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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妹妹已出嫁，弟弟在家種地，地少人多，一家人太窮了，遲言不得不出來當兵吃皇糧，好在三代清白，審查過後便進了左衛，每月能拿少許的兵餉接濟家裡。

這支軍隊里的將士，其實大部分把當兵看作一種謀生的職業，而不是為了信仰。

照例的寒暄關懷，被灌得半醉的遲言在顧青的詢問下斷斷續續說了他自己的情況。

夜幕降臨之時，客棧外頓時熱鬧起來，無數將領披甲而至，各自的親衛部曲守在門外，客棧內則是將星匯聚，喧囂非凡。

在座的都是將領，可謂純爺們兒中的純爺們兒，你若是不自卑的話，我當然無所謂。

節度副使，爵封縣侯，主一方軍政，執萬民生死，麾下猛將如雲，世間英雄眾矣，稱「諸侯」者能有幾人？

「不丟臉，你哪裡丟臉，你明明給我長臉了……」顧青熱情地敬了一盞酒，然後走到遲言身邊盤腿坐下，勾著他的肩道：「你啊，要保持下去，知道嗎？沒錯，保持倒數第一的名次，不需要變強，以後你就是我的親衛了，每天陪我操練便可……」

今夜主要是宴請安西軍將領，所以在座的安西將領較多，顧青帶來的左衛將領只有常忠等四人。

史學家說，這叫「文明」。

人的劣根性在於，在比自己差的人面前永遠會有心理上的優越感，區別只在於有沒有將這種優越感表現出來，那些沒有表m.hetubook.com.com現出來的人不是沒有優越感，而是素質涵養比較高，隱藏得比較深。

皇甫思思似乎與安西軍各將領頗為熟稔，穿花蝴蝶般飛來飛去，與將領們招呼玩笑，詭異忐忑的空氣里穿插著她銀鈴般的笑聲，終於稍稍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將領們皆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粗漢子，這一聲齊喝彷彿摻雜了金石相交的殺氣，話音落，客棧前廳內迴音陣陣，驚得皇甫思思花容失色，再看顧青坦然微笑，毫無所動地接受眾將行禮，像一位歷經風浪巋然如山的儒帥，皇甫思思的心跳陡然加劇。

這位侯爺滿臉堆笑的樣子，怎麼看都像不懷好意。

遲言終於懂了：「可是侯爺，您有過軍令，若連續一個月倒數一百，便滾回長安去……」

遲言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比顧青年齡稍小。面對主帥侯爺如此熱情的態度，遲言受寵若驚，愈發惶恐緊張。

龜茲鎮，福至客棧。

「侯爺好雅興，荒蠻之地宴客亦別有一番風味，哈哈……」邊令誠大笑入內，眾將起身紛紛朝他行禮，邊令誠卻彷彿沒看見眾將領似的，對眾人的行禮理也不理，眼睛只盯著顧青一人。

這個年代的底層人民其實根本沒有信仰，唯一的信仰就是活著，如果能活得好一點自然都是願意的，所以當官便成了唯一能驅使將士們為國拚命的理由。

皇甫思思見顧青這般打扮，兩眼不由ｈ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om一呆，眼中頓時泛起異彩。垂頭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臉蛋不知為何突然一紅，抿著唇移開了目光。

原始社會誰家打的獵物比較多，會咧著嘴笑得很得意，這種不帶任何目的性的嘲諷別家，後來人管它叫「質樸」，有了文字和文化后，聖人告訴他們，不能嘲諷得太明顯，打獵多的人你們要學會善良，至少要裝作善良。於是有了「謙遜」，有了「涵養」。

顧青含笑朝眾將拱手回禮，然後招呼將領們落座。

很現實，但也無可厚非。「活下去」這個信仰，其實高於一切神神怪怪的信仰，今生都難以維生，就不必說那些虛妄的來世了。

「你可以特赦，我說的，你是錦鯉，也是明燈，你滾回長安了誰來襯托我？乖，來飲酒，不醉不歸。」

剛坐下還沒說話，外面忽然有親衛進來稟道：「侯爺，邊監軍來了。」

與遲言的簡單一席話里，顧青想到了很多。

不知為何，皇甫思思覺得心很亂，說不清為何亂，總之就是很亂。

所有被邀請的將領都到齊后，眾人閑坐沒多久，韓介披甲按劍而入，站在門口面朝將領們大聲道：「安西節度副使，上護軍，青城縣侯顧侯爺到——」

顧青笑了，不請自來，當年閹割的時候難道連臉皮都割掉了嗎？

顧青一愣，迅速回頭看了侍立一旁的韓介一眼。

人未見，聲先至。店外頓時傳來邊令誠故作豪邁的大笑聲ｈｔｔps://ｗｗｗ•hetｕbooｋ.ｃｏm.ｃom，只是因為身體少了某個器官的緣故，笑聲有些尖細，像一隻被人掐住脖子喊救命的小公雞。

「小人發誓，明日開始一定不會是倒數第一了，發毒誓！」遲言兩眼水汪汪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是乞求。

邊令誠不客氣地坐下，朝顧青笑道：「聽說侯爺宴請安西諸將，邊某正是喜好熱鬧，於是不請自來，望侯爺莫怪。」

遲言愕然看著他，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還是噩運來得太突然了？

顧青皮笑肉不笑地應付了幾句客套話。

顧青來安西上任已有兩個月了，這是第一次以官方身份正式宴請安西軍將領。

顧青卻將人類的劣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尤其是在遲言面前。

顧青笑道：「邊監軍竟也來了，實在是榮幸之至，來人，給邊監軍設座，就設在本侯旁邊。」

嘩啦一陣響動，將領們身上的鎧甲發出陣陣碰撞聲，所有人都站起身，望向客棧門口。

客棧內，前廳擺上了一長條的矮桌，中間留出了一個空位，隨著夜晚臨近，各色香噴噴的肉和野味都被夥計端了上來，將領們三三兩兩聚于各個角落，神色猶疑地低聲議論顧侯爺今日宴客的目的。

皇甫思思今夜穿了一身紫色的宮裙，頭髮盤成雲髻，衣裳掛上各種金銀佩飾，看起來顯得雍容華貴，她一人的裝扮便令客棧內的檔次都提高了，彷彿成了一場宮廷盛宴，將領們入店后不自覺地變得文雅起來。

「快請和*圖*書邊監軍進來。」顧青笑著吩咐道。

今夜的福至客棧被安西節度副使顧青包了，下午時分便有數十名親衛過來清場，所有不相干的客人被客客氣氣請走。

顧青含笑走入店內，眾將領紛紛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道：「拜見副使顧侯爺。」

毫不留情的嘲笑，毫無顧忌的展現優越感，儘管他只比遲言高了一個名次，但他仍然有一種學霸俯視學渣的酣然快|感。

遲言的想法幾乎可以代表整支左衛軍隊，說穿了四個字，「當兵吃糧」。

很老套的故事，左衛里少說有一半的人都和遲言一樣的際遇。

被邀請的將領皆是都尉以上級別的，安西四鎮里只來得及邀請龜茲鎮的駐軍將領，不僅是安西軍，左衛軍一萬兵馬的幾名將領也被邀請來了，如常忠等四名將領。

「侯爺，小人真的錯了……」遲言膽戰心驚，人類對未知的東西總是恐懼且敬畏的，從顧青的笑容能看出來，他這個倒數第一當侯爺的親衛恐怕不是什麼好消息，類似於遊街示眾的性質。

但是在軍隊里，將士豁出性命殺敵，終歸是需要信仰的。為家為國，為自己最在乎的人和事，為身後的萬丈深淵……什麼都可以，但不能純粹為了錢和糧食，一支純粹為了錢糧打仗的軍隊，上了戰場註定膽氣會弱一截，因為潛意識裡，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享受錢和糧食，都這麼想的話，沒人肯奮勇殺敵。

遲言戰戰兢兢端杯，每飲一盞便不停道歉認罪：「侯爺，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錯了，真的知錯了，明日小人便奮發操練，絕不給袍澤拖後腿，更不會給侯爺丟臉……」

只是遲言天生體質較弱，在長安時也是掛在車尾勉強不掉隊，如今來安西，照樣是挂車尾，操練才幾天的顧青都能輕鬆超過他，顯然遲言的體質天生不適合當兵。

……

毫無道理的事，操練名次前列怎麼熱情都不過分，軍中的天之驕子嘛，被款待是很正常的，可是款待他這個倒數第一的人……侯爺貴腦闊有恙乎？

韓介也愣了，隱秘地朝顧青搖搖頭，表示邊令誠並未受邀。

顧青穿著一身素雅的青色長衫走進來，今日的顧青沒有披甲戴盔，頭髮梳得很整齊，嚴嚴整整的髮髻上插著一支碧玉簪，衣裳是嶄新的長衫，離開長安時張懷玉親手送他的，腰間系著一根上百玉片鑲嵌而成的玉帶，玉帶上掛著一隻紫金魚袋，看起來像一位風度翩翩的書生公子，與西北大漠孤城的粗獷氣質格格不入。

酒菜上桌，帥帳里只有顧青和遲言二人，顧青頻頻勸酒，並表示飲醉無妨，他親自批准遲言明日請假休息一天。

可是對主帥來說，麾下的將士如果只是為了吃糧而當兵，未來上了戰場，他們的戰力能信任嗎？

府兵制的破壞，雇兵制的弊端，如今已完完全全地擺在顧青面前了。

「把喝了我的酒都給我吐出來……」顧青笑容一僵，立馬翻臉了：「聽不懂人話嗎？你若不是倒數第一，難道我又要成為倒數第一？我不要面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