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打火機擦出火花時，他攏著火，似不經意般問道「我認識傅先生這麼久了，還是頭一次見到傅先生談戀愛。也不知道傅先生和小曲爺是怎麼結的緣？」

裴于亮是勝利者，第二輪的發牌順序延續了第一輪的，優先給地主發牌。

半晌，他輕笑一聲，語氣輕佻「有勁。我還沒遇到過這麼狠的女人。」

裴于亮壓根沒料到她說動手就動手，猝不及防下，硬生生挨了這麼一下，半張臉被燈罩破開的尖銳劃出道約三厘米長的傷口。

「旅游業開發后，他是第一批包車嚮導服務的人。我剛認識他那會，他租了輛旅遊大巴車，和手底下那個叫王坤的，接替換開。一趟行程七天，西寧起，西寧回。那條路線是當時，最早的西北環線。」

但傅尋有一疑問「所以勾雲玉佩事後，你來西北，是有彭深的緣故在？」

傅尋沒接話，他十指輕扣，直接問裴于亮「什麼時候的事？」

裴于亮自然不會蠢到再自討苦吃，他揉著陣陣發麻的唇角，陰沉沉地盯住曲一弦。

曲一弦看著高高瘦瘦，身材高挑，手腕卻很有勁。

裴于亮又點了根煙，順著布簾卷進來的風沙把打火機打出的火焰吹得飄忽如煙雲。

她微蜷起手指，指尖略顯不滿地在他手心輕撓了一下。

後來進口貿易合法化常規化，煙不再是什麼新鮮東西，于車隊里的領隊而言也不是性價比高的香煙，自然沒人買。也只有曲一弦，每回回敦煌，無論上次買的煙有沒有抽完，都會去照顧王坤的生意。

她抿唇，藉著低頭攏牌避開和裴于亮的對視，轉頭對尚峰說「洗牌，開下一局。」

裴于亮眯了眯眼，不掩驚訝「小曲爺對彭深是早有懷疑？」

曲一弦扔下最後一張牌，曲指輕叩桌面，示意自己守線成功。

嘩啦一聲。

曲一弦的位置正對著帳篷風口，有風從布簾的縫隙里透進來，吹動她額前的碎發。她眉目陰沉，眼底似有幽光，又深又沉。

她眉梢微挑，三分笑里夾上幾分輕嘲，說「裴老闆心善周到，我該學習學習。我替權嘯問問吧，沈芝芝是怎麼死在裴老闆手裡的？」

然而意想中www.hetubook.com.com的難堪，憤怒情緒都沒有出現在傅尋的臉上，他散漫地往後一倚，語氣平和道「我和彭深僅救援隊的投資關係，勾雲玉佩的事，他不知情。」

「彭深愛喝酒，人也直爽仗義，早年結交了不少朋友。酒肉朋友一多，隔三差五就有飯局。一幫閑著沒事幹的有錢公子哥，每天的正事就是開著越野翻山越嶺遊歷山河。彭深膽大，漸漸就把路線摸熟了。但當年能在西北分到第一塊蛋糕，還多虧了扶持政策。」

裴于亮歪著唇角，笑得不懷好意「我找人乾的。」

帳篷內的燈光一暗，只剩下邊角處，光芒暗如油燈，明滅不定的光源。

曲一弦怒不可遏「你放開我！」

除非，還另有隱情。

她抽回手，撥了撥鬢髮，把那縷碎發勾至耳後。她裝不來女生似嬌還嗔的語氣和神態，索性懶得做戲，桌下的長腿劃過去輕踢了他一腳，嗔怒「閉嘴。」

她轉頭，看向傅尋，隱約有絲不悅「你沒跟我說過啊。」

曲一弦僅僅和他對視了數秒，小臂跟起了小疹子似的，微微發涼，汗毛直豎。

他抬手，指腹摩挲了下嘴唇，唇角微勾出幾分弧度，略帶薄笑地看著她。

裴于亮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從煙盒裡抽了根煙，咬進嘴裏。

裴于亮精於盤算，樂於結交。

不等尚峰反應過來去拉架，傅尋已先一步，按住了曲一弦的手腕，將她從裴于亮的身上抱開。

即使剛才有那麼一瞬猜到了，可當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裴于亮嘴裏吐出來，她頓時渾身顫慄「你再給我說一遍？」

過了片刻，曲一弦似終於消化了裴于亮的那句挑釁之語。她十指交叉，長腿微伸，原先還端著的客套表情一下全撤了。

傅尋似無意般抬頭看了眼裴于亮，只一眼，目光錯開，轉而去牽曲一弦的手。

他這麼自然的語氣和眼神，看得曲一弦心尖一麻，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眼「你說怎麼了？」

她沉著拳，專用堅硬的骨節往裴于亮的臉上招呼，拳拳入肉。

話落，她咬著煙，偏頭暗示了眼傅尋「現在連都不讓抽了。」

她的話音未落和圖書，就被裴于亮打斷。

突然，懸在所有人頭頂的燈光一晃。

大帳篷外的風聲忽起，風沙撞得帳篷內掛燈的小金屬叮噹作響。

她轉頭看了眼傅尋，手肘支在桌上，似笑非笑道「裴老闆估計早把我查了個底朝天，現在裝不知道是不是太裝模作樣了？」

「不認識。」裴于亮掐滅了煙，煙霧繚繞的刺鼻煙味里，他懶洋洋地笑了笑，說「我知道傅先生在找我，哪敢出面，全靠之前那點老本夾著尾巴做人。」

傅尋還沒什麼表示，裴于亮先笑了起來「小曲爺不是非煙不抽？」

曲一弦有意拿下這把牌局的勝利，從開牌后就氣場全開，緊追著裴于亮壓牌。

「彭深剛在西北闖出點名堂時，抽的也是。曲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連煙也抽得同一種。」裴于亮彈了彈煙灰，似笑非笑道「今天小曲爺本人坐在這，我倒是想問問，這版本是不是真的？」

他低頭，手指虛攏，打著火后，說「小曲爺願意給我帶路，我萬分感激。這個消息，就當定金，來安小曲爺的心。」

她抬眼，輕嗅著煙捲的煙草味，忽淡笑道「裴老闆繞了這麼大一個圈，總不會是就為了攀親戚吧？」

但此刻，他眉眼泛笑，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愉悅感，柔化了他的五官，竟透出幾分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儒雅、溫和。

曲一弦沒立刻接話。

裴于亮顯然知道這點貓膩，一點也不驚訝「彭深當年正式成立車隊，是四年前你朋友剛失蹤那會吧？」

裴于亮不動聲色地覷了他一眼，表情似有嫌惡，倒也沒把氣撒在撞上槍口的尚峰身上，只臉上那點玩味，越發濃郁。

和她歇斯底里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裴于亮冷靜到近乎可怕的聲音「彭深指使的。」

「我一直對彭隊深信不疑，即使現在也一樣。」曲一弦不願多說，曲指輕叩桌面，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裴于亮硬吃了幾下，痛到大叫「拉開她啊，你們是死人嗎？」

尚峰打了個哆嗦，低下頭，一聲不吭地專心洗牌。

裴于亮捏著最後一張單牌，臉色幾變后，鬆手扔了牌，抬眼看向曲一弦「沈芝芝被權嘯藏在老家，ｗｗw•hetｕｂｏｏｋ•cｏm•cｏｍ我趁夜綁了她，帶到了都蘭古墓群一間被盜空的墓室里，活葬了。」

傅尋忽然鬆手，他俯身，居高臨下地拎住裴于亮的衣領，摁著他的脖頸將他扣在倒翻的桌角上，一字一句道「你說話最好注意點，不然下一次對你不客氣的，就是我了。」

裴于亮就等著傅尋問這句話，聞言，怪笑一聲，默認了。

曲一弦不碰煙許久，一嗅到煙味，喉嚨就有些發癢。

「傅先生還能想起來？」裴于亮吐出最後一口煙，碾熄煙頭「當年鐵爺手裡收了個仿貨，想借傅先生的手處理掉，所以百般奉承討好。我年齡和傅先生相仿，鐵爺見我會來事，又能和傅先生說上幾句話，讓我常來往傅家。」

帳篷內唯一的洗牌聲一止，尚峰抬眼看了看懸在頭頂的照明燈，小聲嘀咕「今晚風沙很大啊。」

所有人還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里沒緩過神來，曲一弦已經掀了桌子，拎住裴于亮的衣領將他牢牢扣死在地上，揮拳就揍。

他的語氣冷靜，目光森然，像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般雲淡風輕，沒有任何罪惡感和負疚感。

尚峰手裡的紙牌一下全灑了出去。

裴于亮呵笑了聲，他抬手壓住尚峰剛洗好的紙牌，隨手摜到一邊「煙這事，我聽說過一個版本。」

傅尋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怎麼了？」

這一局，頗有正式廝殺的戰意凜冽。

「是不是跟裴老闆都沒什麼關係吧。」曲一弦冷笑一聲「王坤那點破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重謝』如果就是車隊內的一些八卦……」

頂多就是惡寒而已，哪有被嚇到這麼不經人事。

她雖然不恥，但此時也未開口打斷，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呼哧一下，燈光似暗了一瞬。

「我聽說，他出過一次車禍后，就回敦煌開了間小超市糊口，這些年，過得挺凄慘的吧？」裴于亮洞悉的目光看向曲一弦，似笑非笑道「我猜小曲爺煙抽上癮了是假，照顧王坤生意才是真的。我說的是不是？」

帳篷內徹底得安靜了下來。

「也是那會，藏羚羊偷獵嚴重，不止嚴打偷獵，也帶著嚴打灰色的供貨渠道。王坤的渠道沒和圖書了，于彭深也就沒了用處，這顆棋子漸漸就被棄用了。」

他的掌心溫熱，把玩她的手指時，從指根一寸寸撫至指尖，碰到指關節時還略微停留一瞬，或輕或重地輕捏一下。

指尖的香煙不知何時被她擰成了兩段，她指尖搓著掉落在桌面上的煙草，一點點輕碾著，半晌才道「你認識彭隊在我之前，知道他早年抽煙，那應該也知道他的煙跟誰買的。你要說的，是不是這件事？」

傅尋果然，不說話了。

曲一弦插話問「袁野認識你？」

後半句話曲一弦是說給傅尋聽的。

這含義，無異於是告訴傅尋——你被彭深背叛了。

他的聲線忽然壓低「我比你認識他要早很多，還是傅先生給介紹的。」後半句的語氣神神秘秘的，帶了幾分不懷好意和挑撥離間，裴于亮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登山那次？」傅尋隱約有了絲印象。

傅尋是聰明人，他當時如喪家之犬般匆忙投奔彭深，彭深就算當時不知情，事後總該知道。

話落低頭時，餘光瞥了眼曲一弦。

曲一弦夾著煙在指尖把玩半晌，低聲問「你在暗指什麼？」

「彭隊早年是抽，但他抽得低調，只自己抽，從不遞煙。」這事她拿來取笑彭深取笑了很多年，「他第一次給我遞，我抽了一根就上癮了。」

若有這番因由，和彭深結識，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只是他覺得無所謂，彭深是知情不報也好，是故意隱瞞也罷，他都不在意。

「你聽誰說的？」曲一弦接住他從桌面上滑過來的煙盒，抽出一根咬在齒間，輕瞥了裴于亮一眼，說「我要是像裴老闆一樣買得起中華，南京，還抽煙？」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全神貫注地看著三人摸牌，理牌，排兵布陣。

「傅先生登頂珠峰迴南江，是我去接的機。彭深中轉南江去首都，飛機機械故障延誤，是我接待的。」

曲一弦一腳踢開小馬扎，摘下頭頂的照明燈，結結實實地往裴于亮身上擲去。

彭深沒道理要替當時一無所有還被傅尋在整個古玩界「通緝」的裴于亮隱瞞，甚至還幫助他在西北隱藏了這麼多年。

他說的老本是什麼，曲一和*圖*書弦心裡有數。

彭深早年抽英國進口的煙，是因為王坤有供貨渠道，他圖個新鮮有面。後來戒了也是因為王坤的這條供貨渠道沒了，這才改抽了別的。

傅尋是一手成立星輝救援隊的投資方，彭深與他除了合作關係，還有當年登山時的同行情誼，遠比通過傅尋認識的裴于亮深厚多了。

曲一弦一靜，怔了幾秒。

傅尋的皮相好，五官稜角分明。抿唇不語時，自然會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加上他常年和考古文物界的學究大佬打交道，天生有種讓人難以高攀的氣場。

「他讓我想個辦法，既讓王坤離開車隊，又留著他的一條命，讓王坤能對他感恩戴德。」他涼笑了一聲，聲音暗啞「怎麼樣，我的這個『禮』，重不重？」

「王坤家境不好，彭深交朋友重利，要不是王坤手裡有條銷貨渠道，可以幫彭深那幫酒肉朋友銷貨帶貨，他們的關係也不會鐵到穿一條褲子。」裴于亮看向曲一弦，隔著裊裊煙霧，諷刺地笑了笑「後來嚴打，王坤那條渠道沒用了。當時，正逢袁野那小子年輕氣盛，手頭大方，彭深很喜歡他，直接帶在身邊當小弟培養。」

他能考慮到的時候，傅尋又怎麼會不知？

片刻后，尚峰發牌。

不過，當著裴于亮的面，曲一弦自然不會去拆傅尋的台。

五分鐘后。

曲一弦有點意外。

傅尋彎了彎唇角「不是被嚇著了？」

裴于亮回憶了片刻，說「我還跟著鐵爺混的時候，鐵爺和你家老爺子有點生意往來，與傅家的交情一直不錯。我跟著鐵爺，也幫你辦過事，都是些小事，傅先生不記得也是正常。」

救援隊沒出紕漏，他和彭深的合作關係就不會終止。

曲一弦眯眼，感興趣地問道「什麼版本？」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王坤的車禍不是意外。」

曲一弦瞬間啞聲。

裴于亮凝視他半晌，搖頭失笑，但也未再繼續說下去。

風沙扑打蠟披的聲音漸大，像涌動的沙海，沙浪一層疊著一層。

曲一弦起初以為他是要打暗號，凝神留意了半天，從他毫無章法的揉捏指法推測出——是她想多了。

她曲指，輕叩桌面「煙能借一根嗎？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