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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纖塵不染的劍裳落回大海，正欲抬眸去觀測局勢，卻感應到了奇怪之物，咦了一聲。

天驥最後的話語甚至算不上預言。

邵小黎尚有些睡眼惺忪，第一時間認錯了，回過神后才想起，那是小齡。

天驥的神話之軀被寧長久的劍斬中，許許多多的鋒芒與銳刺被劍削毀，折斷，破碎成虛影。

寧長久的劍輕盈而平穩地滑過身前，他直視著天驥的身軀，問：「此刻的我，也攔不住他么？」

柳希婉不解。

古靈宗的大陣被外部的氣流擠壓著，裏面的弟子雖一個個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卻也經不太住這樣長期的折騰，大都無心上課，很是慌張。

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重生』的錯誤。

貴為神主的天驥，在這等佛國初開般的光芒與劍意下顯得黯然。

第五根「重生」的神柱是錯誤的。

那是一個似馬非馬，似鹿非鹿的形態，其上漆黑與蒼白交融，黃金與白骨並存。

邵小黎微惱，道：「你怎麼什麼都記不清呀？這樣怎麼輔佐我們小齡妹妹！」

下方的海床更是大片大片地坍塌，旋渦匯聚，海峰陷落，大量的氣泡從深海中湧起，無數的魚類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劍氣攪成了粉末。

這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事了。

寧長久立在空空蕩蕩的虛境里，下方是遠到看不清的人間，上方則是只有一層隔閡的墟海。

這種感覺越來越濃烈，海面上的意識碎片隨波沉浮，泛著腥氣的海浪也像是老龍腐爛喉嚨里發出的嘆息。

最初的刺眼光芒淡去后，陸嫁嫁的劍目適應了這種亮度，她看清了寧長久此時的模樣。

遠古的記憶飄忽著進入了身體，那白衣少年的劍再度斬來。

海面上水光粼粼，其間漂浮著某種半透明的碎塊，像是內髒的碎塊，卻要乾淨許多。

蒼穹也隨之開裂。

神識復歸清明。

柯問舟道：「與世長存者為聖，這是你當年給聖字做下的批註。」

寧長久感應到了什麼，一劍劈去。

陸嫁嫁鬆了口氣。

風不生漪，水不生紋，大海在流爍的陽光里寂靜了。

陸嫁嫁彈出一道劍氣，裹住了其中的一片，以神識窺探。

陸嫁嫁從未見過這樣狀態的寧長久，他明明離得很近，卻又像是遙望紅日那般的遠。但這種感覺也只是一瞬，很快，融入她身軀的劍胎髮出了清鳴，似在呼喚那輪太陽，帶著渴求與親近。

他的劍精準無誤地撞上了寧長久。

只是這一切還只是開始，等到冥國真正壯大，等到她真正掌控一切，怕是師兄和師父孩子都有了。

降生、婚姻、射日、死亡、重生。

身後，紅日大盛，將天空照得亮如白晝。

劍聖比葉嬋宮先行抵達了南溟。

「斷了。」柯問舟答。

「我知道了，師兄。」

於是寧小齡做了嘗試。

南溟上，陸嫁嫁也已將白銀神駒斬滅。

神劍斬出之際，柯問舟卻蹙起了眉，輕輕咦了一聲。

轟然的撞鳴聲在海面上炸開。

「孤城高遠，神骨為葬。北冥玄清，鯤鵬作陪。雲國之端，王柱沉陷。古煌之墓，蒼龍斷頭……」

邵小黎不願與之交流。

陸嫁嫁在撞擊的衝擊波中封劍格擋，卻發現有一片太陽的碎屑早已攔在了自己的面前，替她擋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而另一旁，白銀神駒無依無靠，在強大的撞擊波中哀嚎著，鐵甲盡碎，身軀布滿裂紋。

天驥直言不諱：「兩個。」

新任舉父很在意這句話。

他不解。哪怕這神柱是假的，自己也並不知道真相，它為何會在自己的注視下坍塌？還是說，有其他知曉真相的，正在注視著這裏？

糟糕的事還是發生了。

這一撞擊的威力，幾乎不亞於當初鵷扶的殘星落於北冥的衝擊了。

陸嫁嫁芊指結出蓮花，立與眉心之前，一道銳利的劍氣自指間亮起，切斷了碎片持續不斷的沉吟。

劍光明亮如雪。

這一波動也傳達到了幽冥古國里。

那一劍只能斬向寧長久。

她雖無法窺其全貌，對於戰局卻也是能感知一二的。

這個聲音不停地回蕩著，其中孤城、北冥、雲國、古煌四字咬得極重，帶著極深的怨恨與不甘，陸嫁嫁好似看到了一具骨肉俱朽的老龍，在陰寒的牢獄中抵和_圖_書死掙扎，從泥濘中探出頭顱，用乾枯沙啞的嗓音做出詛咒似的指引。

陸嫁嫁收劍之時，南溟漂滿了意識殘片的大海上，一個蒼老的身影毫無徵兆地出現了。

寧長久持著劍，劍鋒也正對著對方。

只是這聲音並非單一詞彙的夢囈，反而更清晰了許多。

天驥的笑聲透著陰冷：「我能感覺得出，你的舊國沒有完全認可你。非但如此，它甚至已搖搖欲墜，在坍塌的邊緣了，你根本不敢完全展開它……你的極限，也只是阻攔我的投影了。」

這說明，在來的路上，劍聖的境界又有提升了。

昏暗的大殿里燭火飄動著，那扇連接著輪迴海的大門緊閉，只有她有能力開啟。

不待她追問，星光灑滿的虛境里，劍聖蒼老的身影已徐徐飄至。

少女縹眇的心神一震，她的視野中，果然出現了兩道金色的影，哪怕無法看清，她的眼眸還是微微感到了刺痛。

……

這位當初稚嫩的小師妹，如今已出落娉婷，明艷無儔，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氣質，都與她最為仰慕的陸嫁嫁是相似的。

近日，沉寂了多年的輪迴海似乎真的有復甦的跡象了，她與輪迴海的聯繫也越來越深，獨屬於冥君的權柄也緩緩落實到了她的手中。

她分明看見，那根神柱中只有寧長久與寧小齡兩個人，其間非但沒有寧擒水的鬼影，也沒有白夫人的窺伺和那些慌亂的文武大臣。

「你的右臂呢？」寧長久問。

九幽撓了撓頭，道：「這是以前冥君告訴我的呀……具體內容我也記不清了，反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已容不得細想什麼了。

「輪迴海……」寧小齡呢喃了一聲。

「柯問舟要來了，這樣的你，必死無疑！」

冰冷的白銀之劍與號稱永恆的神話之軀相互切割著。

天驥在長空上狂奔著，每一記吼聲與怒嘯都是天象的更迭，都是權柄的顯化。

不到萬不得已，國主都不願意開啟自己的神話形態，因為這非但會減少他們的『神秘』，從根本上削弱力量，最重要的是，哪怕是他們，都有可能陷入失控與瘋狂，無法自拔。

但少女沒有睜開眼。

九幽也很委屈，「可能這就是容貌與才華的代價吧。」

寧小齡回過了頭，望向了她，眉目間縈著憂愁。

說著，寧小齡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再望天，返身走回了大殿。

五百年降至，人間將有聖人出……這句話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寧小齡坐在神座上，九幽發現，今日，冥君的身影是顫抖的。

所以他哪怕能壓制暴怒的天驥，也無法揮舞白銀神劍，將其斬立決。

紅樓里，司命捧住心口，瞳孔驟縮，垂落的長發瞬間蒼白成雪，她抬起頭，看見桌子上的長明燭火晃了晃，然後熄滅了。

曾經最強大的神，即將死在自己的劍下。

陸嫁嫁劍心警鳴。

坐在地板上的白藏舔著爪子，有些生氣……天驥居然開啟了神話形態，看上去，那個叫寧長久的似乎真的成就了神位啊。葉嬋宮，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他們又從清晨打到了日暮。

柳希婉的聲音在心湖泛起漣漪。

「我尚在適應。」柯問舟說：「換了一隻手握劍，反倒有了久違的新鮮感，這也是人生驚喜之事。」

暗主點亮了他的星，他也能隱約感受到暗主的情緒……若無法殺死這個少年，先前數千年的努力與今後無數年的榮耀，都有可能功虧一簣。

天驥那身帝王的冠冕之下，有刺一樣東西長了出來。它的背脊被頂穿，胸膛被扎破，崢嶸的意味在原本的輪廓上生長了出來，面具下的臉也極速變幻著。

天驥的軀體上，被劍鋒刺透之處，流出的卻不是血，而是神話碎片，碎片里，是天驥征戰一生的縮影。

幽冥古國里。

少女握緊了拳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鏡，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寧長久知道自己在看他的感覺。

劍聖溫養了一劍。

三頭神駒里，神官與天君分別是青銅和黃金。白銀神駒的中等馬不過是個幌子，事實上，它是三匹馬中最弱的一匹。這本是天驥的算計之一，但如今看來，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但面對登和圖書上了神國王座的寧長久，天驥依舊選擇了開啟神話形態。

寧小齡抿起了唇，沒有說話。

那些侵擾心神的詛咒甚至不需要寧長久自己動手，柳希婉便會主動替他一掃而空，他們找回了當初血戰罪君時的感覺，柳希婉一邊作為他的劍，一邊替他保持著神智的清醒，讓他可以心無旁騖地與天驥捉對廝殺。

但此刻尚是三更。

她抬起頭時，那老者的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九幽聞聲而來，她也一同仰天觀望，身為詩人的她充當起了巫祝的角色，神神叨叨道：「天生災怨，外魔入侵，是大福也是大劫，若能成功避過，說不定是輪迴海再度開啟的契機呀！」

邵小黎誠懇道：「就去古靈宗，放心，不會走遠了。」

諸多疑問紛至沓來，趙襄兒心中的驚憂絲毫不減，因為，她確確實實感受不到寧長久的氣息了……寧長久，你到底要做什麼？！

墟海是最大的沼澤地，將他的殘軀瞬間包裹住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墟海開裂，看著寧長久不成人形的，沒有了一點生氣的軀體陷入其中，不復得見。她如遭雷劈，精神木然，許久沒反應過來。

寧長久道：「劍聖應離南溟很近了吧？」

天驥的身前，一個灰色的領域盾牌般撐了起來。

寧長久雙手持握神劍，默念了一句道訣，劍光大盛，紅日照徹深海，天驥的鹿角與馬蹄在光中似軟化了。

九幽沉思良久，搖了搖頭，道：「記不清了……」

金色的面具破碎。

天驥的神軀在光芒中開始瓦解。

金色面具上的裂紋也更為醒目，他的整張臉都要被劍鋒一劈為二了。

寧長久沒有逃離，他剛剛擊敗天驥，精氣神亦在巔峰。劍聖這記神仙劍，相當於上古時期那批古仙最強者的巔峰一擊，若現在的寧長久擋不下，逃離之後就更沒有機會了。

「難怪你不肯展開神國。」柯問舟道：「我雖不明真相，但我能感知到，你這根神柱問題極大。」

陸嫁嫁低下頭，望向了海面。

因為他的身影破碎不久，柯問舟就出現在了南溟的海域里。

少女以心神做出了回答：

他已然年邁，看上去垂垂將死，枯槁的髮絲像是輕輕一撮，就能像乾草般揉碎下來。

自北冥起，他在與四個追殺者的纏鬥間，便在溫養一柄劍，那是他的心劍，一路上，他從頭髮尚黑的中年人模樣，徹底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者，他以年歲流逝肉身殘缺作為代價，終於溫養出了令自己滿意的一劍，藏在他老朽的心臟里。

兩道金色的光糾纏在了一起，在撞擊之後，朝著海面上空沖了過去，轉眼撞破雲層，來到了空氣稀薄的虛境之中。

「看你劍意夠不夠重了。」他淡淡地說。

事實上，在天驥的認知里，他甚至看不到寧長久能從劍聖手中活下來的可能性。

柯問舟緩緩地拔出了背上的劍，道：「我很早就說過，這隻是改朝換代而已，並不算什麼新鮮事，你們這些舊朝欲孽的意志，早就該歸於塵土的……你們不願走，那就由我來將你們送入墳墓吧。」

寧長久問：「此刻的劍聖，比之投影的你，如何？」

……

沒了劍靈與神國，寧長久撲來的身影就是真正在尋死了。

白藏回過頭，看著棉被裹得臃腫的嬌小少女，總覺得很是違和。

他為何要構築這樣一根神柱？這是故意的么？他知道我在看他么？

一個若有若無的神國浮現在寧長久的後背，好似他真正的，鍍著神輝的冠冕。

「接下來要到來的是誰？」寧長久又問。

海面破開，寧長久再度以劍抵著天驥，衝上了青霄。

很多年前，他初登王座，其餘古神並不服氣，認為他不具備統領他們的資格。於是天驥詢問他們，自己的真容是什麼。

先前鋒芒無可匹敵的一劍，撞在了天驥的身前，卻無法寸進。

陸嫁嫁抬頭看著上方，怔神片刻后發瘋似地向上掠去。邵小黎也已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幽冥古國。

天驥頓了頓，甚至預言了某些驚人的隱秘：「等著吧，過不了多久，還會有神國開啟，屆時降臨的，將是一個真正主掌殺伐的國主，此刻的你，哪怕僥倖從柯問舟手上活下來，也絕和圖書不可能勝得過他。」

它們是一條延續了幾千年的長線，終於在此時此地，構築成了如今的他。

「舉父。」寧長久脫口而出。

劍靈少女的俏麗空靈與白衣少年的俊秀神聖交疊著，一併映著紅日，似天國降臨的使臣亦或是天國本身。

從那一刻起，在他的認知里，自己的本源之形根本不重要，那只是獨屬於他作為神主的符號罷了。

寧小齡坐回了王座上，意識勾連了死寂的輪迴海，也就是如今的墟海。

……

她激動地望向了葉嬋宮，企圖尋找一絲蛛絲馬跡。

只見寧長久的手中，白銀之劍不見了蹤影，縈繞在他身邊的劍靈，好像被他強行納回了身體里。

但幸好，這場神戰中，哪怕天驥開啟了神話形態，師兄依舊佔據了明顯的上風。

她的神思從那種空空落落中抽了出來，睜開眼，看見白衣少女正站在殿門口，衣裙飄如梨花。

如果說她的心海是一片幽暗的湖水，那師兄死的那刻，便有一滴水滴在了這寂靜如鏡的湖面上。

「你應該能猜到答案。」天驥說。

她話音才落，便看到了冥國上方的天幕上，出現了一圈又一圈不和諧的波紋。

「嫁嫁師娘？哎，小黎妹妹這是又睡昏頭了？」寧小齡淺淺地笑了笑。

灰色的領域里，天驥于長嘯中撐開了猙獰的身子。

寧長久不言。

白藏亦感到了不對勁……南溟近在眼前，難道她們來遲一步，難道姮娥也算錯了？

其後的墟海顯露出來。

唯有將這個天道所認為的，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殺死，他才能以身合道，臻至永恆。

也是劍聖向暗主投誠，獲取真正神明饋贈的一劍。

這一劍，不久之後就會抵達了。

長劍向前刺透，一寸寸逼近，刺破他神話之軀的本體。

他背著一柄劍，劍由星光凝成，熠熠生輝，與他本人對比鮮明。

高呼神主的活了下來。

青銅神駒在夜色中馳騁著，前方，古靈宗已勾勒出了輪廓。

這種情緒感染著她，她的身子在難以察覺間變化著，注入了聖輝般的光。

回答馬的盡死，回答鹿的也死，古神們在恐怖的重壓下終於俯首稱臣，高呼他為神主。

他伸出了手，輕輕虛按。

他抱著劍，沒有離去，似乎在等待什麼。

斷臂的白銀神駒停止了哀吟，徹底退居一旁，垂首不語。

這柄劍，曾經讓無數的太古魔神都感到戰慄，而如今，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戰勝對方，卻已有了直面他的勇氣了。

她看向了寧小齡，道：「我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吧。」

柯問舟的目光停在『重生』的那根柱子上，若有所思之後搖了搖頭。

白衣勝雪的少年立在大海上，耀目的太陽再爆發之後急劇縮小，最終成了勾勒在他身後的紅日，紅日耀目高懸，這輪紅日更像是一個純粹的圖騰，其間有金烏盤踞，若日之黑子。

當初月光通明，不可觀尚在之際，無論是師尊還是大師姐，她們對於神主的投影，是並無畏懼的，投影與本體之間相差的懸殊，絕非是開啟神話形態就可以彌補的。

在冥君的身份之下，無邊無垠的墟海對她敞開了。

其中的五根通天神柱尤為矚目。

「發生什麼了？」邵小黎問。

劍氣加重，推著白衣少年的屍骨，在墟海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後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但在天驥投影破碎時，他卻依然在微笑，並用刺耳的聲音下達了預言：

寧長久道：「世界變了，當年的批註當然也就錯了。」

不過，寧長久的殘國遠不夠完整，神話邏輯也不夠鞏固，所以他現在的境界，與不可觀開啟時的大師姐相比，也是要差上一線的。境界越高，每一線的差距都是鴻溝。

寧長久不答，但他也順著劍聖的話語，展開了意念，將身後的紅日鋪了開來。

寧長久眸光淡然。

寧小齡的意識離開了幽冥的王座，進入了那片廣袤的虛無里。

而另一邊天驥則要狼狽許多。

「左臂握劍還順手么？」寧長久問。

作為投影的天驥自認為擋不住此劍，當然，寧長久也不可能擋住。

神柱坍塌之前，他便將劍靈收入軀體，那最後一劍，近乎是自殺式的。

葉嬋宮緩緩睜開，ｍ.hｅｔｕｂｏｏｋ•com•ｃｏm注視著前方，面容寧靜依舊，似月亘古不變。

劍聖一直在養劍。

他手持白銀神劍，身影轉瞬掠到了高處。

虛境再度被照得明亮。

也正是因為自己在萬里之外的凝視，那根神柱才率先坍塌的。

柯問舟神色肅然，也斬出了自己蓄勢許久，最為得意一劍。

這是極盡落寞而滄桑的一劍，意味難喻，若時間的長河流經身前，恐怕也要被它斬斷。

天驥看著他，喉嚨間發出了低吼，這聲吼聲似是嘆息。

新任的舉父，正是曾經聖人的天君。

寧長久漠然道：「斬你于南溟，足矣。」

這一刻，無論是南溟海上的陸嫁嫁還是古靈宗的邵小黎，她們都有一種夢中踩空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消失了，並且，是終將消失的消失！

撞擊聲的餘韻像是『風』字低沉的尾音。

按照劍聖自己最初的預估，他會在今日清晨抵達。

兩者的角力之中，天驥正在被一隻無形巨手扯入瘋狂與混沌里。

抬起頭時，星斗懸在天上。已是子夜了。

此刻，哪怕是遠在的西國的三千世界，趙襄兒的水鏡之中，明亮的直線分明地交錯著，這面水鏡也因為窺探而生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嫁嫁師娘……」

戰鬥仍在繼續著，寧小齡哪怕只是旁觀者，也感受到了那種生死廝殺之間，空間震蕩的恐怖。

先前她忽然想到，自己過去曾藉助墟海看到過外面的世界，但墟海太高太高，她所見的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虛無，但如今，師兄與敵人正在高空戰鬥著，他們此刻的位置或許就靠近墟海。

他逃無可逃。

很快，她的神識也捕捉不到師兄神明般的身影了。

這場神戰不知會持續多久，它波及甚遠，除了縹緲樓外，相距最近的就是古靈宗了。

他的神話之軀已經逐漸消磨殆盡，此刻一半是人，一半是鹿與馬的結合體，他的肉身上，豁口無數，神話的碎屑流淌出來，雪花般飄散。

以寧長久為中心，方圓萬里的海域都被這種紅光覆蓋了。

柳希婉的靈態身影在他身側盤旋，顯得更加虛無，似永不會彌散的光霧。

邵小黎看著這看上去就很好騙的丫頭，問：「冥君老爺子還與你說其他的了嗎？」

這將是五百年來，整個人間最為強盛的一劍。

寧小齡望了許久，終於將師兄的身影看清了。她看到了師兄黃金色的瞳孔，看到了背後懸挂的紅日和盤旋的烏鴉，還有那疑似柳希婉的劍靈少女……她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了些，她捏緊了拳頭，為師兄緊張地加油鼓起著，只恨自己沒有辦法真正操控墟海，無法降下神罰將天驥劈死。

接著，這張臉和他的身軀都被千萬劍一同刺穿，血肉灰飛煙滅，破碎的黃袍在空中飄下，宛若紛飛的蝴蝶。

一千丈之外，天驥的金色光芒也被他壓了過去，那桿火焰凝成的神戟握在他的手中，竟也有了融化的跡象。

海床的深處，寧長久與柳希婉的動作是同步的，他們是真正的心心相印，因為劍意的疊加，所以每一次劍招的運行，他們都能爆發出兩倍于本身的力量。

最後一擊，沒有任何招式，他將神戟揮舞而起，朝著寧長久當頭劈下。

白銀的長劍隨意念刺出，精準地擊中了神戟，兩者相觸時，劍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剎那間，虛境便被銀白色的劍影填充滿了。

柯問舟隱約看見，那神柱中繪著一個大殿，大殿中有一對少年少女。

下方的海面上，陸嫁嫁已將白銀神駒殺得潰逃。

柯問舟好奇道：「不打算展開你的舊國么？單憑你的肉身，不可能擋住我的。」

接著，她明白了金烏神國崩塌的原因。

嗡！

整個神國好似都在他的劍尖，與他一道落下。

天驥說著話，金色的面具化作碎片，沿著縫隙落下，「神國之外，我不及他。暗主若灌注神力，那便相當於再造一個可以親臨人間的鵷扶，月國遮蔽，姮娥已然頹倦，你們絕無阻攔他的可能。」

那是俞晴眼中崩塌的氣，在陸嫁嫁的眼中切割天空的利刃，在司命眼中則是搖晃的長明燭火。

天驥點了點頭，道：「你應能感知的。」

寧長久立在其間，紅日孤懸，金烏猶在m•hetubooｋ•ｃoｍ•coｍ，白衣依舊纖塵不染，獨屬於修羅的神劍上，更是一絲豁口也沒有。

天驥並未回答，他像是陷入了瘋狂與混亂，忽然發出暴怒的嘶叫，那身帝王的衣袍在風中狂舞，他利爪一張，隨手抓捏之下，烈焰的神戟再度凝在掌心，燎天的火光將一切都照得通明。

邵小黎皺起眉，道：「你說什麼呢？」

趙襄兒秀眉緊蹙，心中很是緊張，平日里，看寧長久睡覺的時候，她特別希望來個人幫自己揍他一頓，如今看來……還是繼續睡覺令人安心些呀。

寧長久以心神相回：「我並未打算去擋。」

寧長久與天驥的戰鬥亦漸至尾聲。

寧長久散著墨發，面容在光芒的照耀下宛若刀削，有著少年的秀氣和神明的俊朗，像是一片灌滿了日色的湖水，蘊滿了神聖而明亮的美感。

他們在長空中不斷地對撞著，濺起的空間漣漪擴散開來，在中土與南州引發了諸多詭譎的異象。

神話形態！

開啟了神話形態的天驥果真陷入了瘋狂，他身影的顫動，刀鋒與槍戟的震顫皆切割著空間，宛若絞碎脆弱的紙張，身形所過之處，塌陷的虛空需要許久才能重新彌合。

邵小黎從夢中驚醒，今日，她又夢到了那棟紅樓，夢到了形容消瘦的自己穿著嫁衣孤坐裏面，盯著燭火發獃。

寧小齡雙手負后，淡淡道：「也不行，乖乖待著，哪裡也不許去，要不然我怎麼與師兄交待？」

寧長久未能真正找回屬於他的權柄『長明』，但他劍心澄澈，無一絲污垢，所斬出的每一劍都是絕對的筆直與凌厲，無論天驥使用多麼詭譎的手段，他都能幹脆利落地一劍斬破，然後將鋒芒遞到他的面前。

寧長久對於劍聖的到來，看上去卻不太關心，他問道：「這個世界最多允許多少個國主共存？」

天驥明明身負重傷，卻低沉地笑了起來：「殺死我又有何用？你根本不敢進入天驥神國，根本觸及不到我的本體！暗日即將到來，你殺死作為投影的我都這般費力，又如何能勝過得到暗主饋贈的柯問舟，更遑論暗主本身！」

任何能讓聖人重新出世的東西，他都要扼殺在搖籃里。

寧長久的劍氣被打散，體魄被斬開，神血飛灑，在劍氣中極速蒸干，他的身軀在剎那之間布滿了上萬道裂紋，瞳孔也在劍氣中渙散開來，身後，那輪紅色的太陽破裂，金烏哀鳴著飛回他即將被斬滅的紫府，然後與他的殘軀一同被劍聖無可匹敵的劍氣，斬入了至高的蒼穹。

銀白的劍鋒上，似有朝陽升起，轉眼赤紅一片。

寧小齡搖頭道：「不行，師兄讓我看著你的，不許瞎跑。」

但那東西並無惡意，而是某一種重複不斷的聲音，這種聲音，與當初寧長久在骸塔廢墟聽到的，是如出一轍的。

邵小黎披上了一身與她相近的梨花色白裳，她來到了寧小齡的身邊，與她一同向外望去。

寧長久點了點頭，注視著他，道：「你從孤雲城逃至南溟，在這等追殺之中只失了一臂，今日能恰到好處地抵達這裏，確實是人間用劍的最強者，只可惜，你無法稱聖。」

柯問舟能夠感知到，寧長久已經在自己的劍下死去了，而那墟海，便是他的埋骨之地，那個唯有盲鱗魚與吞靈者可以存活的地方，將會將他最後的神魂也慢慢耗磨殆盡。

她雖不在現場，卻也知道當日發生了些什麼。

西國，注視著水鏡的趙襄兒痴了許久。

有什麼東西不可阻擋地沖入了神識。

神主是守護天道的神明，但此刻，比之天驥，寧長久更像是真正的神。

比之當年初見罪君，他們的鋒芒更早已發硎。

天驥的投影看著這個宛若新生的少年，情緒依舊沒有太大的波動：「比之當年，你還是弱了太多。」

若是此刻有月亮，那這片空氣稀薄的世界里，將會有銀輝充盈，給戰場鋪上一層夢幻般的美感，但現在，這裏光線微弱，倒像是一座空了很久的樓。

她從上空俯瞰。

天驥偶爾也能衝破他的劍鋒，以神的犄角刺中他的胸膛，施以詛咒之後將他壓回海面，撞入厚不可測的海床里。

與此同時，金烏神國里，第五根神柱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著。

「你有信心攔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