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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婧一怔，迅速地抬頭看向他。

他雙手放在瑟上，似笑非笑地向眾少年問道：「諸君，此曲如何？」

他明明是叫她過來與他說話的，可他這麼放鬆地一靠後，卻閉著雙眼休息起來。

她睜大烏黑的，隱有水光的眼，咬著唇憤憤地瞪著他，說道：「我跟你去洛陽。」

「恩。」柳婧老實地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柳婧先是一怔，轉眼就明白過來。鄧九郎的瑟鼓得很一般，他原本是想胡亂彈琴幾下，再問眾人他彈得好不好。有膽敢說彈得不好或者遲疑著不願回答的，他自是有雷霆手段使出逼得這些同樣出身家的子弟懼他服他。可他沒有想到，隨便叫著配合的柳婧，竟是琴道高手，竟把好好一曲威懾之事，給弄成了表演。

鄧九郎的瑟，彈得非常普通，再加上他也不按曲譜來，興之所致，樂音胡亂瞎轉。這便苦了與他配合的柳婧了。

對著陽光下，她精美的，溫馴的眉眼，他說道：「來，坐下與我說說話。」

目送著那些人消失在眼前，鄧九郎轉過頭看向柳婧，他神色複雜地盯了她一陣后，嘆道：「本是想震一震他們的，可你這琴也彈得太好了……」語氣不無失望。

往時的他，緊衣束衣，妝扮于利落之外，透著種軍旅之將的精幹凜冽。可這一刻，他卻是白玉為冠，墨發披肩，他裏面一襲月白色裳服，外面是鑲著金邊，綉著大片牡丹和喜鵲的翠綠色外袍。

鄧九郎把瑟置於膝前，他斜睨了柳婧一眼，轉向院中眾人說道：「自古琴樂最是風雅heｔubｏoｋ•coｍ•ｃom，諸位今日前來，鄧某人不勝歡喜，便在此奏一曲以記之，何如？」

他慢慢站起，揮了揮手后，也不多話地說道：「好了，曲也聽了，酒也喝了，各位可以走了。」

「靠近一些。」

這般的俊逸無雙，這樣的都雅華麗！

柳婧加快了步伐。

也許是她沉吟太久，鄧九郎睜開眼來。

可偏偏柳婧還真是箇中高手，不管他的瑟音怎麼轉，她中正平和，清揚空靈的琴聲，總是能恰到好處的飄轉而上。瑟音生澀時，琴聲古樸，這古樸襯得那生澀，便如那遠古時的生靈，隨意描繪的雕刻，明明拙劣，卻透著無窮生命之氣。而他的瑟音由大開大闔，突然轉為細膩時，柳婧的琴聲飄逸空靈，如娓娓相隨的明月，讓人想到無論是塞北的沙漠，還是江南的小橋，天上那一輪明月，總是相依相隨……

盯了她一會後，他道：「柳文景，你不畏我了？嗯？」

一步入鄧九郎所在的院落，她一眼便看到，院落里擺了五六個榻幾，幾個打扮華貴的郎君正品著酒作著詩賦，那酒香熏香是如此濃郁，令得這精緻的院落，都帶上了幾分奢華氣。

柳婧哭喪著臉，軟趴趴地說道：「我，我很高興……」

柳婧一眼便看到了鄧九郎。

柳婧咬著唇，半晌才道：「是，是為了追隨郎君左右。」

柳婧遲疑著，半晌才小小聲地說道：「我……洛陽我不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柳婧馬上說道：「我去！」

鄧九郎懶洋洋地和圖書說道：「你不願意也沒有用。柳文景，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呢。」說到這裏，他聲音微凝，「你真不願意？」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看向柳婧。

柳婧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她依然垂著眸，依然神態專註地撫著琴。白皙的手，精美的顏，古仆的琴，風雅高岸的姿勢，這一刻，柳文景的舉手投足，眉宇眼間，都帶著遺世獨立的高岸之美。

最後一字『嗯』一出，清楚地感覺到他話中的威脅之意的柳婧，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過了一會，她嚅嚅地說道：「我，我替郎君打理在吳郡的產業……」

可她沒有想到，隨著張公公死去已有兩月，隨著離陛下頒發旨意之日越來越臨近，整個吳郡城，越來越風聲鶴唳。一股無形有質的沉凝，如濃墨一樣籠罩于眾人頭頂。這個時候，便是柳婧也感覺到了那種張而不發的殺氣，嚇得她乾脆縮在家裡哪裡也不敢去了。

柳婧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屁顛屁顛？她非要跟著他去洛陽？

鄧九郎懶洋洋地點了點頭，道：「他們信口開河，原本是想給個教訓的。」

當下，他揚唇一笑，聲音清冽地喚道：「楞著做甚？進來。」

這時的他，哪裡還像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鄧閻王？他容顏絕世，舉止都雅，眉目深邃中隱有笑意，那翠綠色的袍服，越發襯得他面容白皙明透得宛如美玉，分明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體溫　間，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怕什麼？洛陽雖是天子腳下，可你別忘了我是什麼人…和_圖_書…有我在，誰敢欺負你？」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

這般隨興伴奏，對伴奏之人的技術要求非常之高，幸好柳婧確是高手。

不說他的背影如何，光他這一手琴技，就能傾倒洛陽了。

一個美人抱著瑟，恭敬地放到了鄧九郎的幾前。

直到柳婧的琴音也止息了，少年們才由衷地嘆道：「實是無上倫音。」

對上這幾人的目光，柳婧也微微一怔。這幾人，她還真有點面熟，不正是那天顧呈帶著她去見過的那些洛陽子弟？

他本是主人，這一開口，嗖嗖嗖，院落中的十數人，同時轉頭向柳婧看來。這時，有幾個少年對上柳婧的面容時，微微怔了怔。

這個答案顯然很得鄧九郎的心，當下他雙眼一彎，在不經意間露出一個明燦的笑容后，他伸手撫著她的頭髮，語氣中儘是心滿意足，「乖，我會讓你如願的。」

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你不願意？」

見她苦著一張臉，鄧九郎慢慢眯起雙眼。

「不勉強。」

他與往時的他完全不同。

當她來到鄧九郎的府第時，院落中婢女來來往往，說話聲隱隱傳來，竟是很熱鬧的樣子。

這一眼的意思，柳婧自是明白。她垂著眸暗中想道：也不知會也不交待，瞟我一眼就要我跟上，當我是你肚中蛔蟲啊？

這簡直是毫不留情的驅趕，可在座之人，誰也不敢對他使臉色，一個個恭敬地行了一禮后，低頭退了出去。

柳婧斯文地朝眾人一揖后，抱著琴安靜地走向鄧九郎。

鄧九郎似是想笑，不過轉眼他又強行ｍ.ｈｅｔｕbｏok.com•ｃoｍ忍住，「你屁顛屁顛地非要跟著我去洛陽，是為了何事？」

柳婧原想著，第二天就去見過鄧九郎。

他盯著她，向後一仰，重新閉上雙眼，「你不去也行，」柳婧還來不及喜悅，便聽到他輕輕柔柔地說道：「正好這次前往洛陽，我得押送幾個犯人。柳行舟膽敢販賣私鹽……」

說罷，他也不等眾人回應，也不跟柳婧打招呼，只有修長的手指一拔，一陣瑟音便飄蕩而出。

鄧九郎依然閉著眼，依然這般仰卧著。甚至他的聲音，都透著幾分寧靜，「天使到來時，便是我離開吳郡之日……柳文景，你跟我一道去洛陽吧。」

「是。」

鄧九郎顯然心情不錯，他拍了拍手，命令道：「拿瑟來。」

在他的身邊，早就備有一空榻，柳婧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

柳婧瞬時雙眼瞪得溜圓地看著他。

柳婧想到也是時候了，便換了一襲月白色長袍，抱著琴上了馬車。

見他語氣悶悶，柳婧咬著唇想笑。

「很高興？」

柳婧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她走到他身側，輕聲道：「這些人你看不慣？」

話還沒有說完，鄧九郎便低笑出聲，未了，他淡淡地說道：「我怎不知我在吳郡還有產業？」

如此老實了近十天後，一個銀甲衛找上了她，說是他家郎君想見她，還吩咐她帶上「綠綺」古琴。

時間在安靜中流逝，就在柳婧以為他已經睡著時，鄧九郎突然說道：「天使就要到吳郡了。」

柳婧重又低下了頭，她悶悶地應道：「是。」

鄧九郎冷著臉，「不勉強？」

「是和_圖_書。」

就在那瑟音飄出時，鄧九郎朝著柳婧瞟了一眼。

聽到眾人的讚美，鄧九郎卻是長嘆一聲，面露鬱悶之色。

一句話說得柳婧咬著唇低下頭后，他溫熱的大手，輕輕覆蓋上了她的手。

鄧九郎已沒了絲毫睡意，他側過頭，他專註地凝視著她。

什麼？

在柳婧被他的姿色晃得眼花時，鄧九郎目光一轉看到了她。

一時之間，眾少年不停地朝著柳婧看去，那幾個一開始就神色不對的世家少年，更是表情有點古怪。前陣子，顧呈也向他們介紹了眼前這個柳氏小郎，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在鄧閻王這裏，這柳郎依然是座上賓，他們更沒有想到，這柳郎竟然彈得如此一手好琴！

柳婧心頭一顫。

他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的，明燦的陽光透過樹葉叢，斑駁陸離地照在他的臉上，把他剛剛還開朗著的眉眼，刻畫出了幾分沉凝。

語氣十分委婉，可任何人一聽，便知道她這是不願意去的意思。

對上她的眼神，他雙眼微陰，「嗯？難道不是？」

鄧九郎又瞟了她一眼后，突然雙手一按，瑟音戛然而止。

「你去洛陽，是為了何事？」

鄧九郎原本奏這個曲，是一時心血　，他沒有想到柳婧還當真跟上了。不但跟上了，她還化腐朽為神奇，楞是把他這隨心所欲的瑟音，給哄托成了別具一格的靈動之樂。

他正端坐在主榻上。

柳婧挨著他身邊坐下后，鄧九郎放鬆地向後一倚。

於是，在鄧九郎那一眼瞟來后，她也把綠綺置於膝前，素手一彈，一陣悠揚清雅的琴聲，便纏繞著瑟音飄蕩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