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桃花
第四百六十一章 劍——採薇
「太像了。」
「那我不——」
「為什麼執意於她呢？」
海邊釣魚的姑娘，坐著一動不動，安靜地看著銀色漁線入水的地方。在她五丈遠的地方，俊俏異常的男子正在輕悠悠地彈琴，琴聲很配和這裏的氣氛，悠揚婉轉。
「劍，是木劍嗎？」看著少女一身帥氣的黑衣，她想：「是個劍客嗎？」
「什麼？」姑娘眼睛依舊看著海面。
「怎麼會！」姑娘瞪大眼睛，招手取出一把十分精美的匕首，「看到沒，她可是送了我拜姐禮的。」
「還有嗎？」他問。
夏雨石想著自家徒兒這個古怪性格，挑刺問：「這是你瞎想的吧？」
少女身後還背著把劍。
夏雨石無奈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死了。」
夏雨石神情溫和，神念回道：「她身上有曲紅綃的氣息。」
嘩啦！一片激蕩的海浪聲。
葉扶搖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她們站在海邊，不知不覺間，看向了同一個遠方。
說著，她興奮地收線，隨後揮手用力一甩，甩進那波浪中心。
「你在東土的事。不是看雪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的，曲……紅綃，是誰？」
因為少女很像一個人，一個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了。恍惚間，他甚至以為又再次見到了舊友。
釣魚姑娘招手揮出暖意，帶走少女身上的濕意。隨後，她蹲在少女面前，下巴抵在膝蓋上，好奇地看著。
「她沒死。」姑娘目光很堅定地看著前方。
一場夢是一個浮生，一個浮生是一場夢。有人說，浮生宮是數不清的夢編織而成的，因此看上去，感受著，才會覺得不太真實，像是在「做夢」。但浮生宮又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就在這個名為「千華」的小天地里，就在浮生海的前面。
「怎麼了！」他站起來看向姑娘。
「你從天上掉下來了，然後被我釣起來的。」釣魚姑娘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海。
「能釣到跟這裏一樣的魚嗎？」
被釣上來的人到了岸邊，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
夏雨石沒說謊，他的確在少女身上感知到了曲紅綃的氣息。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的確有。
葉扶搖想了想，溫柔地捧著她的臉，笑著說：「雖然我不知道你跟她的關係，但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
「不要。」姑娘簡簡單單回應兩個字。
「……不能。」
「我感覺有。」姑娘望著天，「會有，會有天的。」
「我叫葉扶搖。」
也正因為人少，所以浮生宮基本上不與世俗沾染，大有「世外桃源」之意。
「和*圖*書人！」姑娘眼中一下子綻放光彩，「天上掉下來的欸！是天的使者嗎？」
叮咚。
少女回頭望著霧天一色的遠方，感覺有些悲傷。
夏雨石只得轉過身去。
夏雨石眼神無奈，「大概不能。」
不過，這並不妨礙浮生宮成為中州甚至於全天下數一數二的頂尖勢力。浮生宮並不像劍門三千執劍弟子、三千洗劍弟子、三千問劍弟子那樣，門下弟子眾多，天才劍修輩出。千華世界里，浮生宮歷代以來，只有一百四十四個弟子。十二個長老，住在十二座星宮裡，各自宮下十二個弟子。十二個弟子里，只有一人能繼續留在浮生宮中，其餘人只能在換代時離開千華世界，成為浮生宮外宮門徒。
還有人說，浮生宮本身就存在於一場夢中。小天地里的一切，都是一場受著調控的夢。做夢的是一尊靈獸，被稱作「幻」。當幻蘇醒的那一刻，小天地里的一切包括小天地，都會消失，直到幻再次入睡時，才會出現。
少女又問，「你們呢，師父是吧，師父叫什麼，師姐叫什麼。」
釣魚姑娘鼻子嗅了嗅，「真的！真的有她的味道。」
「不用上手吧。」釣魚姑娘嘀咕一聲。
「即便如此，這次武道碑也多半沒有她。」
夏雨石有些尷尬，「的確是那樣啊，但這，原諒師父我見識淺薄吧。」
「她可調皮了，在躲貓貓呢。」葉扶搖說，「但我們會找到她的，對吧？」
夏雨石這才轉身將目光落到少女臉上。
哪種是真，哪種是假並說不清楚，沒有浮生宮的人站出來說明。
夏雨石一口氣憋住。他頓了頓，然後反擊道：「曲紅綃可沒把你當朋友吧。」
「對她來說，很重要吧。」
「可以了。」
釣魚姑娘和夏雨石相視一眼，隨後都倒吸一口氣。
「祖樹。」
「有盞燈……」
「你必須聽我的！」夏雨石神情嚴格。
釣魚姑娘正要說話，夏雨石忽然搶先道：「你是我的二徒弟，叫……蘭採薇。」
少女問，「我叫蘭採薇嗎？」
夏雨石再次感知一番，確信自己感知到的東西后，神色憂慮地說，「意識混沌，神魂消失，命格蕪雜，儼然是已死之人。」
清脆的入水聲在浮生海的海邊響起。
中州的某處狹界里，是一座小天地，小天地里，是一座充滿了「夢」的質感的宮殿，以及一片盡頭遠方隱藏在霧氣之中的海。
「能形容一下嗎？」
「是她的氣息，是亦秋的氣息……但，不是亦秋。」
夏雨石頓住www.hetubook.com.com，「你家老祖宗？葉家的祖宗？」
閉上眼，且聽風吟。
「能看雪嗎？」
夏雨石正說著，地上的少女忽然咳嗽一聲，隨後睜開眼。
夏雨石像是沒聽到，神情格外認真嚴肅。
夏雨石沒有否定，但也不會去肯定。駝鈴山自己都宣布了曲紅綃的死訊，而且自己身為一個大聖人，也確實感受不到曲紅綃的氣息了。
「她不見了嗎？」少女眼神很憂愁。
「哦，對對對！」
「啊？！」釣魚姑娘驚道。
「你到底是不是大聖人啊，不會是騙我的吧。」
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他朝海面看去，見不遠處激起了巨大的波浪，轟轟地朝著海邊湧來。
「再過段時間，武道碑就要開了。你要去嗎？」夏雨石問。
「就是一個人出現在我的夢裡。我不知道長什麼樣，是男是女，就只是站在我的夢裡。我的夢裡全都是那個人。雖然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相信，那就是我家的老祖宗。」姑娘開心地形容起來。
釣魚姑娘見此，連忙扶住她，「沒關係的，想不起來就不著急去想，師姐我一定會幫你的。」她一副憐愛可惜的模樣。
他抬起頭，看向海邊釣魚的姑娘，輕聲開口說，「之前還沒問過你。」
「嗯。」
「我叫夏雨石。」
「本來是要再看幾年的。」姑娘聲音輕輕的，似乎是擔心驚到水下的游魚，「從隴北雪山往南邊去，結果到南邊后，就沒有雪了。」
下一刻，夏雨石陡然皺起眉。
「會嗎？」
夏雨石眼神迷離地看著少女，腦中浮現起過往的時光。
夏雨石看著自家徒兒，雖然使不出當師父的威嚴來，但還是越看越喜歡。武道碑哪有徒兒重要哦，不就是一道天機神運嘛，沒了就沒了。
「是個女孩子欸。」瞧著地上濕漉漉的少女被顯現的曲線，釣魚姑娘將她擋住，瞪著夏雨石說：「不許看！」
「別說的那麼奇怪啊！」
「就叫祖樹？」
旁邊的夏雨石忍不住嘀咕，「這不是比我還能騙嗎。」
「嗯，蘭採薇。」夏雨石肯定道。
這麼想著，夏雨石又坐到自己的琴面前，看著遠處的海，想著一些遙遠的事情。
夏雨石沒能從她地描述里得到任何關鍵的內容。但她每次的夢都變成了現實，又不得不讓他去在意。
蘭亦秋，他最愛的人。
「意識這種狀態，即便沒死，也跟死了一樣，而且還沒有神魂，肯定無法凝聚意識蘇醒啊。」
釣魚姑娘古怪地看著夏雨石，「你不是說無法蘇醒嗎？」
隨後，他和圖書忍不住放出一道神念，去探究她的血脈氣息。
忽然，一聲巨響將他驚醒。
「眼裡進水了。」夏雨石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揮袖抹去淚花。
在這悠閑的氛圍里，沉醉了不知多久……
「我為什麼在這裏？」
「啊……嗯……沒錯，你是我的師妹！」釣魚姑娘一本正經地說，「你從天上掉下來，腦袋摔壞了，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夏雨石看了看這把匕首，道意盎然，確實是十分珍貴的禮物，「拜姐禮是什麼？」
於是乎，夏雨石看到一副即便是多年過去以後，想起時還是會覺得驚艷的美景。
夏雨石在她們身後，神情感慨。
葉扶搖輕聲說，「曲紅綃。」
就像這片浮生海，這座千華世界，一切都那麼夢幻。
「這裡是哪裡？」她聲音有些乾澀。
「真的是，我真的是大聖人，絕對沒騙你。」
「一定會！」
姑娘點頭，「有呢，在東土的時候，就是兩個月前，做了個夢。」
說完，她又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專心地看著水面。
「能釣魚嗎？」
並不像外面的海那樣洶湧危險，浮生海常年以來都是十分平靜的，許多時候幾乎看不到波動，像是泛著光彩的鏡面。千華世界里的光是綺麗絢爛的，映照在平靜的浮生海里，便將其變作一副鋪在地上的大彩布，交融在一起的色彩就在這張彩布上緩緩流淌，偶爾激起一道漣漪，就像是彩虹在水中蕩漾。
這種相遇十分夢幻。
「拜師父要給拜師禮，拜姐姐肯定也要拜姐禮啊。她是妹妹，我是姐姐，不就是拜姐禮嗎？」
「別！別！」夏雨石連忙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師父給你認錯，給你認錯。」
夏雨石是知道少女真實身份的，無疑，她就是武亦秋和胡至福的女兒。但，他不想說。
在感受到血脈氣息里那熟悉到骨子裡的氣息時，他僵在原地，淚流滿面。
「那邊有魚塘……」
姑娘回頭，張著嘴，臉上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好大的魚啊！」她指著天上，「從天上掉下來的，好大，好大的魚！像人那樣大！」
「她是我的好朋友。」姑娘轉過身，「關心好朋友，沒什麼問題吧。難道師父你沒有過朋友嗎？」
「這麼認真嗎？」釣魚姑娘不記得自己的師父還能這麼認真。
十二位長老的弟子們要照顧好各家的星宮，而作為宮主的弟子，便是要照顧好浮生宮後面的浮生海。
海里的水隨著其人落到地面后，就全部脫離，重新回到海里。但其身上，依舊是濕漉漉的。
「唉……那好吧，不去就不去了，區區一個武道碑而已，不去也罷，不去也罷。」
他神念意識掠過去，迅速從波浪中心往下探尋。
「怎麼樣了？」
神念觸及入水之物的瞬間，他更驚訝，「哪裡是人一樣的魚，根本就是個人！」
「守林人的那個祖樹嗎？」
「別啊，扶搖，別忙著拒絕。」夏雨石連忙說，「這次武道碑開放有很多傑青的，全天下的天才弟子都會來，而且還有大聖人演法。道家三祖、儒家觀堂聖都會來，說是那佛國的老和尚也會來。對了，柯壽也會去的。」
「沒有天，如何通呢？」
宮殿喚名浮生宮，海作名浮生海。
夏雨石覺得跟她說話簡直是越扯越遠，拍著腦袋，一股腦說開，「不說這些了，總之呢，這次你是一定要去武道碑的。師父我從小到大，哦不對，你從小到大，師父我都沒要求過你什麼，但這次啊，我得要有一個師父的威嚴了。」他說著說著，腔調嚴肅起來。
浮生海里最大的魚也就半個手臂那麼大，那還是用夢養了上萬年的。人那麼大的魚，夏雨石是如何也不信。
少女捂著頭，忽然感到劇烈的疼痛，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開腦袋跑出來。
「那我不去了。」
隨後，她回過頭，有些痛苦地問，「曲……曲……」
「是怎樣的呢？」
釣魚姑娘一愣，隨後以著悲憤地目光看著夏雨石，神念傳音道：「你又想拐徒弟！」
「通天建木啊。」姑娘微微仰頭，看著遠處霧天一色的地方，「好霸氣呢。」隨後，她轉過頭，笑著問，「真能通天嗎？」
「這我……唉，好吧。」
而面前這個少女，卻是他們的女兒。
「不要亂說好不好。」姑娘白了夏雨石一眼。「師父你不許侮辱我們純潔美好的姐妹情。」
這樣的人員結構，使得浮生宮的弟子幾乎都是一個領域的天才，長老們只需照顧十二個弟子，也大大地提高了教導水平，所以浮生宮弟子的成長空間都是十分可觀的，即便是無法留在主宮中，去了外宮，也絕對是了不得的人物。
「嗯，把雪擋住了。看不到雪，我就回來了。」她問，「那樹冠是什麼？」
浮生宮宮主夏雨石沒有去否定，即便他從來沒見過，也沒聽人說見到過，但他依舊不會去否定她。與之相比，他更願意將希望寄托在相信有天的她的身上。
「扶搖。」夏雨石輕呼。「最近有做夢嗎？」
「死了？」釣魚姑娘挑起眉，「明明就還活著，都還在呼吸呢！」
「什麼？」少女茫和_圖_書然問。
先前砸入水中的人跟著魚竿銀色的漁線一起躍出水面。穿著一身黑衣的人在夏雨石的視線里，像是要衝向天空，帶起了一串水珠，水珠在迷夢般的光芒照耀下，映照出大小色彩各異的彩虹，將人包裹在最中央。那個人似乎踩著著七彩虹光，飛向天空，去尋找美麗的神話。
「能看了嗎？」夏雨石這才小聲問。
「那我不拜你了。」姑娘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之前你騙我來的時候，明明說好了不管我的。區區一個師父而已，又不是我妹妹，居然命令我。」
釣魚姑娘高興得站起來。
一曲，隨著他雙手落定，結束。
「嗯。」她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
釣魚姑娘沒理會夏雨石，將目光落在地上少女身上。她輕聲問，「你還好嗎？」
哃——
「因為天上的大樹冠嗎？」
姑娘又眉開眼笑，「對嘛，區區一個武道碑，哪有釣魚好玩。」
他在心裏想，胡至福保護不了你的娘親，也保護不了你，就讓我來保護你吧。
少女坐起來，看著面前的一男一女，眼神有些迷茫。
她感覺到魚鉤著力了，立馬往上一拉。
「我不在意。我只想知道，曲紅綃會去嗎？」
銀色的絲線在絢麗的天空下，反射出夢幻的色彩。微微垂彎的竹制魚竿晃了晃，便一動不動。
胡至福，他最恨的人。
「不要給我認錯，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不是得說我有悖孝道？」
少女迷茫地看著釣魚姑娘，問：「那我是誰呢？」
少女的身體里還流淌著另一個他最恨的人的氣息——胡至福。
魚鉤迅速下沉。
他念叨著。
「師父，你正經點好嗎？」釣魚姑娘一臉嫌棄，「快看看這個姑娘怎麼樣了！」
太像了。
「師父？」釣魚姑娘轉過身問，「怎麼了？」
夏雨石沉默了一下，沒想到快五年沒做夢了，居然只是夢到這個。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說明了，未來幾年裡天下都還是平和的。想想也是，說不定扶搖她只是太過在意這個根本不存在的「葉家老祖宗」，所以才做了這樣一個沒有什麼概念的夢吧。
「千華世界，浮生宮，浮生海。」釣魚姑娘說。
「……」
哦，這並不對。實際上，浮生宮歷代應該有一百四十六個弟子。餘下的兩個便是宮主的兩個弟子。
她看到少女左手緊緊捏著一盞燈。
「夢到我家的老祖宗了。」
夏雨石連忙走前來，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放在她眉心。
「這隻是我們的稱謂。事實上，它還有一個名字。通天建木。」
這一瞬間，他愣住了。
「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