一會兒，裏面就響起了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往門口奔來，同時夾雜著有些驚慌的聲音：「不，不好了，少夫人她。她沒氣兒了。」
「皇后不是不知道『鬼之子』是殺不得的吧？」皇帝挑眉看了皇后一眼。
屋裡似乎突然又有聲音了，卻是眾人有些慌亂的聲音，沈夫人甚至還聽到了銅盆掉到地上的聲音，不由得一陣心驚肉跳，險些站不穩。好在沈惟也跟著一併起身，將沈夫人扶住了。
沈惟見沈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月洞門處，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淡了下來。他轉頭看向了自己的院子，眸色暗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往正房走去。
她正有些愣神，裏面卻出來了一個宮女，對她道：「娘娘說她想要吃一碗牛乳羹，讓鶯歌姐姐去做。」
沈惟面色不變，微微彎起嘴角，露出與以往一樣溫和的笑容：「母親，時候不早了，您也忙了一上午，不如先回去歇著吧？」
沈夫人好歹被勸住了。
皇帝沒有理會魏月娥戰戰兢兢的又帶著些委屈的面色，反而是看了誠惶誠恐的立在一旁的宮女雁兒一眼。突然沖她笑著招了招手，雁兒一愣，立即小心的走了過來。
鶯歌低頭應了，面色不變，片刻也不停留的出去了。那宮女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微微勾起了嘴角，又轉身進去了。
皇帝在後宮中向來是溫和的，也不吝嗇自己的笑容，總的來說他算的上是一個脾氣溫和很少發火十分好伺候的皇帝。
沈夫人和沈惟都坐在外頭守著，又過了兩個時辰。聽說裏面的情形逐漸穩定，沈夫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直到二娘拽著他衣角的力道軟了下來，他才似乎是回過神來，轉頭朝床上的人看去。二娘目光也正停留https://m.hetubook.com.com在他的側臉上，似是有些晃神。
皇帝笑著撫了撫茶杯：「嗯，那你為朕做兩雙鞋可願意？」
鶯歌輕嘆一聲，拉著小宮女往廚房去了，一邊道：「不要亂說話，雁兒雖然嚴厲了一些，也是在教你規矩呢。今日教你做牛乳羹，你可要好好學著。」心裏卻是知道的，墜兒是因為她的原因被雁兒教訓了。
接著裏面便是婆子們凄慘的哭嚎。
對於二娘的死，沈惟並沒有太多的感觸。她服了毒，本就命不久已。只是沈惟想起了上一世沈夫人的慘死，不忍心讓自己的母親再傷心難過，便想法子讓那兩個婆子用了些秘法。
皇后抿了抿唇，臉色蒼白：「臣妾明日再讓人去一趟沈府。」
這種詭異的安靜讓沈夫人嚇了一跳。忙站起了身，驚慌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沈夫人終於緩了過來，一下子拽緊了沈惟的手臂：「惟兒，孩，孩子……」她的眼神飄向產房那邊，裏面還有嬰兒的哭聲。
皇帝點頭：「朕知道，朕就是隨處走走。不必驚動魏嬪了。」鶯歌忙讓人去端了皇帝慣喝的茶水上來。
只是沈夫人不知道的是那兩個婆子一進去就掌控了局面，因為這個時候二娘的情形確實是不怎麼好，所以也沒有人上趕著要去與她們兩人搶這個功，反而樂的在一旁打下手。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聲音溫和地道。
「是，是奴婢。」
沈夫人拍了派沈惟的手，笑道：「我陪著二娘坐了一個上午，一直歇著呢。我再去看看她。」
沈夫人見自己的手臂被兒子抓住有些驚訝：「惟兒？」
雁兒驚喜的抬頭，這個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看一旁魏月娥的臉色，忙道：「奴婢願意。」
沈惟一邊朝那兩個婆子使眼色，一邊對沈夫人道：「就是前幾日，我怕你擔心，便沒有說。」
產房裡兩個婆子正有條不紊的處理現場，二娘長著雙腿躺在床上，她身下是大片大片的血跡，連地上都有。
突然。屋子裡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掐斷了似得，瞬間安靜了起來，三娘的呼疼聲還有婆子們此起彼伏的加油助威聲都像是被什麼吞沒了一樣。
說完后抬頭對上皇帝望著她的灼灼目光，鶯歌臉上一紅，便有些不知所措。
沈惟對沈夫人溫聲道：「母親，這是我之前讓皇後娘娘幫我尋來的產婆。剛剛裡頭不是說二娘這一胎有些艱難么？讓她們去照看吧。」
「皇，皇上……」魏月娥有些膽戰心驚。她這段日子過得太好了，宮裡上下都捧著，皇帝的脾氣又好，待她又溫柔。讓她差點就忘記自己面前的男人並不是她以為的所謂夫君，而是主宰這個天下的一國之君。
鶯歌離開燈火輝煌的主殿，偏頭往裡屋子了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宮女臉上的笑ｈeｔｕｂooｋ.cｏｍ.cｏｍ意，不由得皺了皺眉。
「你什麼時候找皇后要人了，我怎麼不知道？」沈夫人打量了那兩人一眼，見兩人瞧著很是沉穩，到還真像是有些本事的。
「這是？」沈夫人瞧著兩個婆子面生，便看向了管家。
皇帝將手中的茶碗放下，起身彈了彈衣擺：「朕還有事情要處理，魏嬪早些歇著吧。」他聲音依舊溫和，卻是讓魏月娥心中發冷。
沈惟臉色淡然，走上前去伸手幫二娘將雙眼合上，又用被子將她好好蓋住。
沈惟的目光也看向了產房那一道門。卻是沒有任何情緒的。
皇帝便說著就一邊往外走了，半刻也不多留。
民間傳說，人死後再產子，是謂「鬼之子」。這種孩子若不是早早夭折了。這一生不是多災多難便是會大有福氣。因為他生來就帶了陰間之氣，命格很硬，若是誰害了他的性命，便會斷子絕孫。
那邊皇帝看到魏月娥打發了宮女出去將鶯歌譴走了。不動聲色的低頭喝茶，似是毫無所覺。魏月娥仔細觀察了皇帝的臉色，實在看不出來他又半分不悅的意思，便又與他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大都是繞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打轉。
沈惟順勢又將呆怔住了的沈夫人扶了出去，他轉頭沉穩的吩咐那婆子道：「將裏面處理一下。」
走到皇後宮中的時候，皇后真呆怔的坐在了鳳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因為皇帝沒有讓人通報，所以直到皇帝走到她旁邊坐下了，她才回過神來。
沈夫人眼前一黑，軟倒在了沈惟懷裡。
鶯歌看清楚是一直跟著自己的墜兒的時候。鬆了一口氣，忍不住輕輕敲了敲她的頭：「你這是什麼樣子！還想要挨你雁兒姐姐的派頭不成？」
皇帝當夜又去了皇后的鳳栩宮，他剛接到沈府的消息不久。
皇上揮手讓一旁伺候的人都退下了：「你接到沈府的消息了？」
沈惟任由二娘拽住他的衣角，他坐在床邊，視線卻沒有看向床上的人。只是蹙著眉頭看向南窗下的斑駁光影，好像是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
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二娘突然抬起眼看過來，卻是看到了一片白色綉修竹暗紋的衣角，那人腳步沉穩地走了過來，在她面前停住了，她最後只能看見停在自己前面的一雙錦靴。
沈惟翻了翻她的眼瞼，又自己看了看她的面色，淡聲道：「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你這是自己嚇自己。」
二娘已經是面無人色了。面部不停的抽搐著，手上還拽緊了沈惟的衣角不放。
沈夫人愣了半天還沒有反應過來，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們卻是靜了一靜。
沈惟忙低頭安慰她。
皇后卻是不想留下這個孩子的，二娘是她讓人毒殺的，原本還想要一屍兩命一了百了，不想卻是讓孩子留了下來。偏偏這件事情她又不能明說，m•hｅtｕbｏok.cｏｍ•ｃom自然是心中憋屈。
那兩個婆子已經往產房的方向去了，沈夫人也沒有太在意。
旁邊的丫鬟婆子們也跟著笑了。
「娘娘還在裡間。」鶯歌輕聲道。
皇后抬頭，對上了皇帝一雙黝黑暗沉的眸子。皇帝的聲音雲淡風輕：「聽說是死後產子，那便殺不得了。」
可能是這兩個婆子真的有兩把刷子，過不了多久。二娘的聲音又漸漸大了起來。那兩個婆子見情況好轉了反而讓開了身子，讓原來的幾個接生婆上前。
沈夫人回過神來，立即伸手將孩子接過了，看著皺巴巴的小小嬰兒，沈夫人滿臉的憐愛之意，雖然還是為二娘的事情傷心，但是也忍住了。
那婆子看了沈惟一眼，低頭應了一聲是，便又進了產房。
鶯歌看了皇帝一眼：「這個快綉完了。」她想到了皇帝說讓她做軟靴的事情，這件事她自然不能瞞著魏嬪，可是魏嬪的態度……
「娘——」沈惟的聲音里終於帶了些焦急，他將沈夫人扶到了椅子上，去按她的人中。沈夫人醒了過來，聽到一院子的哭聲，終於忍不住也哭了出來。
鶯歌低頭應了一聲「是」，突然她像是鬼事神差一般的說了一句：「皇上今日心情很好？」
而且魏嬪最近總是似有似無的利用雁兒來打壓她，讓她在宜春宮裡的關係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皇后聞言眉頭皺了起來：「可是那孩子他……」他不是沈家的骨血。
這個宮女是魏嬪前幾日才新提拔上來的。原本一些她貼身伺候的活兒都交給這個叫做雁兒的宮女。魏嬪對她依舊還是和氣的，只是她卻是感覺出了魏嬪的防備。
沈惟卻是不放手，沈夫人正覺著有些奇怪，沈惟卻是微微低頭似是有些尷尬地道：「母親，既然孩兒已經回來了，還是我去守著吧。」
皇帝掃了一眼鶯歌隨手放在綉籃子里的綉活兒，見是一個胭脂紅的鞋面：「這是給魏嬪做的？」
有人瞧瞧的與熟悉的人遞眼色，神情帶著些驚恐不安。
沈惟輕嘆一身，俯下身來將二娘扶了起來。這是他離二娘最近的一次，雖然心裏有些排斥，但還是將人弄到了床上，還幫她蓋上了被子。
今日的天氣不錯，初春的暖陽透過南邊的窗欞照了進來，在地上投下了斜長的花影，這屋子很大。所以擺在北面的拔步床上卻沒有被陽光照拂到，明明就是一間屋子，卻給了人兩個世界的感覺。
她知道皇帝很看重她肚子里的這一胎。所以每次只要說起孩子，皇帝的面色就會十分溫和。果然皇帝很是溫柔的關懷了她幾句。
最終孩子生了下來。且還是在二娘死後生的。沈惟做好了那些，便頭也不回的出了產房。
兩個婆子見沈惟進來了忙過來行禮，沈惟點了點頭，淡聲道：「處理的干盡些。」
皇帝看了鶯歌一眼，還對破天荒地對她和*圖*書笑了。之後便轉身往裡間去了。
所以皇帝到了宜春宮的時候便看到鶯歌坐在外間的燈下綉著什麼。見皇上走了進來鶯歌立即起身行禮，皇帝抬手讓她起了。
皇帝滿意了，從自己的腰間扯下來一枚碧璽腰飾，扔到了雁兒手上：「這個賞你了。」
沈惟自是知道她們誤會了，只是他沒有辯解，還故意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沈夫人怕自己在這裏真的羞到了兒子，便忍著笑意帶著丫鬟婆子們離開了。
沈夫人卻是強撐著要進產房去看看二娘，怎麼勸都不聽。沈惟無奈。只有扶著她往那邊去。只是才走到門口，裏面卻是傳出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沈惟讓管家將閑雜人等都請了出去，這才往產房走去。
二娘看了他許久，終於似是想要說什麼，卻在開口的時候突然皺緊了了眉頭，痛苦地蜷縮了起來。
「母親，您進去了這裏還有誰能管事？裏面那麼多人，您進去也幫不了什麼忙，還不如在外頭調度人手。」
沈夫人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那，那二娘……」
二娘半邊身子從趴在了床外的地坪上，雙腳正努力往外移動。放在床邊的小几歪了，上面一個粉彩蓋碗被摔碎了。她正試著努力往外爬，最後卻是脫力倒在了地上。
沈惟朝身後看了一眼，不多會兒一個被大紅色襁褓包裹著孩子被抱了出來。沈惟道：「母親，二娘的事情交由我處理，您去看著孩子。」
「皇上。」皇後起身時慢了一拍。聲音有些暗啞。
沈夫人得到消息的時候嚇了一跳，好在她老早就準備好了人手，所以也算不上手忙腳亂。
管家看了沈惟一眼。
產房裡這時候又出來了一人，卻是沈惟後來叫進府的那個婆子中的一個，她一頭臉的汗水。卻還算是鎮定。
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遇見了端了一個托盤走進來的鶯歌，鶯歌低頭避到一邊。皇帝的腳步微微一頓，便從她身邊過去了。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卻是道：「不必了。」
雁兒忙磕頭謝恩。
皇帝的心情卻是不錯的，在鳳栩宮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卻沒有急著回去批奏摺，而是往宜春宮去了。
二娘這次早產，胎兒又有些大，接生的婆子怕出了事情不好交代便事先將情形說的十分嚴重，以免到時候出了事情主家找她們麻煩。沈惟自然是知道她們的心思的，也沒有點破，還藉著這個由頭另外找了人。
魏嬪的產期也不過還有一個多月的樣子。她的肚子算是比較大的，御醫怕她到時候生產困難便安排了兩個女官幫她推拿穴位，順胎位。這時候魏嬪正在裡間接受推拿，自然是不能起身出來迎皇帝。
「嗯，朕記得你。中午的時候就是你在一旁布菜吧？」
沈惟微微皺眉，待看到二娘抱著自己的肚子的時候突然一愣，想了想他還是起身出了門去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