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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鋒先被安頓在書房裡。

陳鋒笑了笑。

胡老頭三下兩下把陳鋒拉進自己的修錶店，再踩著木梯子噔噔噔的上二樓，嚇得胡老頭也是年過半百的兒子大喊提醒他慢點。

胡老頭：「哦哦哦，唉，可惜了。」

古色古香的唐人街里人來人往。

老頭招子頓時漸漸放亮，但將信將疑地問道：「咦……口音不像啊？」

一股濃郁的樟腦丸味道撲面而來。

陳鋒又指著旁邊的毛褲，問道：「那這些是？」

陳鋒尋思遇到懂行的了，倒也不再遮掩，「還行還行。」

光芒從不大的窗戶灑進來，透過光束能看見灰濛濛的灰塵像波浪般翻滾。

以他如今的記憶力，倒也不怕認識的人太多記不住名字。

「嗨，我要跟你講的不是這個。老張的孫女兒好啊，和小伙你特別登對。姑娘家也漂亮，盤順條亮的，我介紹你們年輕人認識認識？」

二樓比一樓安靜很多，街道上的喧嘩聲也傳不進來。

他最近喜歡呆在這邊，倒也不是此處風景獨好，空氣特別香甜，就是單純的喜歡。

巴蜀鄉音老頭頓時驚喜交加，「噢噢噢噢！嘿！這可巧了，老鄉啊！我也這縣城出來的啊！」

遇到恰當的機會，他也時不時的會上台去講幾句話，權當做是鼓勵後輩了。

陳鋒之前感覺不到，是因為沒有。

「小陳你自己開箱子吧。」

裏面整整齊齊的堆疊著……好多毛褲，以及一個薄薄的相冊。

陳鋒說道：「我爺爺叫陳墨。」

陳鋒秒懂他想哪兒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自從把自己捆綁上拯救文明的戰車后，他就沒喘過氣。

巴蜀老頭沉默好久，突然問道：「你爸媽98年犧牲了？」

「你看你爺爺扛槍的姿勢，咋樣？帥氣吧？我這輩子就崇拜他一個人，和-圖-書特有范兒。」

胡老頭抓起陳鋒就往街對面跑。

波士頓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陳鋒再乘機飛往洛城，又住進了新港灘的別墅。

陳鋒又抿了口味道不怎麼樣的碎葉茶，倒莫名的覺得很香。

其實中國人的根不在某個地方，也不會是某座建築物，不是某座山，也不是某條河，而是祖祖輩輩紮根在一地，用十年百年的時間，一點點慢慢鋪開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鏈接而成的人際交往。

這短短大半個小時，陳鋒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先是被按下回放鍵，然後又快進了幾十年。

因為老陳家已經沒什麼親戚，陳鋒安葬陳墨時，真正來送行的也只有幾個七老八十的爺爺的朋友。

他已經快大半年沒感受過這種愜意的人生了。

陳鋒卻是嗯了聲，「是的。」

老頭眯縫著眼神往陳鋒的手上飄，「勞力士都戴上了，還混口飯吃呢。你手上這塊可是正品。我識貨的。」

「嗯嗯，胡爺爺你老當益壯。」

一個巴蜀鄉音的老頭兒樂呵呵的打量陳鋒。

陳鋒見狀趕緊上去搭把手。

「小夥子家裡人叫啥名兒？說不定能有我認識的，咱們那小破縣城就那麼點大，誰跟誰都認識。我前倆月才回去給我老戰友掃了墓。」

地球這麼大，卻能他鄉遇故知，感覺還挺不錯。

不得不說命運之奇妙。

個高一些，眉毛濃一些，臉方一些，氣勢更重一些的，正是自己爺爺陳墨年輕時的模樣。

他基本一見面就能把人對上號，對方接下來的人生履歷開始在他腦子裡自動播放，順便按照《規劃》推演一下如果自己干預后，對方的人生接下來可能的走向。

我又怎麼好告訴你，我才剛去了52區，還打了一個準將的臉，人都不敢在我面ｈｔｔps://ｍ•heｔuｂｏok.ｃom•ｃｏｍ前多動彈一下呢？

「嗯，你爸媽出事後他有段時間心裏走不出去。他雖然不後悔讓你爸去當兵，但看著這些照片，就總會想起你爸小時候特別崇拜他的樣子，所以觸景生情。01年我回去的時候，他讓我全部帶走了。」

陳鋒點頭，「是的。」

十來分鐘后，陳鋒合上相冊，略顯不解地問道：「胡爺爺，我收拾爺爺的遺物時沒看到這些東西。他自己一張照片都沒留嗎？」

胡老頭笑眯眯的大量陳鋒，又道：「小夥子真是越看越像，身上那股味道也像，你當兵的？但也不像啊，部隊里可不準戴勞力士。等等……嘶……小陳你來這邊執行任務的話，可千萬得注意安全。」

等箱子給放到太師椅上后，胡老頭一邊揉腰一邊感嘆，「年輕時候這種箱子我一個人能抬三個。」

老頭挺識貨，光看陳鋒的衣著和手上的表，便能知道這年輕人來歷不凡。

陳鋒眼珠瞪大，卻是也有點不敢信。

胡老頭伸長脖子望過來，緩緩說道：「這一仗特別兇險。當時我們倆一起執行偵查任務，被圍住了。我槍法不好，把傢伙都給他用了。他一個人打空我們倆人的子彈，撩倒了七八個，硬是嚇退了三十來號人的游擊隊。不過他腿上挨了一子兒，我先都不知道。照片是援兵打過來，我們安全之後，他啪嗒一下坐地上之後讓我拍的。說是留個紀念。」

陳鋒嗯了聲，四下打量。

陳鋒：「小時候出來得早。」

胡老頭坐到旁邊凳子上，再給陳鋒遞來一把鋁合金鑰匙。

陳鋒又翻照片，卻看到一張陳墨靠坐在一棵樹上，手摁著大腿，大腿正面破了個洞，洞口裡血肉模糊的照片。

老頭又回頭指著街對面的鐘錶店說道：「和-圖-書看見那老胡修錶店了吧？我開的，我兒子在裏面修表，我一般得投價的老古董來的時候才會出手。」

小吃店、特產店、牙醫店、五金店、中餐館挨門挨戶，生意興隆。

他又感覺自己像個人了。

陳鋒也是眼睛大亮。

胡老頭走得太急，忘了開燈。

亞裔、非裔、撒克遜裔等各色人種在街道上和諧有序的消費吃喝，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不見喧鬧與打砸。

「給個屁！孫老頭上次找我修表的錢也沒給！快點快點！」

「對。」陳鋒也知道自己大約是遇上了爺爺陳墨的熟人，很久不曾跳動的心也漸漸加速起來。

陳鋒點頭，「喔喔喔，那是挺厲害，等會兒我得去常常味兒。」

旁邊的其他老頭們察覺了點什麼，一個個的也振奮了起來。

陳鋒一眼就認出這兩人來。

陳鋒先是一愣，然後差點笑出聲來，趕緊推脫，「不了不了，客氣了。」

「嗯？」下一秒，老頭表情大變，「哪個陳墨？」

最後他只輕輕的點了點頭，「嗯，謝謝胡爺爺。」

陳鋒在波士頓呆了七天，主要是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走訪于各個大學，接觸不同的大學教授和優秀學生。

陳大師表示怕了，並暗自決定以後還是穿普通點出門。

「有你這麼問的嗎？」

沒過多久，老頭吭哧吭哧的扛著一口實木箱子下了樓。

老頭又上杆子著說道：「小夥子再看見街口那家中餐館沒？我鐵哥們老張開的，大廚，水平超高。幾十年前給領導人做飯的。」

「沒，沒那麼玄乎，我沒當過兵。」

「你先等等，我去樓頂閣樓翻箱子。」

陳鋒當然不會無的放矢，他是在暗中觀察人選，到處發一些名片，留一些聯繫方式，為自己接下來的統籌安排做鋪墊。

「你爺爺年輕時候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不是當兵？在越南打過仗？你爸媽也是兵？」

他從未見過父母，也只在爺爺臨終前與他說了幾句話。

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大師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想離鍾蕾近一點的。

這張照片里沒胡老頭。

「小陳你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這戴著個能看見漩渦的眼鏡的老頭少說也得有八十來歲，但精神頭卻很好，聲如洪鐘。

其他老頭不幹了。

「陳老闆年紀輕輕的，生意做得很大嘛。」

陳鋒輕輕揭開箱子。

咔噠，鎖打開了。

陳鋒俯下身去，手指握著這質量很一般，手感很粗糙的棉麻線毛褲。

「老胡你瞎咧咧啥呢！」

「嗨，都什麼年代的，小夥子還害羞呢。先處著試試看唄，合適了就繼續處著，不合適就分，這邊不流行國內那些呼呼咋咋的規矩。」

陳鋒急道：「茶錢還沒給！」

巴蜀鄉音那老頭突然想起來點什麼，「對了，還沒問小兄弟你老家哪兒人呢？」

老頭這邊起了頭，另外幾個老頭也跟著你一言我一語，熱情得不要不要的。

大部分照片里都是兩個人的。

六月初的洛城，午後陽光格外和煦。

陳鋒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邊，這概念在他心中很清晰，但有的時候卻又飄忽不定，琢磨不到。

「耳東陳，墨水的墨。」

如今這樣偷得浮生半月閑，把腦子放空，便特別舒服。

香的不是茶，是心情。

也不用胡老頭教，陳鋒自己拿起相冊翻開。

這天下午，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洛城唐人街的街邊一家露天茶座里，手中端著碗國內已然少見的蓋碗茶，與幾個早年到這邊打拚的老華人閑聊嘮嗑。

至於那些地方政府的官員，衝著的都是他這個知名企業家的面子。

街道兩旁寫了繁體中文和英文的朱紅漆水招和*圖*書牌看起來有些凌亂，但又亂中帶序。

「你走丟之後，你奶奶每年都織兩條毛褲。從你兩歲的時候開始織，一直織到了十八歲。這裏一共是十六條。你奶奶零七年過世，我零八年回去看你爺爺的時候，他說我小孫子剛出生，能用上，讓我帶走了。但我小孫子五歲之後就不愛穿，兩歲到五歲這四條穿了幾次，後面的都是嶄新的，沒碰過。我早先其實就想聯繫你，好把東西都給你，但縣城那些龜兒子說你是大老闆，大忙人，不讓我給你打電話打擾你。現在好了，物歸原主。」

「他剛生下來才滿月時我還抱過。我和你爺爺可是過命的戰友，我是觀察員，他是狙擊手。你爺爺年輕時那槍法，不談了，兩百米指哪打哪，凶得很。你爸也是個好苗子，只是……哎！總之我……我他娘的，這世界可真他娘的小啊！」

陳鋒聽著這鄉音，想起爺爺陳墨，覺得親切，樂呵呵的謙虛道：「老先生過譽了，生意也不大，混口飯吃而已。」

直到現在碰到這胡老頭時，陳鋒突然才明白了什麼是根。

這叫老胡的巴蜀老頭猛的一跺腳，巴掌再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小夥子你小時候是不是走丟過？」

陳鋒想了想，說了爺爺陳墨的縣城。

現在他在遠隔重洋的洛城唐人街上，再見到爺爺的故人時，終於明白了。

相冊里貼著好些張塑封卻又泛黃的黑白照片。

至於胡老頭，年輕時就戴上厚厚的玻璃眼鏡了。

這才是根。

「那就是你了！」老胡猛的站了起來，粗糙大手一把抓住陳鋒的肩膀，「我回去給陳哥掃墓的時候，街坊還說陳哥的孫子找回來了。他也是你給安葬的，我還有點不敢信。我是說為嘛小夥子你這面相我看著舒服，你像陳哥年輕的時候，當然你更像你爸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