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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國之上

作者:見異思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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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五十九章 舉頭望明月,回首白雲低

第四卷 長鯨萬里觸瓊樓

第三百五十九章 舉頭望明月,回首白雲低

陸嫁嫁道:「這些日子中土天象本就混亂,應該不是大事吧。」
這條魚究竟要做什麼呢?
那不是世人理解的劍心,更像是她體內的劍胚上,鑲嵌上了一枚丟失了千年的玉。於是破損的一切臻至圓融,紫庭的瓶頸再不能阻她!
但生命的最後,他不甘心被人當做野鳥一樣斬去肢體和雙翼,最後被人以劍刺破心臟。
寧長久握著石弓,緩緩拔起了鋼鐵似的身軀。
後面再無退路了。
轟!
寧長久根本不看這一棍,他切入棍法的縫隙,寒光如弧。
……
他狂震雙翼,在空中不停地閃動,變幻著位置。
寧長久見沒有得到回應,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輕道:「雪……雪瓷?」
陽光自樹隙漏下。
陸嫁嫁微驚:「你……怎麼知道?」
那是傾注了他所有心血和情緒的一箭,這一箭來得太久太久,好似遲到了千年。
體內,似乎什麼聲音在大喊……不,那不是任何人的聲音,是自己血脈奔涌的響動!
宿敵……夫妻……弓箭與弩……命運何其玄妙。
寧長久一步便越過十余級台階,身影飛速跳動著,他聲音急促道:「還有……嫁嫁還在等我們呢,如果我一個人回去,她該有多傷心啊,你是喜歡嫁嫁的,不忍心看到她哭的……」
它並不知道這條魚到底何方神聖,但它知道,這滿天大雨定是因它而起。
柳珺卓瞳孔忽凝,她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的湖水已經炸裂,鋪天的劍意被瞬間摧毀,向著自己反噬過來!
柳珺卓道:「我先前在周遭御劍尋過一遍,還上了高空探視過,沒有發現任何神力波動的痕迹。總之……很奇怪。」
誠如柳珺卓所說,這場不合時宜的雨里,她的劍心越來越亂,根本難以入眠,倒是胸腔內似有劍氣激蕩,想要一劍斬斷這場大雨,不吐不快。
暴雨、雷電、泥濘濕滑的石階,狂風吹到的樹,以及所有黑壓壓的、迫近瞳孔的一切。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構築了無形的弦。弦的輕顫感反饋至指尖。
孔雀明王的屏風上,太陽一個接著一個地破碎。
天竺峰的懸崖上,寧長久失神片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獲得了道古太陰神卷的一切!
遙遙相隔的兩人之上,一道觀門驟然洞開。
鋼鐵的尖銳之聲炸開。
幡然醒悟,為時已晚。
……
柳珺卓看著瓢潑大雨,道:「那最後一場比試,我們提前開始吧。」
陸嫁嫁也想不到。
但金翅大鵬畢竟是一代妖聖,他沒有在過度的震驚中失去神智,任人宰割。
她們在水面上分立開來,陸嫁嫁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眼前,一個黑影盤膝而坐,他垂著雙翼,背上密密麻麻遍布傷口,黏稠的血液混著雨水橫流,身軀在暴雨中顯得乾癟。他佝僂著身子,嶙峋的背脊上下起伏,他肌束撕裂的手臂半舉著,搭著身前的某個東西,似也用光了力氣。
劍、金日、傘。三者連成一線。
紅魚悄無聲息地潛入湖底。
寧長久抱著她,感受著生命在懷中流逝。
陸嫁嫁問:「原本有幾成?」
他已臨近終點,聖器卻依舊宛若磐石,于狂風驟雨中紋絲不動。
夢境中,道觀里,兩人的精神化作光束,糾纏在了一起——那是燃燒的道古純陽卷和道古太陰卷!
柳珺卓想不到任何破局的可能。
門輕輕掩上,將雷雨隔絕在了背後。
他狂扇雙翅,體內最後的靈氣自爆般湧出!
她的衣裳被雨水盡數打濕,劍靈同體被碾得分崩離析,靈力的湖也蒸發得幾乎乾乾淨淨。
他想要用念拾回,但寧長久的劍已再斬而來,直接刺破了他單薄的胸口。
趙襄兒早已泣不成聲,她聲嘶力竭道:「永結同心!」
……
是人間傳說中的兵器,只與死亡勾連,是為必殺之箭。
暴雨還在落下,寧長久從懸崖上起身,他抬起頭,看著雨中突兀升起的金日,記憶的大門轟然大開。
金翅大鵬右臂被斬斷!
趙襄兒嬌小的身軀在佛光中閃動著,她咬著充斥著血絲的牙齒,九羽忽然在足下出現,她踩在九羽背上,借力猛蹬,穿梭過金影,身軀如釘子,扎在了孔雀明王的脖頸上。
她穿著單衣從榻上坐起,側身望去。
朱雀幻境里。
她看著陸嫁嫁雨中孤單的身影,道:「又在想你徒弟了?」
寧長久不知道趙襄兒如今的情況,若是他再看到朱雀幻境中的場景,本就飄搖的道心恐怕真要崩得四分五裂了。
崑崙……
這是天竺峰。
真是陸嫁嫁和柳珺卓。
暴雨驟止!
魚王正想著,便見大雨和圖書中移來了兩把傘,傘下女子的身影在雨水中模糊不清。
司命看著他握著弓的身影,解開了最後的疑惑……果然是你啊……她在心中自語。
寧長久的金瞳無法鎖定它的方位!
柳珺卓惜才,卻並未留情,這一劍之後,陸嫁嫁從此的大道都有可能被斬斷,一生只能在紫庭巔峰徘徊。
……
陸嫁嫁輕撫胸口,眉尖似觸了冰霜,輕輕顫著,她隨手取了件外裳披著,打開門,玉足觸在涼如雪地的磚上,她凝神向北望去,那是萬妖城的方向,可除了茫茫大雨,她什麼也看不到。
本已視死如歸的金翅大鵬從未想過,自己生命的最後,還能見到這樣的畫面!
夏日還未到來,暑氣卻已在燥熱中流竄了起來,柳珺卓在門口立了半個時辰,雨勢沒有變小的跡象,她正想離去,身後,開門聲卻再次響起。
狂墜的雨點如水銀瀉地,嘩嘩地壓來,他的身體雖未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但靈力幾乎見底,即使如此,他依舊堅持分出一部分,為司命去擋雨。
短暫的交鋒后,骨頭粉碎的聲音再度響起。
司命其實看到了天竺峰的字,她鼻尖酸澀,還是嗯了一聲。
不!不對,不是大羿射日,而是……一個念頭陡然在趙襄兒腦海中閃現——傳說中,金翅大鵬有兩樣絕技:大日佛國圖和陽凰蒼羽劍。
金翅大鵬的絕殺之式還沒蓄勢完成,他只要一箭射出,就能將其徹底誅殺。
他勾弦的手指不停地顫抖著,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心中暴怒。
「你終於來了。」金翅大鵬仰起頭,看著漆黑的雨和夜空。
「共締姻緣。」
「雪瓷……雪瓷?」他輕輕喚她的名字,酸澀的水填滿了整個胸腔,「你醒醒,醒醒……我殺了它,殺了它啊……我們報仇了,我們……回家吧……小齡和嫁嫁還在等我們回去。」
一路上,寧長久為她回憶著許多事,有斷界城的種種,有山海橫流秘經盡頭的那場日出,有枯井旁眺望的新月,有洛書相逢,有此後的煙花與紙鳶,有爛醉如泥的雪夜……這是他們所有的,視若珍寶的一切。
她的靈力在長時間的戰鬥中幾乎蒸盡,渾身的傷勢將她的身影越拖越慢,痛意帶來的是持續的疲憊,許多次出劍之時,她甚至心神恍惚,險些直接倒頭睡去。
漆黑的湖面上,再沒有什麼魚兒能躍出水面,幫她破局。
她艱難起身,真言法印如雨而下,孔雀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叫聲在耳畔不停回蕩,大腦之間,似有一柄剪刀刺入,不停翻攪,破開的血肉里,更有惡魔扭曲鑽出,發出銳利的狂笑。
寧長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什麼的,他意識冥冥渺渺,只是憑藉直覺伸出了手。
她的眼睛越來越黑。
「這場大雨,落得委實蹊蹺。」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巨弓。
可惜這次看煙花的,少了嫁嫁和小齡。
趙襄兒驚心動魄地閃避著。
子時,天懸玉蟾。
陸嫁嫁輕聲問:「為何?」
那是金翅大鵬專門用來對付孔雀明王的招式!
殘破得只剩金縷的佛國圖張開,九位神魔神色悲憫,一一走來,鑽入他的身體。
有一日的交鋒,她幾乎油盡燈枯了。
「指海誓山盟為信。」寧長久說。
漣漪一圈圈地散開。
劍刃透體而過。
寧長久身軀戰慄,胸腔如被燙油澆過,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他拔出了鬱壘劍,緊繃的身軀緩緩站起,殺意充斥每一節骨節,他回過身,怒吼著,朝著金翅大鵬的所在沖了過去。
孔雀翎來時,她的身影陡然拔地,快了無數倍。
神魔是九,劍是九,為何是九?!
蒼穹之下別無他物。
他睜開了眼,不再是金瞳,而是太陰之目。
足下雨滴打落,滿湖漣漪。
古靈宗,幽月湖。
寧長久狂吼著撞了上來,宛若餓了四千年的虎,每一記咆哮聲都是骨骼碰撞的狂鳴之響。
滿身的傷痕是一柄柄潛在的刀子,當傷勢到達極限后,它們便會一齊爆發,化作千刀萬剮,將她送入地獄之中。
那就……一起死吧。
她舉起了傘。
子時還未到來,陸嫁嫁入睡不久,便被窗外的驚雷震醒。
她想要永遠地將之抱擁,揉在懷裡,卻為時已晚。
柳珺卓淡然一笑,道:「本就沒有勝算。」
劍入鞘中。
「殿下長久。」
知道就好……她再沒了力氣,倒在了寧長久的懷裡,日晷爬滿了裂紋,最後的鼻息如此纖細,脆弱得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怎麼辦,怎麼辦?!
柳珺卓道:「這場雨不對勁,我猜到你會醒,所m.hetubook•com.com以來看看。」
柳珺卓道:「你時時北眺,北面也只有那一座城了,聽說你們在收集幽冥的權柄,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有幽冥權柄遺落妖城了吧?」
渙散的光重新在瞳中凝聚,她望向了孔雀屏風上的太陽,立刻明白了過來——或許那九輪烈日,才是孔雀明王真正的弱點。
孔雀明王的頭顱輕移著,五彩斑斕的,宛若琉璃石珠的妖瞳追蹤著趙襄兒的身影。
寧長久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他淚水橫流的臉上,笑容近乎扭曲。
柳珺卓收好了將要打開的傘,回身看她。
他們皆是十六歲的模樣。
古靈宗晴朗的夜空忽然被陰雲遮蔽了,漫天星斗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潑天的大雨。
射下來!把它射下來!
「黑髮白首,大道與侶。」趙襄兒話語堅定。
可哪來的弓呢?
箭在烈日之外嗡地停住,寸寸碎裂,化作灰燼落下。
趙襄兒本想慣例地回憶自己的一生,然後迎接死亡。但她發現,她也只有十九歲罷了,人生實在沒有太多回憶之處。
柳珺卓道:「我也說不上來,但今夜是無雲的,這場雨好像龍王叫來似的,說來就來,毫無道理。」
趙襄兒將弓拉到極致。
哪來的光?
這裏不是崑崙,只是高一些的山峰罷了。
金翅大鵬被箭射中,心臟炸開,箭扎著他受聖人庇護的、殘餘的神魂飛向了寒冷的天上。
寧長久仰起頭,渾身止不住地發著抖。
這是三年夢境里,他們開始的地方。
趙襄兒她咬著唇,顫聲嘶喊:「指鴛侶之盟!」
日晷的碎裂不可逆。
嘩得一聲里,雷光再次照徹蒼穹。
柳珺卓輕聲嘆道:「你又少了一成勝算。」
石弓顫抖著,風化的岩石表層剝落了下來,露出了其後巧奪天工的剛勁輪廓。
寧長久的聲音同樣沙啞而怨怒,他的聲音不似自己發出的……數千年前,自己似乎也在類似的時候,發出過同樣怨毒的詛咒:「我要把你開膛破肚,斷頸碎顱,斬得你永入不得輪迴!」
寧長久與趙襄兒相對而立。
是我想多了么,還是說……
當初她眼睜睜地看著寧長久躍下深淵,便是這樣的心情。
樹梢上,雨滴落了下來,砸在司命的清冷的容顏上。
怎麼會突然下雨呢……
顫動的睫毛間,趙襄兒已看不清孔雀明王的身影,她的視線里,唯有九輪大日在逼近著。
炸飛的血肉里,寧長久未能支撐,身軀被掀飛出去,重重地砸回崖上。
一年前的婚禮沒有完成,那是我最大的遺憾呀,若還有轉世,希望還能有一紙婚約把我們牽絆住。
八輪烈日盡碎。
握著如意烏鐵神棍的手墜下了漆黑的山崖。
他的手搭在了石化的聖器上。
這是最後的一刻了。
「赤繩早系,佳燭相剪。」寧長久擲地有聲。
縱使破入五道,縱使獲得通天的力量又有何用?英雄凱旋歸來,卻見美人化作了墳冢,那幾十年戎馬廝殺,又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先前被他射穿的雲還沒彌合。
但她並不慌張。
金翅大鵬將大部分的力氣擁在拘押聖器身上,無力招架寧長久的攻勢,被他直接撞過了懸崖。
轟!
寧長久血衣殘損的模樣也似鬼。
趙襄兒遙遙地看著這一幕,雙臂無力地垂下。
他的呼喚里,司命竟真的睜開了眼。
孔雀似也察覺到了危險,身形忽停。
陸嫁嫁立在檐下,纖勻的身子在雪衣中緊繃著,她正失神,耳畔忽有女子的聲音響起。
她走到九幽殿寬大的檐下,收好了傘,清冷的眉目帶著水氣。
紙窗上時不時有電光潑下,窗邊的帘子與陳設閃動著煞白之色,她聽著雷聲與雨聲,心中泛起了極端的、不好的預感。
還有那個亦真亦假的夢。
箭尖對準了紅日。
最後的記憶里,她停留在了三年的夢境中。
寧長久的腳下,台階化作了平地。
司命微微睜眼。
孔雀的真言法印再次花哨地壓來,屏風上的九輪太陽更加熾烈。
孔雀翎。
小齡還盤著身子在旁邊睡著,她似也做了什麼噩夢,嬌小的身軀一顫一顫的。
趙襄兒結結實實地受了一擊,身軀被擊飛了出去,撞斷了好幾根岩灰的柱子,她掙扎著想從煙塵中拔起,烈日之箭再次毫無花哨地刺來,周圍的空氣被灼燒得扭曲,她哪怕即使開傘,身軀依舊被再次撞飛,狠狠砸入岩灰之中,鮮血飛濺。
柳珺卓看著她眉眼,發現她此刻神色柔和,肌膚在雷光中跟欺霜賽雪了幾分,帶著淡淡的嬌弱,遠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氣凌人,倒是我見猶https://m.hetubook•com.com憐。
她的境界終究太低了……
這就是一生了,短暫如花開一季。
這是他的聖器所在。
趙襄兒的身影在火湖中不停起躍著,孔雀明王的身影逼近之時,她忽地返身躍起,悍然遞劍,劍光白影吞吐數十丈,刺向了孔雀明王的脖頸。
陸嫁嫁抬起頭,認真道:「最後一劍,便在今夜吧。」
九羽在手,化作了神弓,她張弓搭箭,體內奔涌的力量化作了無限光明的箭。
孔雀距離她不過幾十丈。
這是真正的孔雀翎!
壓箱底的權柄被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少女如斷一臂,陷入了毫無希望的苦戰之中。
要死在這裏了么……趙襄兒微微抬頭,如畫的眉目寂冷,鮮血從發間淌下,滑過瓷白的面容,自細尖的下頜滴落。
她忽然想起了大羿射九日的傳說……
司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歷這麼多事了,斷界相逢至此的兩年,似長過了過去一千年的光陰,她第一次勇敢地審視自己的內心……她始終懷念著七百年前神官的冠冕,但此刻,她花瓣般的心臟里,卻只剩下白衣少年在那裡微笑,平靜溫柔。
趙襄兒雙手交錯身前,連忙調動靈力防守,可她的防禦很快被擊潰,孔雀猛地一唳,脖頸怒甩,雙翅振起大風,將趙襄兒掀飛了出去。
陸嫁嫁掀開些被子,悄無聲息地下榻,她越過鑲玉的烏紗屏風,來到了窗外,幽幽閃動的光將她貼身的白衣照亮,滿頭青絲亦呈現著鴉青般的顏色。
他來到了盡頭。
一切都將要結束了。
金翅大鵬再難忍受死亡的威脅,他另外半張面具也碎了,剝落了下去,露出了醜陋的臉。
他不停地往司命身體里輸入靈力,卻無濟於事。
傳說竟然是真的,當初曾有佛陀以三千世界困它,孔雀遨遊太虛,破三千世界,最後更將佛陀吞入了腹中!
佛國圖中有神魔九人,蒼羽劍數量也是九!每一神魔各持一劍。
趙襄兒張開手,九羽再次喚出,隨著她識海的變幻化作了一柄黑色的弓。
真言法印化作大弩。
和趙襄兒一樣,她此刻絕美上浮現的,是死亡來臨前獨有的凄艷。
雲一般垂下的袖裡,陸嫁嫁緊掐著掌心。按理說自己的劍心雖不算多麼完滿,卻也絕對稱得上是通靈剔透,怎麼會因為一場暴雨而亂了呢。
「嗯,我想再睡會兒。」陸嫁嫁施了一禮,緩緩回身,走回了屋中。
但我現在不生氣了。
「雪瓷……」他輕聲呢喃。
但這不是希望之箭,而是真正絕望的箭。
「雪瓷,雪瓷……我看到崑崙了!」他說。
但人生終究不是神話故事。
它神色凝重。
大雨里,高崖上,魚王住在湖邊的山洞里,眺望著幽月湖,湖水中,那條紅色的鯉魚在水中翻動著身軀,時不時躍出水面,露出紅色的背脊。
趙襄兒默念靜心之訣,壓下了這些幻境,她纖細的睫羽沾滿了血污,難以睜開,身子避之不及,再次被如雨的真言打中,砸到了空氣凝成的牆壁上。
修羅扭曲、乾瘦、如受了煉獄之刑百萬次的鬼。
柳珺卓不愧為劍閣的二先生,最後的一劍比原先的兩劍講起來更強大,這一劍幾乎是碾壓式的,整片天空,整場暴雨都是她咆哮的劍。
這是寧長久能看到的一切。
司命的聲音很低:「嗯,算數。」
最後一輪金日炸開!
寧長久痛哭著:「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而這該死的時候,他的精神疲憊到了極致,竟生出了恍惚。
她總感覺自己要永遠失去什麼了……
但這又能如何?
狂風倒卷而回。
唯有月光通天!
生死關頭,趙襄兒也生出了恍惚。
趙襄兒對準了最後的烈日,但她也耗盡了嶄新的力量,凝不出箭了。
她回過頭,看到陸嫁嫁立在門口,烏髮凌亂,細長的蛾眉下,那雙秋水長眸竟有些紅腫。
他已必死無疑。
陸嫁嫁聽著,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條紅色的鯉魚。
她們遙遙相隔萬里,卻有著共同的,決絕的美。
狂嘯聲里,寧長久如鐵的雙肩拔起,修羅身體再度鑽出體內,卻不再是威嚴模樣。
黑弓無弦。
……
司命靠在一旁的樹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笑容凄艷:「嗯……我等你回來睡。」
陸嫁嫁微驚,轉過頭,卻見白茫茫的雨里,柳珺卓支傘佩劍,身影在黑暗的雨里緩緩浮現,一襲劍裝雖大風拂動,卻如松柏蒼勁。
「好,殺了它。」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將她輕輕放下,額頭碰著她的額頭,道:「千萬www.hetubook.com.com不許睡,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不許睡啊……你現在在我的背上,你說你不喜歡和我睡一起的,說話要算數啊……」寧長久的聲音沙啞而哽咽。
柳珺卓立在門口看雨,並未離去。
……
柳珺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但願如此。」
可這何嘗不是思維的盲區之一?
觀中眾人已然融洽,令符達成,許劍子一百。
無非是幼年的大榕樹,十六歲皇城的雨,臨河城的紅月,三年之約時的種種以及最後未能完成的婚禮……
咔擦。
他怔了怔,顫抖著回頭。
「嗯!」寧長久抽了抽鼻子,扶著她的雙腿,躍入了黑暗無邊的大雨。
兩者水乳|交融,那是精神層面的無上升華!
圓滿或許不好,但遺憾也絕非我想要的。
柳珺卓問:「你的身子恢復得如何了?」
寧長久嘶吼著,將金翅大鵬逼得節節後退,金翅大鵬揮舞著神棍,神棍越來越不堅硬,上面時不時浮現出一隻尖嘴猴腮的臉,它抱著頭,痛苦地大叫著,似不想淪為兵器,要顯化原型。
他本以為自己歷經生死,能在絕境中將其拔出。
淚光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看到了一束光。
寧長久仰起頭,看著他,少年的容顏夾雜著手刃強敵的歡愉和至親將去的悲痛,極致的情緒扭曲著,糾纏出令人心悸的妖異之美。
他發出了痛苦的叫聲,運轉全力,也揮打下去了一棍。
金翅大鵬殺不死她,九靈元聖也殺不死她,一切的生靈都殺不死她,真正要殺死並可以殺死她的,是這片她置身天地啊,它一直在等待這一刻……這才是她漏算的最關鍵之處……早該想到的。
陸嫁嫁跪在水面上,身軀一點點地下陷,輕飄飄的雨點有千萬均重。那是柳珺卓的劍。
陸嫁嫁輕輕嘆息,問:「二先生也不知道么?」
司命趴在寧長久的肩頭,聲音纖細,擠出了幾個音節:「放下……我,殺了它。」
柳珺卓看著她的側顏,問:「司命與你徒兒,去萬妖城了?」
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寧長久射出了那一箭。
陸嫁嫁抬起眼眸,認真地看著柳珺卓,問道:「二先生深夜尋我,是有何事?」
過去,她始終覺得,弱點一般都是藏在隱秘之處,受重重保護。而這九輪烈日太過顯眼也太過強大,又有九枚,根本不可能盡數擊穿,去攻擊它無異於玩火自焚。
那三年的夢境,她其實並未怪司命什麼,相反還有些欣賞她,她知道,司命的美艷的皮囊下,其實也是有一顆善良的,純粹的心。陸嫁嫁想不到,她一直在生的……其實是寧長久的氣呀……自私也好,佔有慾也罷,總之就是生氣啊……
柳珺卓認真道:「因為你的劍心越來越亂了,你每站一個時辰,勝算便少一分。」
一邊,寧長久以神弓對著金翅大鵬,一邊,孔雀明王以神弩對著趙襄兒。
她想要抽劍,卻發現先前的戰鬥里,劍早已被打落,墜入了火湖中。紅傘空空如也,護不了她多久了。
周圍的流火安靜了下來,趙襄兒睜開一隻眼,太陰附著其上。九羽的弦勾起,嗡嗡的顫聲里,周圍的火焰奇迹般平息了下來,火光褪去了色彩,隨著她屈指勾動,焰光化箭已在線上!
半空中,金翅大鵬的模樣無比駭然——他胸腔徹底空了,碎骨和血肉不停落下,雨絲從空洞中穿過,肉身破碎的邊緣處,心臟卻還在鮮活地跳動著。
她也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金翅大鵬的雙翼展開,炸出風聲,狂霖席捲之間,他盯著寧長久,聲音切骨:「憑你也想殺我?」
金翅大鵬握著手中的棍,也緩緩起身,他的骨頭咯吱咯吱地作響著,本就碎裂的骨架已近分崩離析的邊緣。
陸嫁嫁沉默了會,輕輕點頭,道:「嗯,二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陸嫁嫁還沒反應過來,她的體內,萬道劍意瞬間充盈!
此時恰是子時。
先前,她在展開世界,于千鈞一髮之際將孔雀明王納入其中時,她本以為勝負的關鍵點要來了,可結局遠遠出乎了她的預料,她的世界之中,孔雀明王直接輕而易舉地飛了出去。
周遭全是黑暗,唯有雲中落了一束溫柔的月光,恰停在他的身後。
他與修羅真正融為一體,他雙手握劍,揮舞鬱壘,怒吼著撲向金翅大鵬。
九日……
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再讓我見你一面吧。
「共神雀玉蟾為涯。」趙襄兒道。
兩人看著彼此,雙眸顫抖。
它鍍著金光璀璨的外表,卻發出了尖酸瘮人的尖嘯。
陸嫁嫁問道:「這場雨哪裡不對?」
和*圖*書翅大鵬從未見過這種力量,他的身前,撲向自己的哪裡是人,分明是滿懷怨恨的魔頭!他疲憊地格擋著,胸骨被撞得塌陷了下去,身體扭曲得不成成型。
但也是此刻,識海中,一個仙音忽然想起:
而且敗得很徹底。
它的身前,法盤如輪,逆轉而動,一支翠色翎羽從中浮現。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司命露出了微笑。
他抬起頭,鎖死了高速移動著,正在蓄勢的金翅大鵬。
趙襄兒大口地咳著血,她的手幾乎握不住劍了,而激蕩起的灰岩塵土裡,孔雀明王昂首挺胸,如恢弘之殿,它緩緩走來,大地隨著它腳步震動,那種壓迫感近乎令人絕望。
悲傷像是無數刀子,伴隨著傷痛刺入軀體。
朱雀幻境里,趙襄兒得到了道古純陽神卷的一切。她的體內,缺失的力量燃燒了起來。
司命微微回神,她的身子很輕很輕,像是置在左肩的一朵山茶。
寧長久將回憶掰碎,一點點將之換作呼喚。
寧長久握著弓,難以想象的力量湧來,他雙瞳紅熾,手指勾弦,四周的風雨雷電為神弓所懾,絞殺著湧來,于弓上形成了筆直的箭桿。
陸嫁嫁微微疑惑,道:「今日一劍並未受什麼傷。」
寧長久沉重點頭。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心臟,忽然露出了快意的笑。
門輕輕掩上。
方圓百里的雲碎了,被箭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趙襄兒想要閃避,但她知道自己躲不了。
流火飛濺。
「寄白頭之約。」他說。
寧長久話語不敢挺:「撐住,我們現在在昆崙山上,上了崑崙,就能見到師尊了……我師尊神通廣大,一定能救你的!對了,你不是也一直想見她的么?」
他懸在空中,如弔死鬼,也似太陽——一輪即將墜入山谷,永不升起的夕陽。
箭離弦之際,聲音宛若轟鳴。
她並不知道,此刻陸嫁嫁也已要敗了。
孔雀翎亦已上膛。
司命還沒有昏迷,她垂在寧長久身前的指尖還在顫抖著,但她瓷白的臉上已覆上了微紅的光,長長的睫邊,黛紅色煙一樣擴散開來,如描的眼線,卻勝過人間一切的脂粉。
趙襄兒持著劍,黑色的勁裝掠過火焰匯聚的湖泊,足尖點落之處,一圈圈微小的波紋漾開了。
……
可她還未立定,萬道金光便紛至沓來,雨點般密集地打在她的身上。
道古純陽密卷真正燃燒了起來。
「嗯……我……咳,在聽的。」司命嗓音輕柔。
法印的速度卻更快,精準地轟在了她的背上。
箭撕破空氣,朝著中間一輪烈日射去。
寧長久壓著他的身子,向著上空飛去。
陸嫁嫁身軀輕顫,她被對方看穿了心事,抿唇低首,道:「我沒事,不過是些思念而已,無大礙的。」
天竺峰上,他聲嘶力竭地慟哭了起來。
……
「願珠聯璧合……」寧長久淚如雨下。
嘭!
少女墜落的身影宛若黑色的球,她在地上猛地彈躍了幾下,避開了後續的攻擊,才堪堪停下,她劇烈地喘息著,身體滾燙,兩袖的臂裳已被攪碎,細勻的小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傷勢來不及痊癒,還在滲血,沿著她掌心的紋路淌著,自紅傘傘尖滴落。
孔雀停下了身影,卻不是生出了憐憫,而是想用最盛大的手段將這場戰鬥終結。
寧長久抱住了她。
陸嫁嫁看著她,問:「你怎麼來了?」
寧長久無暇去看他一箭的壯舉,他回過頭,撲向了司命。
開滿雪白花朵的大樹在院中搖曳。
天竺峰上的金日幾乎同時炸開。
她平靜地看著他,用盡積攢許久的力氣,輕輕說道:「那天,鏡子……我削了個果子,我,我……看到了你的,清清楚楚的你……」
她纖塵不染的臉上,沾上了些許的塵土。
少女絕美容顏上的血妖冶如幻。
茫茫的大雨里,她看到了煙花……那是劍與棍碰撞的火光,一朵又一朵地炸開,奼紫嫣紅,如此美麗。
先前落在火湖中的劍受紅傘牽引,倏然飛回,快若雷電!
孔雀明王慘叫著,嘶吼著,發狂地撲向趙襄兒。
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眼。
命運之神似在開著什麼玩笑,將厄運的旨意同時傳達了下來,誅連所有相愛之人,並傳諭不可忤逆!
……
箭過雲霄。
孔雀明王冷眼看她,甚至沒有閃避,只是抖著屏風,真言法印便隨之震出,如一根根金色的佛指按下,碾向了少女的所在,指尖落處,皆開著金色的蓮花。
煙花越來越遠。
司命想到了陸嫁嫁的容顏,那張臉在脆弱的記憶里不太真切,洛書樓的初見恍若昨日,豢龍崖的濤聲已在夢中。
「雪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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