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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暈倒？」何依依看了看天，「中暑嗎？應該不至於吧，學府可是專門讓文運之風繚繞整個大明湖，掩蓋了酷暑啊。還是沒有吃早飯啊。」

白薇一番心思還留在先前的事了，現在有些恍惚出神，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直到何依依提及了她，她才回神來。聽著何依依這般問，白薇忽然也有些好奇葉撫會怎麼介紹她。在後面，小小地期待著。

「不好，一點都不好。」葉撫不會在這方面去安慰白薇，實話實說，「二十余載的道基崩塌，文氣散卻，一身修為便只是空中樓閣。為了戰勝井不停，她捨棄了全部。」

「我送你吧。再一起走走也好。」

「先生，三月姑娘她……」

「可她何至於捨棄掉自己的一切啊！」

葉撫眨眨眼，「我晚上很少出門的。」

葉撫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端直坐著的井不停，在他面前，擺了一盤棋，是輸掉的那一盤殘局。

甄雲韶搖頭，「做這一切不是為了贏你，而是不想自己又一次走在他們的安排之中。」

井不停呼了口氣，站起來望著天外殘陽，「三年前，我輸給曲紅綃，今天，我輸給她的師妹。先生說的對，這些年裡我一直都沒有進步，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你失去了多少，又換回了多少？真的，值得嗎？」井不停很想知道，這一切對甄雲韶來說到底值不值得。

「要回去看看嗎？」祁盼山問。

何依依鬆了口氣，心情平復下來，然後抬了抬頭，忽地瞥見葉撫身後一抹身影，這才發現他身後還跟了個人，禁不住好奇，問道：「先生，這位姑娘是？」

戈昂然看著他消失的地方許久，才不知問誰地問道：「到底是誰錯了呢？」

一連接著一連的話語如同利箭一般貫穿少女的心，她很想大聲跟他們說，其實是甄雲韶，是她的師姐贏了。但是，她不能。

葉撫深深地看著白薇。他終地是從白薇那裡發現了她心裡頭的空洞。

白薇走了沒幾步，忽然聽到後面葉撫在叫她。她想，印象里，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出自己的名字。她回過頭，看著葉撫，等待著他繼續說。

井不停閉上眼，低下頭，聲音微乎其微地問：「那先生，你輸過嗎？」

「那麼現在，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嗎？」葉撫問。

葉撫抬頭望了望天，眼見著日頭不高了，「要歇一歇嗎？應該累了吧。」

少女哀傷地看著甄雲韶此刻顯得很是嬌小落寞的身影，悲戚地喊道：「師姐！」

「她居然贏了！她怎麼贏的！她為什麼要去贏！」

井不停深吸一口氣，邁步離去。一路向南。

「沒事的，她只是https://m.hetubook.com.com看得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多擔心。」

「她叫白薇。」簡簡單單一句，就沒有了。

一連三聲的震驚響徹在雲端的空中樓閣里。石祝那本來枯朽的身軀好似煥發了新春，氣勢勃勃，但此刻他的臉上全是不解和震驚。

白薇因為這五年的拘束，性格上太過於閉守，很難很難相信會有人對她好，好不容易發現有人能去相信，又生怕失去。所以，她同葉撫相處起來儘管很努力地去隨意，但骨子裡那一點謹慎始終在，生怕不小心惹得葉撫生氣了，然後又離她而去。

甄雲韶認真地看著他，認真地點頭，「值得。」

石祝悵然地站在邊欄處，虛眼不知望著何處，沙啞地聲音讓他顯得更加寂寥，「我連聖人的位置都不要，卻換來這麼個結果！何必啊，何必。」

白薇有些愕然，「為什麼要怪你？」

葉撫呼了口氣，「若不是我把你帶進那棋盤世界，也就不會有那樣的事了。若……我親自出手幫助的話，什麼事也沒有了。你不怪我嗎？」

葉撫沉默許久，輕聲回答：「或許，我從來都沒贏過。」這是出自他心底的話。

抬起頭，白薇說：「先回去吧。」

白薇聽此有些急，她生怕葉撫就不來了，那她做的那麼多準備可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對待葉撫時的著急讓她丟掉了許多的從容，禁不住靠前一步，好像這樣說話能夠聽得更清楚一些，「晚上琴會，我要彈琴的，你來聽一聽。」似乎是覺得自己這樣說太過強硬，怕引起葉撫的不滿，又軟下語氣來，盡量輕聲地問：「好嗎？」

何依依皺眉，遠遠地望了望，嘀咕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長思許久，他一步邁出，頃刻間在井不停的房門前落定。他並沒有遮掩自己的氣息，所以井不停知道他來了。

何依依驚覺，回頭一看，發現葉撫站在他身旁，他連聲道：「先生！」

葉撫笑著問：「要不然，讓我去你那裡坐坐？」

兩人默默走著很長一段路，沉下心來白薇才禁不住問：「甄雲韶……她還好吧？」

「曲紅綃會輸嗎？」

「雲韶道基已毀，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安排？」戈昂然問。

葉撫說罷，也不聽白薇的客氣話，徑直地走在前面。

「剛才那場棋局，看了有何感受？」葉撫笑著問。

「因為，曲紅綃是我的學生。」葉撫淡淡回答。

「可是，我已經給了她最好的拜師禮了。」石祝面色苦痛。

「我很期待晚上你的表演。」葉撫覺得自己必須要說出這句話來，不然的話，或許真的要錯過些什www.hetubook.com.com麼。

「秦姑娘忽然暈倒了，居心她們倆送她回去休息。」

「師……師姐，結果怎麼算？」侍棋的少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瞧著這場面，不敢去問。

葉撫點頭，「那也行。」

何依依恍惚了好久，才從這個結果里回過神來，他沒想到居然有幸能夠看到這麼精彩的棋局，更沒想到這居然是井不停的棋局。他難掩激動與興奮，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胡蘭等人分享這多麼難得的一件事，但是當他回首時，卻發現只有祁盼山站在身後。

棋盤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隙，發出咔咔吱吱的聲音。

「去吧，宣告結果。」說完，甄雲韶推門離開。

……

白薇別過頭，「跟你哪裡有關係，我同甄雲韶之間的事本來就同你沒關係。若是只因為你沒有幫她就怪你的話，我就只能是枉讀了二十年的書，是個不講道理的蠻橫女人。」

葉撫輕輕捏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輕聲說：「是個好苗子，可惜不讀書。」

「或許我的教育辦法真的錯了，不過她終究是我唯一的學生。」石祝幽幽一嘆，「我去一趟學宮，要一個時書的資格。這是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了，如果我真的錯了，就算是彌補吧。」

井不停悵然抬起頭，望著棋舍空蕩蕩的掛頂，呼了口氣，然後站起來，深深地向甄雲韶行了一個文人之間的折腰之禮。然後，他丟出一個錦囊，「這裏面是你需要的答案。」說罷，轉身離開棋舍。

何依依當即回答：「原來下棋也可以這麼精彩。」說完后，他意識到自己這麼說跟沒說似的，連忙開口想補充點什麼，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說，尷尬地撓了撓頭。

葉撫點頭，「那，晚上見。」

甄雲韶將錦囊抓在手裡，看著散落一地的棋子，眉頭升起一絲哀意，不過這絲哀意逐漸變化，變得愈來愈堅定。

「這樣一來，就好理解了，只是沒想到，井不停居然會出現在荷園會……」

「只是為了贏我，值得嗎？」井不停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懂甄雲韶了。

「你的身體不要緊嗎？」

「不矛盾，關鍵在於你要明白，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曲紅綃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走得比你們所有人都要遠。」

井不停不知道作何表情，只是低著頭，「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他抬起頭，長揖一禮道：「謝先生大點！」

「或許，我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戈昂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旁邊侍棋的少女瞧見這副場面，驚叫一聲，有些不知所措。井不停沒有理會她，而是看著氣息紊亂的甄雲韶。棋盤世界是他所創造的，自然知道甄和_圖_書雲韶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去打破規則束縛的，正因為他知道，所以他不解。

正在這般糾結之間，一道聲音忽然在他身旁響起，「不必擔心她，按照你自己的節奏來吧。」

最後，她只得掩抑住哭腔，推開前門，向一眾圍觀之人宣布：

「因為我突然就想贏了。」甄雲韶開口回答，她外面看上去什麼事都沒有，但是井不停知道，她二十余載所修習的道基已然崩潰坍塌。

「也難怪甄師這麼艱難，對手是井不停，想必也定然是這樣的。我就說，怎麼感覺白子一直壓在黑子頭上，原來是井不停在執白子。」

「開心過完這幾天，就足夠了嗎？」葉撫抬頭看著遠山，他在問白薇，也在問自己。越來越不是年輕的模樣了。不過，他到底還是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放不下了。優柔寡斷的事，他做不來，既然想，那就乾乾脆脆地去做。

「輸給先生，我沒有覺得什麼，因為我感覺得到先生不是和我一個層次的人。」井不停輕聲開口，「但是輸給那位姑娘……」他遲遲沒有說出下半句話，良久之後才苦笑一聲，「或許這就是命數之外的事吧。」

白薇心裏如同被針扎中，陣陣刺痛。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女人的那點倔強讓她憋住一口氣，不肯吐出來，不肯紅掉眼眶。她不是修仙者，但從莫芊芊那裡深知了道基對修仙者的重要性不亞於生命。關鍵的是，她覺得是自己同甄雲韶說了那件事後，才會促使其不要命地去打破那棋盤世界。

「甄雲韶大敗於井不停！」

石祝那一身的氣勢消散得無影無蹤，不是回到了他的身體里，是真的消失了。

白薇呼了口氣，轉身邁步。

白薇別過頭，「有什麼好坐的。還有些事。」

她沒有得到回應，一點都沒有。

白薇眼中泛動漣漪，看著葉撫許久，才鄭重地點頭。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她又開口，定定地說：「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白薇泄掉了一大口氣，精神上的疲憊讓她有些恍惚。

井不停手中那顆棋子始終沒能放得下去，儘管他知道自己這一手棋落下后就贏了，但終究還是放棄了。他深知自己已經輸了，在棋盤上輸給了秦三月，在棋盤世界里輸給了甄雲韶。這是徹底的潰敗。

「先生，請進吧。」門內井不停的聲音聽上去頗有些低沉。

「可是，可是他說明明是你贏了！」少女有些不願意這個結果。

「也是，有先生在，還輪不到我擔心。」

葉撫沒有讓他回答那個問題，開口說：「去吧。」

甄雲韶站起來，走向另一側的門，「就說甄雲韶大敗於井不停。」

這樣讓白薇，禁不起任何和圖書一點玩笑話。葉撫認真地同她說：「我會來的。」

「這是矛盾的，自己輸了自己，不就等於自己贏了自己嗎？」

「唉。也只能如此了。」戈昂然已經察覺到石祝已經迴光返照了。

「人嘛，活到頭不就是為了那一抔黃土嗎。」石祝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氣勢又慢慢地上來了，「首會就麻煩你替我講書授業了。」

何依依沒有再多說什麼，從葉撫那裡得到的安撫，也就不再擔心秦三月，便一顆心提起來，全部放到之後的復盤上去了，就同葉撫白薇二人作了別，往那待會兒講解的園林去了。祁盼山安心地當一個「護衛」，跟著他一起去了。

祁盼山也輕聲打了個招呼。

「我到了。」白薇站定，看著葉撫。

「回去？為什麼啊！」何依依有些懵。

葉撫沉默了一會兒，岔開話題說：「甄雲韶其實並不後悔那樣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捨棄一切去對抗的並不是棋盤世界，而是她被安排好了一切的人生。你不需要刻意地為自己增添包袱，甄雲韶並不希望自己所作出的決定，讓他人來承擔錯誤。」

語出驚人，眾人猛地回過神來，因為他們聽到了「井不停」這個名字。

葉撫坐在他對面，「沒有人不會輸。」

祁盼山說：「就在剛才，回去了。」

葉撫笑了笑，「很真實。」

「本就是必輸的局，為何要強迫自己去爭那一絲勝機？」井不停接連碰到無法理解的秦三月和無法理解的甄雲韶，沒法靜下來，有些不淡定。這的確已經遠超他的預料了。

甄雲韶低眉，「沒有人想承認井不停輸給了甄雲韶。」

戈昂然嘆了口氣，「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需要的。雲韶從不曾同你爭論過，一直以來都聽你的話，但你也從來不願意去詢問她的意見，又怎能知道她決意反抗。先生和學生之間，並不是單方面的教導。」

「嗯？秦姑娘和居心她們呢？」

祁盼山搖搖頭，「具體的不知道，不過看胡蘭小姑娘的表現，並沒有措手不及，像是在預料之中。」

即便是葉撫也早已感受到，白薇現在壓力太大了，但就是倔驢脾氣一般，揣在心裡頭，什麼都不肯說，只把最好的一面，最不讓人擔心的一面展現出來。或許，她想開心地過完這幾天吧，葉撫如是想。

久久的不安分的氣氛縈繞在這裏。許久之後才散卻，化作沉沉的憂鬱。

「白薇。」

葉撫看著白薇愈發遠去，愈發瘦削的背影，嘀咕一聲，「你到底要把你的秘密揣多久。」

「沒想到啊，這一局的挑戰者居然是井不停，難怪棋局的感覺翻天覆地，完全不跟我們是一個層次的。原來是井不停在下。m.hetubook.com.com」

石祝沒有再說話，沉重地邁了一步，便消失在這裏。

白薇沒有說「你又不是甄雲韶，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知道葉撫很厲害，但也正是因為知道他厲害，所以不想去問，不想去面對，只想把他當作一個愛貓的教書先生。她不想自己和他的相處方式發生變化，這樣就挺好了。

「井不停！原來是井不停！」

若不是井不停的路已經定了型，葉撫倒挺想問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自己讀書。但爭取不到的，他也不會強求，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他只能將為書屋增添一位學生的期待放到那個名叫「宋書生」的孩子身上了。

井不停頓了頓，問道：「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能知道先生為何兩次點撥我嗎？」

「你不怪我嗎？」葉撫問。

「輸給誰？」

大半個下午白薇同葉撫並沒有走多少路，沒做多少事，身體上倒是一點不累，但這一個下午發生了太多事，白薇心裏一下子湧進太多東西，總需要安下心來好好歇歇。何況，晚上也就是琴會了，她受邀來這荷園會琴會上譜一曲，到底是要給戈昂然一個面子的，要先回去準備一下。當然，最令她上心的無疑還是為葉撫準備的曲子。一想到這個，白薇暫且放下了心裏面眾多的疑惑，決定先做好眼前的事。

何依依有些糾結，因為他知道，最後的棋局結束了，就該是真正的棋道大家復盤講解精彩的對局了，顯而易見，肯定會講解井不停和甄雲韶這一場對局。他不想錯過，但是又有些擔心秦三月。這兩難之下，讓他頗為糾結。

……

越過湖畔，便是白薇在這大明湖的居處。

戈昂然看著遠處的殘陽。再好看的殘陽此刻也顯得寂寥無味了，甄雲韶不惜一切都要反抗的這件事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久居深閨的籠中雀。他在想，興許這件事上，也沒有人做對了。

戈昂然知道他並非是在問自己，沒有做任何回答。

「不——」

「她也會輸，而且她已經輸過了。」

白薇輕輕點頭回應。她心裏卻在想，怎麼就不問一下關係如何呢？

最後，棋盤沒能耐得住，破碎成好幾塊，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何依依哪裡看得明白這些，當即便打招呼：「白薇姑娘。」

「她自己。但是她最後又贏了回來。」

過了許久他在自問自答一般說：「聖人也未必不會犯錯。」

「大概，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吧。」

白薇愣了愣，下意識開口：「就這樣啊。」說完后，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無地自容，只好埋下頭。

白薇以為葉撫會再問一次，卻不到他直接答應了，總還是堵不住，說：「晚上，晚上你一定要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