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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來由？」

雖說晴雯和襲人早猜到數目不會太小，但也沒想到數目竟然有這般驚人！

「我今兒要說的不是這個。」

寶玉擺擺手，又順勢伸出三根手指頭，作聲作色的問：「你們可知道，咱們最近兩三年當中，砸壞的器皿物事作價幾何？」

這麼大的一筆銀子，竟被稀里糊塗的浪費掉了，換來的竟只是幾聲嘆息，幾聲輕飄飄的『不小心』、『沒注意』……

賈寶玉聞言大喜，立刻興沖沖的出了房門，只是奔出幾步之後，他忽然又糾結起來——那『麒麟』的事兒，到底要不要與史湘雲提起呢？

晴雯自己先犯起了嘀咕，回頭望時，卻見寶玉兩眼發直的坐在床上，竟跟丟了三魂七魄似的！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齊齊的搖起頭來。

賈寶玉自失的一笑，隨即面上卻正經起來，先拉了晴雯在床頭坐好，又將襲人也按坐到了床頭，這才在兩個丫鬟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正色道：「方才那發作說是沒來由，其實也是有些來由的。」

三人這才鬆開了彼此，默契的異口同聲問：「倒是你，這急急忙忙的跑進來，莫不是有什麼事情？」

「咦？」

秋紋一拍額頭，急道：ｍ.ｈetｕｂｏok.ｃom•ｃom「史大姑娘來了，如今正在老太太那裡說話——老太太曉得你們許久沒見，便特地派人來喊二爺過去呢！」

「晴雯！」

「史大妹妹來了？！」

原以為寶玉聽了這話，定是要跳腳的——誰知等了半晌，卻不見他有半句言語傳出。

見晴雯還要自責，他又撇嘴道：「再者說，你糟踐的東西，還能有我的零頭多？若重罰了你，我還活不活了？」

原本聽他說『沒事』，晴雯還鬆了一口氣，誰知轉眼竟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便跺腳道：「好好好，原來你早看厭了我！早知如此，當初太太要把我送與那孫大人時，我便不該……」

不過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去年查賬的事兒來了？

要知道這筆銀子若是省著些花用的話，足夠一百戶人家嚼用上兩年半了！

就聽寶玉沉聲道：「你們不曉得，但賴大那賬上卻記得清清楚楚，打從我獨居以後的兩年零五個月里，咱們屋裡整整糟踐了作價三千七百兩銀子的物件！」

頓了頓，他決然道：「這些錢，旁人不準備還，我日後卻是一定要還的！」

湘雲、寶釵與他雖和圖書然親近，卻並不是他的私人所有物。

襲人小心翼翼的道：「那事兒我們自然記得，打從那之後，就特地與家人交代了，萬不敢再打著二爺的名頭，占咱們府里半點好處。」

看寶玉這樣子，她更是慌裡慌張的道：「不是許久沒犯過病了么？這又是怎麼招惹他了？！」

晴雯不服不忿的反問道：「我不過是失手摔了扇子，先時連那玻璃缸、瑪瑙碗……」

「瞧瞧、瞧瞧，你說的這些便是來由！」

更別說那權傾一時的賴大，也是在這場風波中丟了性命。

這事兒兩人如何能忘得了？

寶玉便隨口嘆道：「蠢才，蠢才！以後你自己當家做主了，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

便在此時，秋紋忽然從外面進來，奇道：「你們這是怎得了？」

說著，又對晴雯道：「你倒是想的比我通透些，好聚好散總強過彼此看厭——再說人又不是物件，總也不好一股腦都拘束在身邊。」

當時因為受到家人的牽連，她們差一丟丟便要被趕出榮國府！

晴雯最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原本倔強的繃著臉，一聽這話，那淚珠子卻登時斷了線，只是嘴上仍不肯服軟：「這都是我自heｔuｂoｏｋ.ｃｏｍ•com找的，有什麼苦處不苦處的？只求二爺別沒來由的胡亂髮作人，我們這些下賤坯子也便謝天謝地了。」

偏晴雯也因為不討王夫人喜歡，心下早存著『忌諱』，此時聽了這話，更覺的心下委屈非常，便冷笑道：「先時連那玻璃缸、瑪瑙碗都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你同誰惱了，現如今一把扇子就罵起人來了？！」

襲人一聽她連這話都說出來了，忙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不提旁人如何，卻說賈寶玉回到家中，仍是有些悶悶不樂，偏生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手掉在地下，將那翡翠扇骨給跌折了。

誰知賈寶玉此時卻自行回過神來，抬胳膊擋開了襲人的雙手，搖頭道：「放心吧，我沒事的。」

薛蟠的壽宴從上午一直鬧到申時【下午三點】，眾人這才做了鳥獸散。

晴雯銀牙一咬，屈膝便跪在了地上，仰著脖子道：「素日里數我最愛糟踐東西，二爺要罰就罰我吧！只有先重重的罰了我，才能讓下面那幾個猴精們，也跟著長長記性！」

賈寶玉嘴裏說著，在二人身前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又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們可還記得，去年我查賬時的情境？」和-圖-書

襲人見寶玉這怒氣勃發的樣子，唯恐他一時衝動做出些什麼來，忙將那前因後果講了，又著重道：「孫大人當場拒絕了太太，又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足見是個坦蕩的君子，二爺可莫要胡亂冤枉了好人！」

說著，便把那纖腰一扭，背對著寶玉道：「要是嫌我了，就乾脆打發我走，咱們也算是好聚好散！」

晴雯這才把話收住。

說著，便待上前查看寶玉的狀況。

嘴裏說著『下賤坯子』，她那脖頸卻比誰昂的都直。

晴雯頓時便不顧得賭氣了，忙將兩根金鳳仙花染過的長指甲，在寶玉眼前晃了幾晃，見他仍是半點反應都沒有，便慌急地叫道：「快來人啊，二爺像是又犯了痴症！」

「沒怎得。」

「什麼？！」

「呀~差點把正事忘了！」

這番『自打自罵』，倒看的襲人哭笑不得，正待心疼的查看那巴掌印，卻見賈寶玉伸手拉住晴雯，柔聲道：「好姐姐，你們這般藏著掖著，都不肯和我說個清楚，我卻哪裡曉得你素日里的苦處？」

好半晌，襲人方長出了一口氣，顫聲道：「這都是我的錯，只當是些玩物罷了，平素里也不留心叮嚀著，哪知道竟造下這麼大的業障……」

三人六目相和*圖*書對，都覺得彼此更親近了些。

但賈寶玉卻早聽了滿耳朵，剛剛那點兒『頓悟』登時便化作了烏有，蹭的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惱道：「竟還有這等事？！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

賈寶玉聽完默然半晌，忽然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憤憤罵道：「這髒心爛腸的，竟連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信不過！」

尤其是襲人，平素里就盼著寶玉能上進，如今瞧他竟然說出這番話來，心下自是熨帖的不成樣子——若非是晴雯也在旁邊兒，說不得便要拉了寶玉上床，擺出許多平日不肯的花樣，替他好生裹弄一番。

「不！」

「竟有這麼多？！」

襲人見狀也要跪下說話，卻被賈寶玉一手一個拉了起來，嘴裏搖頭失笑道：「瞧你們，我說這個又不是為了翻舊賬，不過是想讓大傢伙小心著些，莫要再胡亂糟踐東西了——畢竟府里如今只是面上寬裕，暗地裡早欠了許多的飢荒。」

但晴雯就不一樣了，作為貼身的大丫鬟，早被寶玉視作了心頭肉，即便日後同林黛玉成親，也未必能捨得了她，又如何能忍受她被旁人窺伺？！

襲人原本在外間，就隱約聽見了些動靜，如今聽說『痴症』二字，忙提起裙角，飛也似的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