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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沉默片刻，忽然揚聲怒吼道：「來人，給老夫送客！」

「你有把握讓陛下將你重新調回安西？還是說，北邊的安祿山起事在即，陛下不得不將你調回安西？」

張懷玉平靜地道：「我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也相信他對每件事的後果都有過充足的考量，我更相信他哪怕在最壞的處境里，也會提前鋪墊，等待時機反彈而上。」

「顧節帥，話不投機，不與之謀。老夫實在無法忍受與你同堂飲宴，恕老夫不招待了，你趕緊出涼州城，一路保重，後會無期！」

長安城，興慶宮。

顧青覺得哥舒翰是可以一同共奏高山流水的知音，但很顯然，哥舒翰並不想當顧青的知音，自從認識顧青以來，哥舒翰大多數時候都在忍氣吞聲，顧青冷不丁冒出來的一句話能把他氣個半死。

「若在長安城見到哥舒翰，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哥舒翰冷笑：「你已不是安西節度使，還能管得著我？我若扣押下來，你還能率軍啟釁嗎？」

萬春顯然沒將宮女的馬屁放在心上，聞言不喜也不怒，蹙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而身上這件紫色卻不知為何越看越不滿。

哥舒翰和顧青此刻的樣子大抵如是。

「阿姐，你呢？你想讓他陪你做什麼？」

就……就這麼走了？說好的請客呢？大老遠把我從玉門關請來涼州城，人還沒進節府，居然就翻臉了，請客個鏟鏟，是覺得你的節府太窮酸了不好ｗｗｗ.hｅｔuｂｏｏk•cｏｍ•coｍ意思招待我這個豪門貴公子嗎？

寬敞的寢殿內，萬春正慢悠悠地試著衣裳，地上一團凌亂，全是她覺得不滿意的新衣裳，試過之後被她嫌棄地扔在地上。

顧青知道哥舒翰在安慰他，但他真沒有半點灰心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不久以後就能回安西。

「想他，就去見他，如此而已。」張懷玉扔下這句話后，轉身出了門。

「咳，哥舒節帥，河西節府的飲宴是什麼規格的？」顧青好奇地問道。

把他當人的時候他不一定是人，但他狗的時候是真的狗。

「怎麼是喜事呢？顧阿兄被免了安西節度使呀，坊間市井皆說顧阿兄在安西的所作所為令天子不滿，這才罷免了他，他的心裏應該很難受吧？」

她根本不懂從節度使改任右衛大將軍意味著什麼，對顧青的前程仕途有何重大影響，她只知道顧青要從那個荒涼貧瘠的邊城回來了，調任右衛大將軍意味著顧青從此是戍衛禁宮的將軍，從此可以每天見到他了。

顧青站在涼州城大街上，呆立半晌終於被冷風吹回了神，轉身看著韓介等親衛，他們皆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雙方默默對視。

說完哥舒翰果斷騎上馬，一踢馬腹疾馳離開，遠遠地扔下一句話。

韓介嘆了口氣，苦澀地道：「若非侯爺您剛才……罷了，侯爺說什麼都是對的。」

這一屆的主人不行啊，絲毫沒能讓顧青感到賓至如歸。

「我在和圖書龜茲城可是錦衣玉食的，酒，我要西域正宗上好的葡萄釀，通常都是剛進城的胡商獻給我的，新鮮又醇厚，肉，我要吃羚羔羊的尾巴，氂牛的牛鼻，大雁的翅膀，百靈鳥的鳥舌……」

朋友貴在交心，但朋友之間交心的程度各有不同。

「這件衣裳如何？」萬春傲嬌地站在銅鏡前，仰起鼻孔高傲地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頭也不回地問著侍候她更衣的宮女。

顧青收回寂寥的目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哥舒節帥能明白我的這種空虛么？」

長安城，張九章府。

張懷玉看著窗外隆冬的蕭瑟景色，淡淡地道：「我不想讓他陪我做什麼，我只想陪他鋪出一條路，當年他曾經說過，要給人間重新鋪一條路，這句話我一直記得，我很想看看那條嶄新的路究竟是什麼模樣，他說……有了這條路，世上的俠客之流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喜的是，顧青終於要回長安了，憂的是，顧青這次是被罷了官才回來的。

親衛在前領路，哥舒翰和顧青走在中間，走了一會兒后，哥舒翰忽然問道：「顧節帥被陛下調回長安，任右衛大將軍，是升是貶尚且說不清楚，雖已不是封疆之吏，卻也常伴聖駕，恩寵不會少，顧節帥莫灰心，遲早有起複之日。」

哥舒翰一愣，這句話信息量好大啊。

自己犯賤請的客人，不能抽，不能抽……

顧青嘆了口氣，道：「哥舒節帥，你這當主人的太不好客了，我大老和*圖*書遠過來就一句『有酒有肉』？我缺你這頓酒肉嗎？」

「算算日子，顧青應該入玉門關了，過了涼州和隴右節府，就離長安不遠了。」張懷玉悠悠地道。

你親自派人在玉門關外把我請來做客，結果就讓我看這副討債的嘴臉？

於是顧青似笑非笑道：「安西已非我所帥，哥舒節帥不要動了別的心思哦，還是那句話，往後朝廷撥付的戰馬兵器糧草，路過你河西節府時一絲一毫都不能動。」

顧青驚愕地看著哥舒翰與親衛們離去，一臉不敢置信。

張懷玉和張懷錦坐在閨房裡，神情很複雜。

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尊貴身份啊。

張懷錦委屈地道：「我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哎呀，你和他說的那些軍國大事我根本不懂，更不懂男人家的謀略布局爭鬥什麼的，我只想與顧阿兄快活地過日子，天天陪我玩，陪我吃，陪我胡鬧闖禍……」

女為悅己者容，萬春要趕在顧青回到長安以前選幾件好看的衣裳，讓他看到后眼珠子都拔不出來的那種。

「為何？」

顧青神秘地笑了笑，卻避而不答。

老實說，萬春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頗為竊喜的。

哥舒翰忍著怒火捋須道：「老夫……」

有的將對方當成今生僅遇的知己，能夠義結金蘭的那種，但對方往往卻只拿他當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有時候不把他當人。

良久，萬春幽幽地嘆息：「世上連一件配得上本宮的衣裳都沒有，更何況男人……」

張懷玉失笑www.hetubook.com.com道：「你不是一直立志要做他的女人嗎？他的女人若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將來如何過日子？」

張懷錦一呆：「想他……又如何？」

良久，顧青嫌棄地撇了撇嘴，道：「你們看見了，做人不能太哥舒，他這就叫『人窮志短』，人可以窮，但做人的格局一定不能窮，哥舒翰就是個典型的反面教材，我等當引以為鑒。」

剛說了兩個字，顧青忽然打斷了他，堅定地道：「不，你不明白，你那麼窮，怎麼可能明白有錢人的世界？」

顧青嘆了口氣，神情寂寥地望向遠方，幽幽地道：「我在龜茲城任職數年，日子過得略微有些奢侈了，這幾年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我的帥帳里，裝菜的金器都有上百碟，天上地下水裡，各種飛禽走獸都吃了，感覺精神已空虛到失去了人生目標，只能用稀奇的食物來填補我日益匱乏的精神世界……」

抿了抿唇，張懷玉忽然站起身，看著張懷錦笑了笑，道：「懷錦，我忽然有點想他了……」

張懷錦癟嘴道：「阿姐，你就那麼相信他？」

或許，唯一勉強配得上的，只有顧青吧？

此刻穿在身上的，是一襲紫色的宮裙，長裙及地，裙上綉著一朵朵嬌艷的牡丹花，裙邊飾以荷葉紋，雍容里透著幾許青春的氣息。

至於前程，呵，本宮罩著的男人，還怕沒有一個敞亮的前程？

顧青那樣的男人，必須包年。

張懷玉嘴角一勾，道：「當然要笑迎，回長安是喜事。」

張懷和_圖_書錦嗯了一聲，低聲道：「阿姐，顧阿兄回來后，我見到他應該面露喜色還是面露悲色？我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見他……」

聽到顧青被罷安西節度使之職，調離回長安的消息，張家姐妹的心情可謂又喜又憂。

……

這幾日萬春在宮裡已試過上百件衣裳了，皆是因為她得知顧青被父皇罷了官，回長安改任右衛大將軍。

「規格？」哥舒翰愣了一下，道：「有酒有肉，對了，還有歌舞伎，大唐不都是這樣么？」

吩咐下人備馬，帶上些許的乾糧和飲水，張懷玉就這樣騎馬離開了長安城，迎著顧青的歸途上路了。

顧青眨眨眼：「節帥可以試試呀，我雖非安西節度使，但是或許過不了多久，我又莫名其妙被調回安西了呢……」

「顧青，莫讓我在長安見到你，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豎子欺人太甚！」

「不然你待如何？」

「走吧，咱們出城繼續趕路，」顧青騎上馬，忽然又道：「回到長安后，每次我出行你們都要跟著我，一個都不能少。」

宮女垂頭，戰戰兢兢地道：「殿下穿這件紫裙雍容華貴，配得上公主殿下金枝玉葉的尊貴身份，奴婢以為極美。」

有些事太敏感，點到為止就好，若非將來平叛時或許要與哥舒翰守望相助，顧青甚至一點風聲都不會透露。

見哥舒翰一臉不爽，顧青也有些不爽了。

哥舒翰愕然：「你說的這些……能吃嗎？好好的肉不吃，為何要吃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哥舒翰猛地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