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而在馬車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聲，哭鬧聲，還有命令聲，「快，快快，快走！」

她對上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背影。那背影仰著頭，把剛才那兩句吟唱了兩遍后，突然放聲長嘯起來。那嘯聲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便這般拿著那箭，青年望著那騎士，望著皇城方向，幾乎是突然的，他放聲大笑起來。

馬車駛過寬敞的青石路，便進入了一條林蔭道中。

馬車駛出了道觀，入了街道中。

陳容不由向前湊了湊，掀開車簾定神瞅去。

陳容低應道：「是。」她輕輕推開王弘，朝前走去。

這美貌少年細腰可柳，秀美動人，可不正是孫衍？

這一抬頭，她便對上雙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時，眼神溫柔之極的他。陳容連忙垂頭避開，低聲問道：「七郎以為，該當如何？」

剛準備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讓孫衍看到的陳容，見到孫衍身後走來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閔身邊的一個親衛。那親衛走到孫衍身後，與他低聲交談起來。才說了兩句，孫衍那秀美的臉便板了起來，眉間也露出一抹凝重。

就在她這個動作做出的同時，馬上騎士已挽彎弓如滿月！

宮門已然在望。

『卟』的鮮血四濺中，四周的馬車裡，傳來了一陣驚惶哭鬧聲。陳容聽到身邊的一輛馬車中，一個三十來歲的貴族縮成一團，他雙袖捂著腦袋，尖聲哭道：「血！好多血……嗚嗚，我怕血，我好怕血。」哭聲中，兩個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連忙挪了上去，一個摟頭，一個從背後伸手，便這般抱著他安慰起來。

他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與冉閔一起來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閔在建康行事，會方便很多。

王弘側過頭，清澈之極的雙眸，靜靜地望著她曼步離去的背影。望著望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和圖書此筆直，那是有著僵硬的筆直……這個倔強的婦人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笑聲漸漸止息。慢慢的，那青年高大的身軀，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動不能再動。

陳容吸了一口氣，把衣裳頭髮理了理。

這時，她的耳邊還在回蕩著那個桓氏被殺青年的高歌聲，這時，她也有一种放歌長嘯地衝動……這是一種絕望的衝動和悲傷。

這些美人正倚在朱欄上，對著下面的行人指指點點，嘻笑著。就在陳容的馬車駛到時，一個美人拿過一支碧玉簫，眼眸含情地望著前方某處，幽幽怨怨地吹秦起來。

箭走弦驚！

陳容沐浴更衣后，來到道觀正門處。

大笑聲中，那青年長嘯一聲，他輕蔑地朝著那騎士翻了一個白眼，叫道：「豎子！我堂堂桓氏長蘇，你還不配取我的性命！」

那青年把血淋淋的箭頭含在嘴裏舔了舔，在咽下幾滴血后，他慢條斯理地把那箭拿了出來。

風吹起他的長袍，指起他的亂髮，顯出了一張年青的，五官清朗明秀的臉。這還是一個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

應姑一聽是王弘的聲音，馬上大聲應道：「是。」

這少年？

在建康這樣的靡軟之地，便是少年貴族，走路都喜歡由人扶持著的。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急促的馬蹄聲？

那騎士臉孔一紅，雙腿一夾，令得坐騎人立而起后，他再次彎弓搭箭。

陳容抿著唇。

只見那個急沖而出的騎士，在逼近那個放歌的背影時，突然彎弓搭箭，于眾目睽睽之下，於人來人往當中，對上了那人的背心！

陳容只是一眼，小臉便刷地一紅。她抿緊唇，迅速地移開視線。

不由自主的，十數輛馬車同時掀開車簾，詫異地看向那個騎士。

而陳容的馬車已在漸漸走遠。

天家的馬車所到之處，所有的行人也罷，騎士也罷，馬車也罷，紛紛讓道。

外面，皇帝派來的一輛馬車正在候和_圖_書著，看到她出門，那太監大聲叫道：「啟車。」

到了這裏，出入兩側的宮女太監明顯多了起來。陳容瞅了瞅，目光一滯。

陳容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招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一直壓抑著上街逛盪地衝動。

陳容正自打量時，馬車外，那個太監恨恨的聲音傳來，「又是桓府這個瘋子！呸！現在都敢在皇城外唱這些攪亂人心的玩意了……看你還能活幾天！」

這手一揮，於是陳容的馬車便轉了向，繼續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駛去。

而這時，那騎士手中的長箭，已脫弦而出，『卟』地一聲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左邊，小橋流水，柳樹垂揚。

那太監問話的，自然是陳容這一夥。

「還留在這裏幹嘛？走吧走吧。」「嗚嗚，我要母親。」

若說他剛才的歌聲還有著含蓄，現在所說的話，卻是字字句句直指當朝！

「嗖——」地一聲！

此時，馬車正經過翠柳巷，這裡是吳娃越女們紅妝待客的所在，一棟棟飄揚著各色艷麗旗幟的閣樓，還有閣樓上，一個個或濃兼職，或淡抹的美人兒。

隨著他的大笑聲，他背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轉眼，那一襲青裳，已染得濕透。

一片混亂中，陳容的馬車已是在駛動。

陳容這一夥中，領頭的那太監因尿濕了褲子，他一入宮，便把陳容交給一個小太監，自己在太監們地扶持下離去了。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長箭扯下后，雙眼盯著那騎士，他便這般盯著，盯著，慢慢的，他把那血淋淋的箭頭，這般含到了嘴裏。

「好噁心，流了這麼多血，把地面都弄髒了。」

馬車正在朝著皇城方向駛去。

不知不覺中，包括陳容在內，眾人紛紛順著那美人的目光。

穿過一片長著濃綠樹葉，還不曾開花的桃樹林時，右側的亭台中，傳來了一個尖利地叫聲，「那是和圖書誰家女子？」

這美人的聲音，節奏分明，合在簫音中，仿若長歌聲。

「卟」地一聲，血淋淋的箭頭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在那鮮血淋漓時，四周的貴族們的嗚咽聲，尖叫聲更響了。在這些叫聲中，陳容還聞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轉頭望去，卻是那個迎接自己的太監，正雙股戰戰著，而他的下裳處，已經變得濕淋淋了，地上，還有一灘水漬。

歌聲極沙啞，明明是在歌功頌德，可配上這沙啞的嗓音，卻有一種滄涼無奈之感。

陳容下意識便想尖叫，她連忙伸手捂著嘴。

望著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馬車中的陳容慢慢站起，她朝著他福了福，低下頭，閉著雙眼，嚴肅地低語道：「妾知君是漢家英雄。」

此刻，那白胖子雙手抓著兩側太監的手臂，臉孔泛著潮|紅。

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寬廣的長袍底下，正有什麼蠕動著。再一看，卻露出了一個纖細窈窕的女子身影。隱隱的，還可以看到那女子頭部地移動。

煙塵如箭，一衝而近。就在陳容不經意看去時，她的雙眼瞬時睜大到了極點！

隨著馬車越駛越遠，外面的喧囂也罷，血腥也罷，漸漸遠去，入耳的，是一陣笙樂聲和女子的嘻笑聲。

那小太監才十五六歲，他聽到那尖利地問話聲，馬上一凜，連忙行了一禮，陪著笑要開口。

狂傲的，輕薄不屑的笑聲中，那青年右手反轉，手中的箭頭，竟是閃電般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陳容回過頭去。

狂聲大笑了一陣后，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瞞！只恨那曹阿瞞啊！若不是他與吳蜀兩家火拚，拼盡了我中原血氣！若不是他無德無能，生不出好兒孫，守不住這魏氏江山，又豈會有今日的腌臟天下？又豈會任由這白痴成堆，愚蠢無能的司馬氏統了天下，丟了河山？哈哈哈！」

應姑一退，王弘低頭看向陳容，他修長白皙的手，撫上陳容的眉眼，清和_圖_書潤的音線，如水一般沁來，「別怕，有我。」

王弘一笑，聲音微提，「請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王弘沒有跟上。

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著笑著，他的眼角沁出了兩滴淚水。

「卟」地一聲，鮮血四濺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給扯了下來。

那太監的聲音有點尖利，聽起來極為刺耳。陳容聽到他聲音中厭惡，不由驚訝地想道：這兩句詩，根本沒有罵什麼呀！

那騎士正在朝著那個高歌而去的人影衝去。

那青年，雙眸明亮之極。他盯著那個朝自己射來冷箭的騎士，慢慢的，他伸手向後，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

可不等他說話，那尖利的聲音已是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把馬車駛過來。」

命令聲一落，馭夫便二話不說的驅著馬車，朝那涼亭駛去。

這些宮女，竟然個個都是穿紅著綠，打扮得華艷無比。這還是春天，她們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單薄，那薄衫下的抹胸，連花色紋理都一清二楚地呈現在她的視野中。

那如瘋如癲，放聲長嘯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過頭來。

而在那柳樹下，果然是一個美貌少年倚馬而立，他皮膚白凈，雙眸烏黑，紅唇挺鼻，長袍廣袖下，身材頎長如柳。一雙純凈的雙眸，正靜靜，有點出神地望著前方。

就在這時，一陣踏歌聲從身後傳來。沉而有力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頗有節奏感的樂聲。樂音中，一個渾厚沙啞的嗓子在高歌，「紅樓美人廣袖招，朱門酒肉釀成糟。」

越是靠近那些層層疊疊的繁華所在，四周的馬車便越是繁多。每一輛馬車駛去，都會留下一縷熏香。

涼亭內外，站了五六個太監宮女。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台中。

陳容收回了目光。

陳容眉頭微蹙，反射性地仰頭看向王弘。

望著那騎士舉向自己的，寒森林的箭頭。那和*圖*書青年笑得更響了，隨著他的大笑，他一頭烏髮在風中四散飄揚，那高大的身軀，也是搖搖晃晃，如玉山將崩。

不一會，她的馬車便駛過宮門，向著裏面駛去。

那太監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只見那白胖子有氣無力，疲憊之極地揮了揮手，說道：「王弘那個美人？不見了不見了，現在不想見了。」

而這時，那白胖子雙腳漸漸綳直，突然的，他把身下的女子扯了出來，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兒塞入那女子的嘴裏。

此時，那青年還在放聲大笑。只是笑著笑著，他便是嘴一張，『卟』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聲音雖低，實是溫柔無限。

馬車還在向前走去。

陳容朝著那領頭的太監行了一禮，碎步跨入馬車。直到馬車駛動，陳容還在回頭看去。

瞬時，那鮮血淋了他一嘴。

尖銳的破空聲中，長箭如閃電般直掠而出，『卟』地一聲，它穩穩地刺中了那個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處！瞬時，血流如線，緩緩而下。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陳容聽到一個渾濁的音線傳來，「竟然當街射殺士族了？不是說不許當眾行刑的嗎？哎，越來越亂了。」

幾乎是陳容這般想著時，只見前方宮門處，衝過來一騎煙塵。那騎士賓士得極快，馬蹄的的，緊張急促。

她轉過頭，望著紅樓上的鶯鶯燕燕還在招呼著的孫衍，嘴角一揚，一抹溫暖湧出心頭。

想到這裏，陳容不由咬了咬唇：這麼說來，短期內，冉閔不會離開建康城？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伸手掀向車簾。

陳容聞著她們身上散發的濃香，望著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

簫音起后不久，一個長相與她一模一樣的美人扭腰靠近。她側靠著那吹簫的美人，廣袖水裳輕灑，朝著陳容的左近吟道：「誰家郎君顏如玉，倚馬南橋春衫薄？」

陳容放下車簾，自失地一笑，忖道：我現在也算是名滿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隨時都可以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