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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征先擦了她那邊，自己這邊一帶而過，便把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不是。」

不管老闆娘在身後拽得多麼用力，雜雜巍然不動扒拉著桌角，熱烈地看著陸懷征，「我不管！」

於好低頭，「我理解。」

「老李，你早飯吃過了么？」一旁的陸懷征忽然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陸懷征單手扶著她的後腦勺，另只手撐在座椅上，高大的身影把這原本就窄小的車廂變得更逼仄，偏頭去吻她的唇，不是淺嘗則止，也絲毫不懂初吻的羞澀，直接給她來了個深情又熱烈的法式深吻。

陸懷征遞了支煙給老李，點點頭，「走吧，你送她回去。」

而這個期限將會在心裏進行無限期循環。

他不是沒想過，這麼多年，她也許已經結婚，也許已經有了孩子。

「當什麼兵！你吃得了那苦？！給我回去好好讀書！」

夜裡下過一場春雨，去鎮上的路泥濘不堪，車子行在路上微有些顛簸。

男人之間話不多，但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能懂，他那會兒還沒跟孫凱提過關於於好的事兒，但孫凱明白他心裏有人。後來見他整個下午開會心神不寧的，孫凱說要不讓人去把她帶過來給你看看？要真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也好讓你死了這條心，再等下去，我怕你真的黃花菜都涼了。

陸懷征笑著給於好拉開椅子，手掌貼在她的後背，讓她坐下，轉頭跟老闆娘笑：「要回北京。」

老李沒防備，啊了聲，急忙踩下剎車，車身劇烈一抖，於好整個人差點被甩出去，腦子被震的發暈。

老李見他倆回來，忙掐了煙站起來，把棋遞給一旁的男人，「你來你來，我得走了。」然後從人群中擠出來，問陸懷征：「走了？」

吃完飯，於好便要回去，陸懷征送她到老李下棋的地方。

陸懷征抬頭，跟他打招呼：「很久不見，雜雜。」又跟於好介紹：「老闆娘兒子。」

可真當見到那面時，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以為是她。

指尖相觸，像過了電似的，於好竟覺得頭皮發緊。

老李啊了聲，看過去，答：「吃過啦。」

陸懷征雙手抄兜立在她面前，低頭凝視她片刻，終是沒說什麼，點點頭，「上車吧。」

司和-圖-書機似乎也認得這狗，回頭跟於好解釋：「這狗是前年陸隊來這邊集訓時給救下的，我記得當時兩條腿都是斷的，陸隊給送到隔壁鎮上的一家寵物店治了兩個月。結果這狗腿還不怎麼利索呢，就天天往軍區跑。」司機揚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青松樹下，「就蹲在那兒，天天等。說來也真神了，陸隊不在的時候，它一天都不來，陸隊一來，它跑比誰都快。戰士們都笑，說這是陸隊的『女朋友』。」

清透的幽風陣陣，風裡夾著青蘚的氣味。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到鎮上四十分鐘路。

她離開后，他連籃球都戒了。

晨光從門外漏進來，照在她脖子上，莫名發燙，大概是被馮彥芝催婚催出毛病了，為什麼見到他就猴急猴急的，明知道他今天要走，便忍不住想要送送他，只為了那多待的幾分鐘。

雜雜義正言辭地說：「我要保護一個人。」

陸懷征讓她坐下，自己用腳從隔壁桌勾了張椅子過來坐在於好旁邊的位置，而不是對面，問她：「吃什麼？」

老李答應得爽快，「沒事兒，你們去吃，我就橋頭那看看人下棋，小於醫生買好東西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裡間忽然走出一年輕男孩，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似乎是聽見新聞的聲音從裡頭跑出來，被老闆娘一聲吼回去，「回去看書去！」男孩兒目光留戀在電視上，猶猶豫豫不敢走，轉眼，餘光瞟間陸懷征，眼前一亮，忽然衝過來在陸懷征對面坐下：「陸哥！」

有時候隊里有球賽他也不太去。

她覺得在他從北京回來正式談完之前，還是不要跟他說話了，她怕自己被氣死。

陸懷征吃得差不多，散漫地靠在椅子上，隨手從面前的碟子里拿了個雞蛋，一邊剝一邊掃了眼雜雜，心不在焉道：「不知道，等通知。」

清晨的曦光透過雲層輕輕鋪層下來，在狹窄的青石板路上留下繾綣稀疏的光影。靜謐的古巷逶迤綺麗，穿梭在古老破舊的居民樓中，兩旁牆面斑駁泛著青黑，爬滿了綠茸茸的苔蘚，彷彿能看見年輪的歲月。

晨間新聞滾動播放著播放的恰是土耳其政變的消息。

陸懷征帶她去的早餐店，人少，老https://www.hetubook.com.com闆娘跟他相熟，老遠見他過來，便沖他打了聲招呼，「今天怎麼有空出來？」

雜雜對於好沒什麼興趣，禮貌打過招呼，目光再次回到陸懷征身上，「新聞說土耳其政變了，你們是不是又要出任務了？」

陸懷徵答得也相當直爽坦率：「我人脈廣是真的，有關係，也是真的，升得快，也是真的，不過這三者沒什麼聯繫。」

「你為什麼想當兵？」他看著新聞，輕描淡寫地問。

陸懷征虛虛搭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緊。

開完會，孫凱真找了個借口把人帶過來了。

雜雜看著格外執拗。

她坐在車內，微微探下頭，順著車窗的縫隙往外頭望去，男人彎腰在那狗身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小土狗又是嗷嗚一聲，淚眼漣漣地看著他。

店面不大，牆面斑駁，正門口掛著一張簡陋的營業執照，上面寫著飲食級別c類。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眼於好，問：「小於醫生你要買啥？」

車子在七點四十準時抵達橋頭，老李將車停在路邊，自己便去一旁瞧人下棋去了，鎮不大，聚一起的總是那撥人，有人一眼便認出老李，與他攀談起來。

「下午兩點。」

明白他是那種，就算知道下一秒要死，眼底也不會漏一分怯，可他當時眼底的難過和絕望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陸懷征點頭，表示明白了。

「你現在還打球么？」於好歪著腦袋問。

鎮上有條歷史淵遠的古運河，河水潺潺，橋跨兩岸，承脈相連。

陸懷征是走到一半，忽然停住。

「來得及么？」

古運河的水流聲還在潺潺不息，車站就在對面。

於好沒動那雞蛋，陸懷征漫不經心聽雜雜說著，把那碟子雞蛋又往前推了推，柔聲：「把雞蛋吃了。」這才抬頭去看雜雜說，聲音又恢復清冷：「我們保護的可不是一個人。」

陸隊果然是真男人。

這在心理學上其實是一種人在絕望時的一種自我安慰，當你從內心意識到一件事發生的可能性越來越小，變得遙遙無期時，便會在心裏為自己設立一個短暫的期限。

一堂講座四十分鐘，她覺得漫長；與他待在一起的四十分鐘，她卻覺短暫，「嗖嗖」過完了。

「不，我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當兵。」

然後於好看見他突然反身朝自己這邊過來，便下意識喊住老李，「等下。」

老闆娘掃了兩人一眼，笑眯眯地問陸懷征：「陸隊，這你女朋友啊？」

那瞬間，於好下意識閉上眼，只覺流星墜地，滿目星火，荒唐至極。

「今天廟會，本來可以帶你去看看的。」陸懷征手虛虛扶在她肩上，低頭看她，眼神微動，說，「我的工作，很多時候讓我身不由己。」

於好點點頭。

陸懷征看著於好把雞蛋吃了，這才說：「先考試吧，考完試我告訴你上哪兒去徵兵最好。」

老闆娘開了電視。

陸懷征那眼就再也挪不開了，低著頭，深深地看著她，似流星墜落，眼裡燒著星火。

老李則在這荒唐的親吻嘬嘬聲中，自動自發地轉開眼，手指還輕輕敲著方向盤，心想：

她啥也不買，她是來送心上人的啊！

雜雜撓撓頭：「那我下回去找你！」

老李接過，哎一聲，轉身便去開車。

老闆娘一邊擦桌笑著點點頭，熱情招呼：「吃什麼，你們先坐。」

「土耳其局勢動蕩，國內已發生多起暴恐事件，該事件已造成230人死亡，1510人受傷，中國駐土耳其大使館表示……」

領導喊了他幾聲，也沒反應過來，煙夾在手裡積了老長一截煙灰都沒斷，他就怔怔地看著那姑娘的背影，那畫面就跟靜止了似的，孫凱說當時幾個領導都被他眼神嚇住了。

如今這車裡有多了一個人，她更不善於在人前說些不著三不著兩的話題，司機也是個熱枕的話癆，一路都在跟陸懷征搭話，天南地北得聊，從時事政治聊到國家建設，她不習慣打斷別人的話題，也沒有插話的空間。如此，便沉默了二十多分鐘，低頭一看表，已經七點二十四了。

兩人靜靜穿行在人流中，集市上吆喝聲、叫賣聲、爭執聲、嬉鬧聲……不絕於耳，就連淙淙流水聲，於好似乎屏息就能聽見，在她耳邊纏繞，風似乎立在她耳旁，像羽毛，輕輕剮蹭著。

買啥？

老闆娘端著菜過來。

鎮上人起的早，八點未到，古道兩旁就塞滿了攤販，人群東一簇西一簇，街上更是，幾尺窄道上，人流比肩疊踵，陸懷征手虛虛貼著於好的後背，hetubook.com.com穿過擁擠人潮，帶她去附近的早餐店。

這麼多年，這裏個個都了解他。

陸懷征點頭，看著窗外，望著這山間急匆匆的盛綠，漫不經意地說：「我帶于醫生去吃點東西，你要不下了車在鎮上轉轉？」

「我以為這鎮上沒什麼人的。」於好嘀咕。

陸懷征笑了下順手接過她手裡的紙，一邊擦一邊轉頭跟老闆娘要了兩碗粥，幾疊小菜，還有一些零碎的小吃。

副駕駛的車門被人打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道黑影便劈天蓋地罩下來，唇被人堵住，溫熱的氣息糾纏在她的鼻間。

「我現在去當兵還來得及么？」雜雜眼睛冒著紅光。

「他們說你人脈廣也有關係，所以升得快，是真的嗎？我直接去你隊里行不行啊？！」雜雜問得相當直接，絲毫不會在乎被問的人是否尷尬。

這裏到機場四小時，乘九點過去的車都來得及，加上陸懷征的身份，有綠色通道，提前半小時過去都來得及。這麼算算，還能在一起待一個多小時。

就像每次打完球，離開球場的最後一個球必須是三分投進才肯走，不然就死活不肯走。

心臟又開始砰砰砰充滿活力，那種感覺就像是，眼看著電池即將耗盡，可轉眼又是滿格，有種偷來的不真實感。

於好忽而轉頭問他，「你幾點的飛機？」

下一秒——

現在倒真沒以前那麼多花花架子。

陸懷征看了眼老闆娘，後者兩眼冒火地盯著雜雜，眼見外人在場也不好發火，只能跟銅陵似的瞪著。

……

於好機械地說了句，「那你路上小心，回來再聯繫。」

這會兒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人全往廟會的中心涌去了。

陸懷征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雜雜這才肯離開，老闆娘過來，口氣難得鄭重其事，直截了當：「我不想他去當兵。」

「還不是。」

於好上車時，陸懷征還在路邊跟那小土狗道別。

然後他又埋著頭，手搭著額頭撐在膝蓋上，沉默地在大會堂坐了一晚上，那時便在心裏做了個決定：再等一年。

「我跟你一樣。」於好抽了張至今擦他面前的桌子。

「沒事。提前一小時過去就行。」

以前扔東西，單單是張紙都要揉成團然後抬起手用標準的投籃姿勢扔出一道圓潤的拋和_圖_書物線砸進垃圾桶里，有時候砸出框外又要跑過去撿起來重新丟，非得丟進才肯罷休。

於好沖那男孩兒笑著點點頭。

他想起若干年前在南京開會時，午休跟孫凱還有幾個領導站在酒店門口抽支煙的功夫，進來個女孩子，背影特別像她，手裡還牽著一個半大的孩子，那小孩軟軟趴趴地叫著媽媽，他當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我只要你平安。」於好忽然仰頭看他，說。

陸懷征打開車門，躬身坐進來，見她揚著嘴角笑，一愣，隨後關上車門，吩咐司機開車。

兩人從頭至尾都沒正經談過確認這件事，沒徵詢過於好的意見說是不合適，如果說不是，那一筷子夾人姑娘碗里算怎麼個意思？

陸懷征從竹筒里抽了一雙筷子過來遞給她，偏頭掃她一眼，「不太打。」

清晨，山間靜謐，蒼翠的山頭攏著一層薄紗般的霧氣，淡淡環繞，天邊雲寒似水。

老闆娘忍無可忍，已經過來，提溜著雜雜的后衣領要給他拽回裡間，雜雜不肯走，扒拉著桌角可憐巴巴地看著陸懷征，「明年徵兵我肯定去！！」

陸懷征當時坐在大會堂的前排座椅上，靠著椅背，低著頭，人進來時，他抬頭掃了一眼便確認不是，站起來跟人禮貌解釋了原委，姑娘表示挺理解，跟著孫凱離開。

於好昨晚躲在被子里千思萬想，這四十分鐘應該說些什麼，到鎮上他就要走了，滿打滿算這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就這車上的幾十分鐘。

於好見他猶豫，連筷子都收回去了，心跳突然變得沉悶起來，胸口像是堵了一口熱氣，慢慢灼燒著她一路蔓延進她的腦仁里，後腦那片隱隱有點發慌發脹，空空落落，似又沒了著落。

於好那時候問他為什麼這麼執著，他居然說這是男人的執著。

他高中就做過兩件事，一是打球，二是追她。

陸懷征笑了下，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小醋疊里，給於好推過去，才對雜雜說：「你還是認真高考吧。」

於好也笑了。

陸懷征又俯下身去，拿額頭與它頂了頂，似乎在告別。

陸懷征剛低頭抿了口粥，聽見這話，一頓，看了眼一旁的於好，這話還真不知道怎麼答。老闆娘這猝不及防的問話，讓他原本給於好夾了一筷子也僵在半空中。

在於好說出我理解的那個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