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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2

作者: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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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星沉寂 2

第一章 星星沉寂

2

那就是愛情的力量吧,能夠讓人從瘋狂中沉靜,從暴戾中平和的力量,就是所謂的愛情吧。
康婕記得他們剛在一起的那會兒,陳沉每天都要去網吧玩遊戲,她就在旁邊上網看看小說,隔一會兒他就會湊過來握一握她的手。
李珊珊不甘示弱地反駁:「你才蠢死了,你不知道女兒都像爸爸啊……」
風把我們的頭髮吹得很亂,她的齊劉海兒也散開分成中分,我要是沒有聽錯的話她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哭腔:「落薰,我真的很煩,我真的不想剪這麼個一點兒都不適合我的傻×髮型,我真的好討厭去超市買個酸奶都要戴著墨鏡,我真的快煩死了你知道嗎……」
聽康婕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之後,我想起中午我正拿李珊珊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宋遠從裏面走出來,從我懷裡把她接過去緊緊抱住的樣子,雖然她依舊在哭,可是跟之前那副歇斯底里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同了。
康婕冷冷地看著他,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過自己,忘掉吧,忘掉他穿淺色襯衣笑得像個孩子的樣子,忘掉他曾經眉飛色舞地替她慶祝生日,忘掉在炎炎夏日等得快融化的冰淇淋,忘掉那些美好的日子。
宋遠拍了一下李珊珊的頭,指了指最靠近窗口的那張床:「蠢死了,是那個啦!長得那麼像我姐你都看不出來,你這個舅媽真瞎!」
悲傷是開啟那個匣子的鑰匙,它們總被痛苦喚醒。
素然姐之於我,就是這種存在。
我說,康婕,我覺得我在這裏待不下去了,每一天都過得好窒息。
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吃飯,已經不記得上次一群人一起吃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似乎是許至君生日的那次,想起來好像已經隔了幾個世紀。
你相不相信,在你生命中的確有那麼一類朋友,他們能從你貌似平和的面容背後看到你渴望冒險渴望躍入激流的不屈和不安分。
康婕仰頭灌下一瓶喜力,輕輕地說:「那你就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的東西可以讓你期待吧。」
這句話一從她口中冒出來,素然姐臉上的笑容就明顯地僵了一下,可是很快地,替她又調整好嘴角的弧度,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回答道:「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當我們長大后,才發現所有換了都很短暫,任何擁有都只能讓我得到瞬息的安寧,其他時間,我仍然無所適從,在現實生活與美好幻想的夾縫中,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那所破學校里的學生全都不愛念書,但父母們又不放心那麼小就讓自家孩子去混社會,所以一股腦兒將他們全塞到這種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的地方來了,在一片烏煙瘴氣之中,陳沉像是唯一的一縷清風。
後來康婕跟我說,那一刻她想從教學樓六樓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可是沒有用,那些鏤刻在青春最初期的記憶,磨滅不了,尤其在難過得想著乾脆死了算了,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意義,反正活得這麼累的時候,那些記憶總會從塵封的匣子里撲騰出來。
曾經以為是為了那些人所說的快樂而活,曾經以為只要長大,過去那些令我們痛苦的元素就都 不算什麼了。
索性,我就什麼都不說了吧。
在街口見面的時候陳沉一臉菜色,一看就知道他昨天晚上又沒睡覺,他愁眉苦臉地對康婕說:「我怎麼知道我會輸啊!前面一直贏,我操,誰曉得最後一把全輸了!」
她很滿意我的回答:「之前我想了很多名字,床邊擺著一個本子,睡覺的時候都在想要給她取一個好名字,有一天做夢夢見一隻小鹿,小鹿的脖子上掛著個鈴鐺,醒來后趕快在本子上寫下了鹿鈴,可是和*圖*書最後我還是決定讓她叫淺淺。」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好笑,我有一次看到一個作家說,一個人最初的尊嚴感是來自血統、出身和父母,我當時就想真是報應啊,我沒有能夠讓我感到驕傲的父母,所以他們也別想有個能讓他們感到驕傲的女兒。」這是康婕決定不讀高中而去讀中專的時候跟我說的話。
我安靜地陪在她身邊,這一刻,眾神緘默。
我正想謙虛地表示「哪裡哪裡」的時候,這個不懂事的護士又追加了一句:「你老公出差還沒回來啊?」
果然,她媽媽不顧眾人的側目開始號啕大哭,哭聲中還摻雜著抱怨:「你說得好,都是我的錯,我最大的錯就是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你要是找個好男人,我用得著吃這些苦嗎?鄉里王阿姨的女兒,去年找了個拆遷戶,現在房子也有了,還給了家裡二十萬,今年都要生孩子了。你看看你,還不曉得有沒有人要……」
就在這個時候,護士小姐推門進來,看到坐在床邊的我,便笑著問候素然姐:「你妹妹啊,真漂亮。」
我一步一步挪過去,腳里像灌了鉛一樣,我有太多話想跟她講,我的抱歉和愧疚,可是到了她身邊卻還是只能像當初那個被學校開除卻只會傻乎乎地哭泣的女孩兒一樣叫了一聲「素然姐」。
他們都還有各自的期盼,我是說我的朋友們,素然姐期待淺淺健康平安地長大;李珊珊期待一次又一次的手術之後她的容貌可以恢復;宋遠期待他的小愛人能快樂;就連康婕,她也是有期待的,她期待每個月發工資的那天。
「女孩子嘛,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就是福氣,淺淺,很好,什麼都清淺一點兒,會少很多麻煩。」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剎那,他們三人都愣住了,空氣凍結了一秒鐘之後,三個沒有文化的人很默契地當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地打哈哈:「哎呀,長得真好看,在這麼多小肉團兒里,她長得最好看,真是好看得目中無人啊。」
唯獨我,我不知道在這裏我還有什麼好期待的,我既不悲觀也不樂觀,日復一日麻木地活著,難道我要去期待林逸舟死而復生嗎?
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藍色外套的阿龍正捂著額頭,殷紅的鮮血從他的指縫間留下來,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有些畏懼地看著康婕,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有點兒怕這個看起來明明很纖細的女孩子。
我和康婕面面相覷,實在不能理解這對恩愛的小情侶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這麼小的事情有什麼好吵的?
雖然後來嫌隙漸生,但康婕不會忘記那個黃昏在喧囂的晚霞中,他背著她從山頂一步一步往下走的場景。
從認識她以來,記憶中她從來沒有這麼崩潰地哭過,我看見眼淚一串一串從黑色的鏡片後面滑落,她的身體顫抖得像一個篩子,我踩滅了手裡的煙抱住她,可是我覺得好無力,我什麼話也不會說什麼事都不能為我的朋友做。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李珊珊又把墨鏡架上了,看不見她的眼神,只聽見她很惆悵地說:「長沙的夏天快來了。」
見我絲毫沒有興趣的樣子,她也就收了聲,我們沉默地對坐了一會兒,吃完了她帶來的那兩個抹茶蛋糕之後,我終於說出了我的決定。
「已經做了一次手術了,聽說疼得她尖叫,但是沒什麼太大的起色,醫生說還要做幾次。另外就是平時的飲食要忌口,越清淡越好,辣椒醬油這些最好是碰都別碰,煙也不能抽,但這點她做不到,所以現在改抽女士煙了。」
離開醫院之前我還是去看了淺淺,雖然有面盲症的 我真的分辨不清那些寶寶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是我安慰自己說,不要緊的,慢慢地她就會長大,會有一張走在人群里能夠被我一眼就辨識出來的面孔。
每次見到陳沉她都會想起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穿著一件天藍色襯衣,頭髮像很柔軟的刺,那個時候的他那麼年輕那麼美好,每一根睫毛都在陽光里顫動。
最美的不是那條山路上的落葉和不知名的小花,而是她愛的人留下的一步一步甜蜜而踏實的腳印。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是失焦的,好像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向未知的未來。
其實我真的不配——每當她跟別人說起我,用到「我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的時候,我都有這樣的感覺。
如果我在那裡的話,斷然不會允許他們用一個這麼不合時宜的成語。
她也愣了:「你不記得了?我的初戀啊,你還見過他一次啊,不過你說你不太喜歡他,我就再沒讓你們見過面了。」
那個時候她愛他愛得太深,無論我怎麼旁敲側擊跟她說這個人靠不住,她都聽不進去。
就像火柴頭「刺」的一聲劃過了火柴盒上那層薄薄的硫磺,在一片蒼茫的黑暗之中,我看見了光。
我覺得在好長好長一段時光裏面,康婕就像是隱沒在光線背後的人一樣,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高調地曬著自己的快樂、幸福、悲傷和痛苦,我情緒里的所有起伏波動都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看著,無論開不開心總有人關心著我。
月光下陳沉的臉看起來又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乾淨,明亮,讓她想起了小時候飛過蔚藍天空的白色紙飛機。
還是素然姐反應快一點兒,她沒跟我提臨盆時身邊只有弟弟和弟弟的女朋友是多麼凄涼的事,也沒提生產的時候劇烈的疼痛是多麼難以承受,而是話鋒一轉,跟我說道:「你覺得淺淺這個名字好不好?」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等這個齙牙小護士離開之後,素然姐臉上那種假笑才漸漸退去,換上了一臉落寞的表情,語氣里也是滿滿的自嘲:「落薰,我很可笑吧。」
我搖搖頭,沒有,我明白。
和世界上的很多情侶一樣,他們說過相親相愛之類的傻話,但也和世界上的很多情侶一樣,他們沒有說到做到。
可是那晚回去后康婕卻是鬱悶得不行了。
丟人現眼,康婕不止一次用這個詞語形容她媽媽,好像浩瀚的詞海中再也沒有別的詞語比這個更恰當,也再也沒有其他人比她媽媽更適合這個詞語。
周圍的人都背過身去哧哧地笑,康婕轉身就走,她覺得自己要是繼續站在這裏聽她媽媽念叨這些,那不是孝順,那是純傻×!
那些人徹徹底底地從我的生活里銷聲匿跡了。
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是在秋天,他們一起去爬山,漫山都是金黃的樹葉,她穿著一件紫色毛衣,傻乎乎的像個直立行走的茄子。
一言不發的康婕甩了幾百塊錢給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被陳沉一把拉住,他眼睛里的那些關心倒不是裝出來的:「怎麼啦?又不是不還你,過兩天翻本了帶你去買衣服行不行?」
她的眼神如同冬日午後的陽光一樣溫暖,我們沉默著,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她走過去,蹲下來企圖扶她媽媽起來,可是她剛碰到她媽媽的手,就聽見一聲尖叫:「老子骨折了咧!」
在社區診所里康婕的媽媽以超過正常人好幾倍的尖叫聲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關注,站在一旁的康婕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她跟他有共同的父親,她的眉目之中一定會有他的影子,對此我深信不疑。
她剛要走又被陳沉拉住:「有什麼事讓你心情不好不能跟我說啊?」和-圖-書
旁觀者輕,輕鬆的輕。當初是她跟我說的這句話,現在我卻覺得還不夠恰當。原來這世上有一種沉重,會讓作為一個旁觀者的你看著都欷歔。
也許若干年後,當她獲得寧靜祥和的幸福生活之後,當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她會明白其實苦痛的回憶不必一代一代地傳承,刻薄惡毒的父母也可以生出善良正直的孩子,齷齪自私的父母也可以有溫柔寬容的兒女。
沒想到對方絲毫不領情,眼淚汪汪的好像比竇娥還委屈:「我什麼都不吃,餓死算了!」
然後我們又同時沉默下來,車廂里很空,我有一種要去到世界盡頭的感覺。
見過素然姐之後李珊珊和宋遠就吵著要去看淺淺,我本來也要跟他們一起去的,卻被素然姐留下:「讓他們先去,你陪我說說話。」
處於春末夏初的切口,我的身體里好像有什麼東西隨著血液在循環涌動著,靈魂好像脫離了軀體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著這個承載著我們的歡喜和傷痛的城市。
她的頭慢慢靠在車窗玻璃上隨著顛簸的車一顫一顫的,她說:「記得呢,一晃覺得好像過去半輩子的事了。」
我接過一根點燃之後的過了半晌才問她:「你們怎麼回事啊?」
眼下這場景換了誰都會覺得難堪,康婕也不例外,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奪門而出,跟這兩人撇清關係,跟那種因為目睹了這個局面而萌發的羞恥感撇清關係,可是一秒鐘之後,理智佔了上風。
「關你屁事啊。」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讓她媽媽去開過家長會,她寧可自己的位置上是空的第二天被老師教訓,也不願再讓她這個極品媽媽去丟人現眼。
她想起TVB的肥皂劇里那些人總是說「哪,做人哪,最重要的是開心」,可是那些人為什麼不再說說,到底要怎麼樣才會開心?
與此同時李珊珊和康婕兩個白痴正擠在護嬰室的窗口感嘆著,他媽的怎麼長得都一個樣!
而此刻她站在她媽媽身邊,忍受著周圍鄰里們探究的眼神和知情者意味深長的表情,她覺得自己再多待一分鐘都是煎熬。
那是十五歲的康婕第一次聽到愛情的召喚。
現在的我尚不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何況是當時的我。
過了幾天康婕來找我,跟我說了這件事:「陳沉找兄弟把那個阿龍打了一頓,打得好慘啊,臉上都是淤青。」
路面上都是金黃色的落葉,腳踩在上面會聽見輕微的碎裂聲,從逆光的角度能看到他輪廓邊的絨毛,康婕心裏一動,有一種很柔軟,很柔軟的感覺瀰漫開來。
其實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她已經有點兒後悔了,並不是後悔這話說得太傷人,她太了解她媽媽了,她才不會被一兩句話傷到呢。
我們一群人曾經笑言,長沙的氣候真是怪異,昆明四季如春算什麼,我們長沙春如四季。

康婕厭惡地甩開他的手,看陰溝里的老鼠般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時間過去太久了,我根本就忘了當時的我臉色一變,狠狠地瞪了呀一眼之後起身就走,剛從洗手間里出來的康婕一把抓住我,問我怎麼了。
我真的不配。
我跟素然姐面對面地沉默了很久,面對她的尷尬我裝作毫無所覺,我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她,我本來想說「沒有老公很正常啊,那些陪著女人生孩子的男人也未必就是她們的老公啊」,但這句話在我腦海里一成形我就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我愣了半天:「陳沉是誰啊?你新交的男朋友啊?」
當康婕反應過來回過頭去想質問阿龍時,已經不見他的蹤影了,只看到地上的一小攤血跡和敞m.hetubook.com.com開的鐵門。
康婕一聲冷笑,被刺傷了?原來他還有自尊的啊,她撇撇嘴:「算了,我是心情不好,不是沖你來的,你好自為之吧。」
李珊珊的表情隱藏在大副的墨鏡後面,可是語氣里的尖銳在場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不就吃頓飯嗎,屁大點兒事你這麼大脾氣幹什麼?落薰她們都沒說什麼用得著你在這裏吼嗎?我看你是平時就對我不滿,今天終於找到機會發泄了吧!」
被這樣一握,我又感到有些鼻酸。
其實對康婕,我心中一直有著很複雜的感情,說到底,就是內疚。
就是因為她太念舊,太記得哪些過往的美好了,才會在後來的那麼多年裡,弄得自己的生活苦澀不堪。
她媽媽是怎麼應對的呢?她當著很多家長的面大聲說:「女孩子要那麼好的成績幹嗎,混個畢業證將來好嫁人就行了嘍。」
這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一個羅素然,她身上那些優雅、端莊都還在,可是似乎多了寫過去的她所不具備的東西,那種神韻,那種逆著光也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東西,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母性的光芒吧。
嗅覺是不會騙人的,空氣里那種微妙的氣息,那種把現在和過去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介質,它令我想起曾經那個春夏相交的下著雨的午後,林逸舟撐著一把格子傘站在路口等我,那幅畫面就像被籠罩在一團迷濛的霧裡,我總是看不真切。
康婕捧著奶茶,咬著吸管,忽然覺得有一種很想很想流淚的感覺。
可是她有什麼呢?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那種被忽視的感覺,習慣了一個人承擔所有艱難,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搞定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煩。
因為青澀所以有些笨拙,但即使笨拙,也是纖塵不染的笨拙。
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在我封閉自己的那段日子里,外界的時間過得特別快,我還沉浸在日復一日的悲傷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別人的人生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素然姐。
點菜的時候李珊珊和宋遠當著我跟康婕的面吵了起來,起因很簡單,宋遠覺得李珊珊點的菜都清湯寡水的,他真的有些動氣地說:「你平時要求我陪著你吃這些屁味兒都沒有的飯菜就算了,今天跟程落薰她們吃飯你也這樣,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別這麼自私行不行?」
康婕後悔的是,她點燃鞭炮的引線了。
他是世界上第一個讓她覺得自己被愛,讓她覺得自己很重要的人。
「康婕,你說得對,我應該離開這裏。」
場面僵持了幾十秒鐘之後,李珊珊提起包,二話不說站起來就沖了出去。
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著雪白的襯衣,頭髮全梳上去紮成了一個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使她看起來就像是在校的大學生一樣。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她已經升級做母親了。
忘掉那個明媚茁壯的少年,看清楚眼前這個喪心病狂的賭徒吧。
她為什麼要活著?
那是彼此人生中的第一個吻,兩人都沒有經驗,瞪著眼睛看著對方,最後還是陳沉用手把她的眼睛擋住了。
我忍了忍,說我不舒服要先走了。
滿肚子心事的我根本無暇在往事里找出和「陳沉」這個名字有關的細枝末節,這麼多年來康婕也交了不少男朋友,我哪裡記得那麼多甲乙丙丁,我哪裡還記得我之所以說不喜歡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生,是因為他趁康婕去洗手間的時候跟我要電話號碼。
她買了一杯奶茶在王府井的櫥窗邊坐了下來,茫然地看著大街,人好多啊,為什麼別人看上去都是那麼愉悅的樣子,為什麼別人就有那麼多值得高興的事情?
眼看旁邊的人又看了過來,康婕按捺不住心裏的和_圖_書火氣,語氣也重了:「好心好意問你想吃什麼,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放心吧,餓不死,餓死了也沒人會心疼。」
等她定神一看,真是滿屋狼藉。
康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才聽見她媽媽「哎喲哎喲」的呻|吟聲,她環視了一圈才在卧室里看到癱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媽媽。
我這個廢柴。
我的反應也不慢,連忙起身追了出去,千鈞一髮之際還記得讓康婕看著宋遠,別讓他也負起走了。
她握著我的手,什麼也沒說,可是她所要說的話都蘊涵在這用力一握當中了。
那天晚上康婕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地走著,她心情太差了,實在不想去上班,索性請了假。
什麼破台詞,比不說還糟糕。
康婕說得對,很多事情回憶起來好像都發生在半輩子之前了,那些貫穿了我殘酷的青春的名字一個一個就像寫在沙灘上一樣,一個大浪打來,就把它們全帶走了。
挺好的,我點點頭,由衷地說。
她靠在樹榦上彈彈煙灰,一聲冷笑:「什麼怎麼回事,這還看不明白?他嫌棄我了唄。」
那是她第一次戀愛,沒有誰阻擋得了她,說得形象一點兒,她那會兒就跟范進中舉了似的。
爬到半山腰時她死都不肯繼續了,陳沉停下來哄她說,爬上去了有獎勵。
立刻,他的臉色變了:「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李珊珊沒跑多遠,就在樓下的樹下站著抽煙,看到我的時候她打開煙盒衝著我道:「哪,女士煙,抽不抽?」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眼淚奔騰而出。
她耐著性子問她媽媽:「你想吃點兒什麼,我去給你買。」
康婕心裏不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夕陽西下,暮色沉沉,我和康婕坐在江邊的石階上,這是一段很少有人經過的地方,一眼望去遍野都是蘆葦。
「你出去追珊珊的時候我問了宋遠,他說珊珊還是很介意自己的臉,她查了很多關於激光去疤的信息,最後選了一家最貴的整容醫院。你知道她的性格啦在,總是相信最貴的才是最好的,兩人的生活費有一大半都用在這方面了。」
那天下午我跟康婕胡亂地坐著公交車打發時間,經過開福寺的時候,我問她:「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買了兩個豬腳跑去開福寺啃。」
她還只走到門口就聽見了屋內的大呼小叫,她媽媽似乎在喊著「偷老娘的錢去養小婊子」,霎時她就想起了初中學的那篇課文《口技》,當她打開門的時候,差點兒沒被橫飛過來的被子砸到頭。
我以為我可以假裝把過去全忘了,從站在明媚的春光里的第一秒起開始重生,然而當我又想起他落寞的笑容,想起他年輕得沒有一絲陰影的面孔時,我知道,我終究還是不能。
這樣的場面讓她想起了讀書的時候開家長會,她爸爸那次實在抽不出時間參加,她只好找她媽媽去。老師憂心忡忡地跟她媽媽說:「這個女孩子還是很聰明的,可不知道什麼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所以成績才會這麼差。」
宋遠不滿地丟下一句「偏心」之後就帶著李珊珊和康婕出去了,我這才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這一坐,才感覺從邁入醫院那一秒開始的那種緊張慢慢地鬆弛下來。
這個時候的李珊珊終於摘下了墨鏡,雖然她儘力用頭髮擋著臉,但是康婕還是看到了她臉上那塊傷疤,在原本光滑得如同凝脂一樣的皮膚上,那塊傷疤看起來如此猙獰,如此突兀。
那個小護士咯咯地笑了一聲:「哪有你這樣說話的呀,自己咒自己老公……」
我真的明白,當「大齡剩女」成為全社會調侃的對象時,作為一個未婚的單身媽媽,她所要承受的和接下來即將面對的一定都不輕鬆。
獎勵就是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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