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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許多書吏衙役們統統散去，孫紹宗領著衛若蘭、林德祿、仇雲飛三人，進到了堂屋之中，面沉似水的往那公案後面一坐，半晌也沒有個言語。

若真的只是區區玩物倒好辦了！

等到了內堂之中，便見除了韓安邦和賈雨村之外，錢糧通判傅試、雜物通判趙立本也都在堂上，另外參与列席的，還有負責重要會議記錄的經歷司主官陳志創。

卻說韓安邦公布了這次會議的目的，便又道：「茲事體大，還請諸位大人各抒己見，儘快商量出個穩妥的章程來。」

旁的不說，那蛐蛐、鬥雞之類的玩物，還不一樣是價值虛高到了天上？

賈雨村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於色，眼下自然也瞧不出是什麼心思——不過他來京也不過才兩年光景，家中蓄養的奴僕肯定不會太多，所以也用不著擔心會惹火上身。

孫紹宗和賈雨村立刻起身拱手道：「府尹大人教訓的是。」

孫紹宗按住心下的狐疑，先上前與眾人見禮，然後便坐到了公案右側的椅子上，與賈雨村形成哼哈二將的格局，將韓安邦這個空心大佬館拱衛在中間。

賈雨村面色微微和緩了些，又道：「雖說賢昆仲已經搭上了忠順王這顆參天大樹，但也莫要忘了根本所在——尤其你家與榮國府已經成了姻親，正該彼此扶持才是。」

說著，便自顧自的轉身出了正堂。

最後韓安邦只得點名道：「賈府丞，府內官吏以你為尊，不如你先講兩句如何？」

說話間兩人隔著公案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都透出幾分瞭然之色。

而ｍ•heｔｕ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等便宜事兒，孫紹宗又豈能讓他專美於前？

賈雨村微一頷首，便當仁不讓的道：「府尹大人方才說了兩點，但本官以為第二點才是最重要的，畢竟蓄養奴婢的多為士紳勛貴，而士紳勛貴皆是朝廷基石，萬萬動搖不得！」

賈雨村顯然也已經看透了這一點，於是才開口替士紳勛貴們張目，說些惠而不費的話，藉以在士紳勛貴中刷一刷好感度。

於是最後眾人商議的結果，便是先拿風評不好的商人殺雞儆猴，然後再逐步擴展到士紳勛貴家中——若是屆時，還有人蠢到將把柄放在明面上，那也便怪不得順天府翻臉無情了。

衛若蘭顯然不贊同這般做法，只是也懶得與孫紹宗爭辯什麼，於是一拱手道：「孫治中既然拿定了主意，也用不著再跟我們商量了，下官還有公務在身，告辭！」

衛若蘭也質疑道：「類似的物件市面上還有不少，歷朝歷代也未見有人下令禁絕這等玩物，孫治中如此開歷代之先河，怕是有些不妥吧？」

衛若蘭立刻問道：「若是背後無人操縱，只是民眾自發的喜愛此物呢？」

尤其這韓安邦雖然唱了反調，但真等到要商量細節的時候，卻完全沒有半分『強硬』可言，壓根不敢將矛頭對準那些世家勛貴。

孫紹宗冷言旁觀，果然在衛若蘭面上瞧出幾分不忿之色，雖說未必會因此和韓安邦徹底反目，離心離德卻是在所難免。

仇雲飛見狀，正也要有樣學樣的開溜，卻忽見衛若蘭又從外面折了回來，和_圖_書稟報道：「孫治中，韓府尹、賈府丞召你我二人，立刻去內堂議事。」

因此若是坐視其瀰漫開來，造成的後果實在是難以估量。

旁人倒還罷了，仇雲飛卻是個閑不住的，在那裡沖衛若蘭齜牙咧嘴的做了幾個鬼臉，見後者並不理睬，便愈發覺得無趣起來。

韓安邦的政治覺悟卻要差了半籌，眼見這二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心下雖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習慣性的唱起了反調：「兩位大人此言差矣，士紳勛貴固然是朝廷基石，但這內閣傳下的旨意，也萬萬馬虎不得！」

可方才那一番查問，孫紹宗最在意的，卻並不是『陶朱金貝』藉助賭場作為媒介，擁有了在市井間流通的渠道，而是那書吏振振有詞的一番言論。

至此，這『陶朱金貝』顯然已經拓展出了一套理論，一套能讓部分人相信其『內在價值』的理論——而有了理論作為基礎，也便大大增加了欺騙性與感染力。

孫紹宗略一遲疑，又斬釘截鐵的道：「如果涉及的百姓數量眾多，我等也該想辦法提醒民眾，切莫高估了此物的價值，更不能聽信什麼『只漲不跌』的說辭，盲目囤積此物。」

原來是這事兒。

說白了，就是想刀切豆腐兩面光。

莫非這府衙里又發生了什麼，自己未曾留意到的變化？

內堂議事？

他家作為新興的顯貴，近幾年間勢力迅速膨脹的同時，也吞併了不少破落勛貴的家產奴僕，這事兒私下裡未必是什麼秘密，但若是攤開了，怕是會惹來不少的非議。

「是誤會就好。和_圖_書」

於是他乾脆打破了堂上的沉默，大咧咧的道：「大人，您不是有點杯弓蛇影了？上次那『神仙散』倒還罷了，畢竟是能害人性命的東西，而這次不過是區區一個玩物，值得如此興師動眾的么？」

他這習慣性的搶功勞，卻是連衛若蘭也給得罪了——『神仙散』專案中出力最大的，就是衛若蘭與仇雲飛二人。

孫紹宗兩手一攤：「其實也算不得衝突，不過是一樁誤會罷了。」

因此猶豫再三之後，他仍執意道：「我也不是要將其明令禁止，只是想先派人探查一下，看看此物都通過什麼途徑流通，是否有人暗中操縱，又有多少人涉及其中。」

既然是韓安邦和賈雨村聯名相召，孫紹宗自然不敢怠慢，忙收拾整齊了，同衛若蘭一起趕奔府衙內堂。

上次『神仙散專項整治』行動，明明就是刑名司與禮部、刑部聯合展開的，當時這韓安邦避之唯恐不及，虧丫如今還好意思往自己臉上貼金。

心下卻對這廝的情商頗有些鄙夷。

如今這大張旗鼓的，把差事交託給順天府處置，明顯是存了『敲山震虎』之意，而不是真要徹查懲治。

「老弟。」

另一個面色驟變的，卻是衛若蘭。

就連仇雲飛也忍不住撇嘴道：「那勞什子金貝不過才賣到五百兩銀子，前兒我瞧見一隻巴掌大的蛐蛐罐子，都要千兩之數呢！」

「可是大人。」

其一是傅試，這廝最近并吞了馬家的田產商鋪，也一併收攏了不少的奴僕，真要是一一核查來歷，事情豈不是要敗露了？

「若是無人操縱……」ｈｔｔｐs://wｗw•h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om

嘖~

因此他這兩條看似簡單，實際上卻並不怎麼容易，故而說完之後，堂上便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

孫紹宗畢竟聽慣了金融泡沫的兇險，即便對其形成的原因和結果都不甚了了，但還是天然的比旁人多了一分警惕。

不過……

區區一個玩物？

想到這些，孫紹宗便緩緩搖頭：「不管是不是本官在杞人憂天，提前做些防備免得事態失控，總不會有錯。」

不過既然是通過內閣傳下的旨意，足見內閣幾位大佬與皇帝已經達成了統一意見，作為下面的地方官，他們壓根就沒有反對的資格，唯一能做得就是儘快做出補救。

等到衛若蘭也在堂下坐定，才聽韓安邦肅然道：「此次本府召集諸位大人前來，乃是因為今早內閣傳下旨意，著令咱們順天府從即日起，對富貴人家蓄養的奴婢進行核查，確認其數量以及來歷。」

「一則不負內閣與陛下所託，務必將這差事辦妥；二來么，也要盡量注意好分寸，以免惹得京城士紳惶恐不安。」

孫紹宗在一旁立刻介面道：「朝廷之所以委派咱們順天府進行核查，而不是以禮部、戶部牽頭，恐怕也是有意控制範疇，不想將事態擴大化，引得士紳勛貴人心惶惶。」

廣德帝若真是有心下狠手整頓蓄奴風潮，事先便不會在邸報上透露風向，而且完全可以命龍禁衛暗中進行調查，然後再進行收網。

上次擺出這等陣仗，還是去年『萬壽節』的時候——難不成又出了什麼大事？

卻也沒見因此鬧出什麼社會問題來。

雖說孫紹宗和_圖_書早就預料到，眾人不見得會同意自己的意見，但面對這齊刷刷的反對質疑，卻也忍不住有些動搖起來——或許，真的是自己過慮了？

「不錯。」

呸~

不過貌似越是想要兩面討好，越是容易搞得裡外不是人。

這應該算是順天府的『常委擴大會議』了。

這話雖是批評，但內里卻實有『示好』之意，可兩人分道揚鑣也有大半年光景了，這賈雨村又為何會突然向自己示好呢？

林德祿遲疑道：「買賣此等玩物，並非朝廷明文禁止的行徑，咱們刑名司出面禁止，怕是師出無名吧？」

即便是在資訊發達的現代社會，被這種似是而非理論蒙蔽的，仍是大有人在，就更別說是從來沒有接觸過『金融泡沫』的古代人了！

不過……

咦？

至於三個通判當中，卻是有兩人面色驟變。

當初『隆盛老店剜心案』上邸報的時候，孫紹宗便揣摩出廣德帝有抑制蓄奴的心思，故而倒也並不覺得意外。

這話聽起來，倒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遠可追溯至上古遺風，近有士紳為其張目，更有翰林院的大儒，說出了『寧可食無肉，不可藏無貝』的言辭。

最後韓安邦又恬不知恥的道：「上次『神仙散』一案中，咱們順天府應對得當，很是出了些風頭，這次『普查蓄奴』也決不能懈怠分毫，一定要比上次做的更加妥帖才是！」

等到會議散去，孫紹宗正待領著衛若蘭返回刑名司里，賈雨村卻湊了過來，板著臉問道：「我聽說你昨日與璉二兄弟起了衝突？」

韓安邦之所以會變成空心大佬館，也實在是怪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