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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邦妮的死訊讓格倫尼心中稍微有了點不太一樣的觸動。

已在歲月的侵蝕下稍微年華老去的邦妮正靜靜的躺在透明棺槨中，雙目緊閉，神態安詳，與她曾經風風火火的樣子判若兩人。

「有些話，如果我不能在死之前說出口，而是被我帶進星空里，我怕我會後悔。格倫尼，你在嗎？」

邦妮的畫面驟然消失，只留下熒光閃爍的模擬星空。

這次詹姆再沒有拒絕的權利。

如果他還是曾經的他，便根本不會在意是不是真要形成夫妻關係。

詹姆搖頭，「我不同意。父親沒有盡到過一天丈夫的責任。」

當格倫尼看到檔案中與他自己有關的部分時，失語了。

無法壓抑的濃郁情緒終於衝破了機械思維的桎梏，如洶湧澎湃的浪潮般吞噬了他新生的靈魂。

他點了「是」。

遙遠的鯨魚座UV星。

「等一下，邦妮還留下了一段視頻。我們必須完成死者的遺願。」

梁天意：「好吧，詹姆，你同意嗎？將你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寫為夫妻，並存檔下來。」

「格倫尼，我要向你道歉。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你，但現在我終於知道，我錯了。我不該總用別人的標準來要你成為這個，成為那個。」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葬禮冷冷清清，只有兩個人出席，大約會很難過吧。

多一個人，多少也能熱鬧點，聊勝於無了和-圖-書吧。

梁天意那邊同樣也發現了這蹊蹺，對格倫尼問道：「對了，你們的夫妻關係與事實不符，是否要修改為正確的配對關係？」

良久后，梁天意才說道：「那很抱歉，詹姆是邦妮的唯一法定關聯人，必須尊重他的意見。我作為主管，必須保持死者檔案的準確性。」

格倫尼看見她這略顯凄涼的笑容，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何用意。

驀然間，他撲通得撲倒地上。

邦妮語調緩慢，氣若遊絲的開了口。

心火號的后甲板上，格倫尼、詹姆和梁天意三人肩並肩站在模擬星空下。

她會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儀式沒什麼特別之處，也沒有禱告和緬懷，只是在眾人的見證下簡單的描述邦妮的人生檔案，表明這些信息會被存入史料館。

看完檔案后，詹姆催促道：「好了，可以了。該向母親告別了。」

但她咬字卻很清晰。

他雙手抱住頭開始聲嘶力竭的哀嚎起來。

雖然知道邦妮已經聽不到自己的回答，但格倫尼卻依然忍不住的點了點頭，「我在的。」

他遊戲人間的心境稍微被打開了一個缺口。

話到這裏，話音戛然而止。

不過如今人們倒是已經習慣成自然。

所以他總堅定的認為邦妮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要求自己要成為，卻還沒能成為的那種人。

梁天意點擊播放和圖書按鈕。

格倫尼攤手，「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人世間最大的悲傷，或許便是數十年相伴，朝夕相處著，卻一直將另一顆火熱的心拒人於千里之外。

梁天意納悶道：「但沒有向波江座民政管理部門彙報，你們的關係沒有法律意義。」

格倫尼終於重新學會了什麼叫痛苦，什麼叫悔恨交加。

這是全息投影。

新型實驗成功了。

他好不容易被感動一次，不曾想好意遭到了親生兒子的拒絕。

他同樣也感受到了梁天意的為難。

格倫尼堅定的搖頭。

「當你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的葬禮應該已經舉行到了尾聲。我已經在十個小時前服下超量喚醒藥劑。剛剛我把我們抵達后找到機械族定居地的行星挖掘計劃提前完成了。現在我只剩下十分鐘的生命。」

這些別人的情緒起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已經很難引起他的心緒波動了。

但格倫尼並不知道，邦妮在她的個人信息資料中，將兩人的關係錄入成了夫妻，而不是他理解中的可有可無的配對對象。

可沒人知道，在這極短時間內他的人生信條依然已然動搖。

「格倫尼，你就是你。你一定是宇宙中對我而言最特別的那個。你知道嗎？我騙了你，格倫尼，我愛你。是的，是愛你。」

「但我錯了，我錯在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投入。所以總對你提出和*圖*書要求，總想改變你。我卻沒想明白，作為一名普通天賦的普通人，本就不該用自己可憐的想象力去揣度天才的思維。」

「高級機械發掘專家邦妮·維斯福特結束了她自己的生命。鑒於格倫尼領航員你與對方關係親密，特此通報。務必不得告訴他人。您是否要與詹姆·鄭·維斯福特一同參加邦妮·維斯福特的送別儀式。考慮到特殊時期特殊需求，邦妮的送別儀式目前僅有詹姆，以及邦妮的工作主管梁天意知情並被授權參加。」

格倫尼咧嘴笑笑，「那不重要吧？我們現在距離波江座946光年，我們認為有意義，就沒問題。」

陳鋒久久的沉默著。

人類在走出地球時，就已經形成了嚴格的太空殯葬方式。

甲板上的氣氛頓時凝固住了。

即便有意外事故導致人體遺失到外太空，專業送葬者也必須前往收拾現場。

畫面里的人突然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不過無所謂了，我就當作你在吧。」

不過邦妮並未申請同步信息，只是她單方面的修改了信息而已，所以格倫尼不知情。

現在格倫尼感到很迷惘。

他甚至開始在心中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是不是理解錯了。

邦妮總是在要求他成為這樣的，那樣的人。

淚水決堤，痛徹心扉。

格倫尼呆若木雞。

詹姆不耐煩地說道，「沒有必要。父親和_圖_書是個冥頑不靈的人，這隻是讓母親的在天之靈再多失望一次而已。是這樣的吧？我的父親，您也覺得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對吧？」

……

現在的畫面便是視覺上有一個邦妮躺在棺槨里，另一個栩栩如生的邦妮卻坐在人們面前。

虛空中虛擬的邦妮，用略顯空洞，但卻莫名含著絲期待的眼神看著前方，彷彿在看著酒吧隔壁座的人。

三人面前光暈閃爍，眨眼后便出現了臉色蒼白的邦妮坐在椅子上的場景。

他看起來很淡定，彷彿真一點兒也不在乎。

「我承認當初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你在短短三年內就從一名白丁成為S級領航員的才華。你不認可這是愛情，但我認為是。愛情可以有理由，我為你才華而瘋狂。你的一舉一動，都牽絆著我的心。」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過了邦妮一生。

一旦摁下后，水晶棺槨將會被彈出甲板，飛出心火號的曲率泡層，進入原三維空間。

絕不能將人類的身體隨意的拋入太空，這會暴露太多屬於人類的秘密。

電子音用冷漠的聲音播報道。

他下意識就要點擊「否」。

格倫尼讀完信息后，視網膜投影里彈出個對話框。

一道灰濛濛的隔離罩將空氣束縛其中。

哪怕是遺言，她也不允許自己口齒不清。

用了格倫尼的半生，邦妮的一生。

「不，我要看。」

格倫尼沉默許久，搖了和圖書搖頭，在自己這邊也將二人的相互關係從配對者更換為夫妻，「沒有，符合事實。」

邦妮生前是個非常上進，極其想往上爬的人。

「是的吧？」

其實邦妮當初接受他並不是衝著S級領航員這身份，而是對他產生了真正的感情。

「現在我不得不和這個宇宙說再見了。我終於學會了正視自己。格倫尼，你會原諒我的吧？你會變成你自己最想成為的那種人的吧？當我們抵達K星，當我們面臨困難時，格倫尼你會勇敢的站出來，告訴所有人，邦妮的丈夫是可以在絕境中力挽狂瀾的大英雄的吧？」

格倫尼三名見證者出席的意義，在於每個人都會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審視這份史料的正確性。

在這一剎那，格倫尼體會到了邦妮悄悄賦予他的愛，以及詹姆明明白白擺出來的恨。

隨後棺槨中的夸克反應堆將會點燃，將邦妮的軀體分解為基本粒子。

但鬼使神差的，智能助手說的後半句在他心中反覆迴響，揮之不去。

她向來是這樣較真的性格。

七天後，格倫尼的個人信息系統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

格倫尼突破了機械化思維的限制，完成了蛻變。

頭頂的星空明亮璀璨。

梁天意的手旁有一個藍色的實體按鈕。

起碼這宇宙中還有另外三個個體，在她的葬禮上表示緬懷。

要二十一世紀初期的人看到這般場景，只怕會嚇得當場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