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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為田舍郎

作者:賊眉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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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三十六章 郡王大婚(下)

第四卷 黃昏胡騎塵滿城

第六百三十六章 郡王大婚(下)

還沒等他回神,女眷們一陣棍棒鋪天蓋地落在他頭上身上,段無忌大驚,急忙抱頭蹲下,相比李嗣業的待遇,段無忌此刻心理落差極大,忍不住抗聲道:「爾母婢也!憑啥!」
說完將段無忌朝前一推,段無忌趔趄幾步,恰好落在女眷人群中。
顧青面前那扇閣樓木門緊閉,閣樓窗欞邊,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隱若現,彷彿隔著窗欞在偷偷地看著他。
房琯站在車輦旁,揚起嗓子悠悠唱諾:「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民心其實很簡單,像幼兒之間交朋友,你對我好,我便會對你好。
顧青的眼中忽然有了唯一的光。
在一眾女眷的催促聲中,顧青終於「作」了一首催妝詩。
車輦接上張懷玉后,一路仍是風光招搖,回到顧宅已是中午,張懷玉被女眷扶回後院暫時休息,段無忌被支使站在大門前知客,顧青趁機找了個偏僻地方補個覺。
顧青氣壞了,這殺才今日從私自派出陌刀營,直到此刻對女方嚴重的挑釁,這傢伙是故意來砸場子的嗎?
後面的李嗣業和劉宏伯樂了,李嗣業大嘴一咧,笑道:「所以說書生不頂事,你們欺負他算啥好漢,要揍沖我來。」
這一生立志要走的路,並沒有選錯,不應該動搖。
那支破舊的鐵簪代替了宮花,一直插在帽沿邊,顧青坐在車輦里,伸手撫了撫帽上的鐵簪,嘴角微微一揚。
迎出了新娘,按禮制還要去張家祠堂拜祭張家祖先,也算是介紹佳婿給張家祖先認識。
半個時辰后,迎親車輦終於來到張府門前。
「民心……」顧青喃喃自語。
張府的女眷們被高大魁梧長相猙獰的李嗣業嚇壞了,一群七姑八姨握著棒,半天沒人敢動手。
催妝詩念畢,閣樓木門吱呀一聲響,門開了。
經過多次排練,顧青知道自己該出場了,於是走下車輦,旁邊盛裝打扮充為儐相的段無忌和李https://m.hetubook.com.com嗣業,劉宏伯等人紛紛攔在顧青身前,然後……段無忌乖巧地雙手抱頭。
只是到隋唐以後,隨著許多少數民族的風俗傳入中土,於是婚禮漸漸多了一些即興節目,比如男方儐相不僅充當伴郎角色,還要挨女方親眷一頓棒打。
二人上前將段無忌護在中間,女眷們又嚇得花容失色,打是不敢繼續打了,扔了棍棒掉頭作鳥獸散。
這句話挑釁意味十足,猶如街頭黑幫火併的前奏,女眷們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愈發沒人敢動手,反而一個勁兒地往後退。
在難民們千恩萬謝聲中,房琯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抬頭看看天色,再看看顧青,一副要把顧青生吞活剝的表情。
催妝詩是婚禮必須走的環節,當然,僅限於中產階級以上的人家,那些目不識丁的百姓成親是不可能作催妝詩的,頂多由贊者在旁臨時抄襲一首算是走了過場。
接下來張拯也端起架子教誨了幾句,大抵都是一些威脅挑釁之辭,用比較文雅的方式表達出來,翻譯成大白話不好聽,比如若是欺負我女兒,我必將你腿打斷之類的,非常溫馨感人。
顧青成婚是大事,雖然滿朝文武看不清君臣之間勝負誰屬,但畢竟不能得罪顧青,所以今日長安城的朝臣們倒是紛紛登門,有些根本沒邀請且顧青聽都沒聽說過的官員也來了。
眾人來到祠堂,張家長輩早已等候在此,張九章和張拯夫婦神情嚴肅站在祠堂前,顧青和張懷玉並肩按規矩遙遙向祠堂跪拜。
女方親眷用的棒是五彩絲綢重重包裹的木棒,比較柔軟,打在身上不算太疼,這個儀式叫「下婿」,意思大抵是我家的閨女被你娶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敬她,先給你一頓娘家人的棍棒算是下馬威。
古代謂「婚」為「昏」,意思是黃昏之時才算正式開始結婚禮儀,只不過權貴人家https://m.hetubook•com.com成親的禮節太過繁瑣,必須要從天沒亮開始,一直持續整日。
「下婿」流程勉強走過,在房琯的引領下,顧青被簇擁著走進張府大門,踏在柔軟的紅地毯上,一直走到前堂。
韓介臉頰微微一抽,城外難民如今至少八九萬,每個人一口肉都是個天文數字,王爺金口一開,幾千貫錢沒了。
女眷們簇擁著張懷玉走到顧青跟前,張懷玉矇著蓋頭,看不見她的模樣,但顧青知道,蓋頭下面,一定是一雙滿眼都是他的溫柔眼眸。
房琯失魂落魄地站在車輦旁,一臉的木然,臉頰偶爾還抽搐幾下。
作為曾經名滿長安的大才子,顧青當然不能抄襲別人的催妝詩,至少不能抄得太明顯。
好好的婚禮,被這位郡王搞成了什麼樣……嚴肅莊重的周禮大婚,流程被搞得稀碎,堂堂禮部尚書主持的婚禮,成了這模樣,百年笑柄怕是免不了了。
大唐國都外,短短數月匯聚近十萬無家可歸的難民,這本身就是當官的恥辱。
拜過長輩之後,顧青便在女方親眷和儐相的簇擁下,來到後院張懷玉獨居的閣樓外,按規矩此時應作催妝詩了。
這個女人,今日終於成了自己的結髮妻。
顧青唯唯應命,心中暗暗嘆息。
被難民唾罵,誤解,顧青一直隱忍,從未對難民的誤解做出任何回應,可顧青並非聖賢,心裏終究是有一點點難過的。直到今日此刻,那些面帶飢色和羞愧的難民跪拜在面前,顧青剎那間所有的委屈難過全都釋然了。
這個年代的「民」是普遍不識字的,那麼一項政令說是對民有利,改善了民生,為民做主等等,究竟是誰得了利?是那些真正每日耕作的百姓,還是寫奏疏公文的所謂精英階層?
真正為這些難民奔走籌糧的人,只有顧青。
顧青也意識到耽誤太多時間了,於是很識趣地下令迎親車輦繼續前行,難民們和-圖-書跪拜在塵埃里,恭敬地目送顧青的車輦離開。
天已微亮,長安城街頭的百姓越來越多,大家都站在道路兩旁,羡慕地看著顧青的車輦穿行而過。尤其是高大魁梧的陌刀營將士在前開道,更給顧青的大婚增添了幾許肅殺之氣,令百姓們驚詫又新奇。
「韓介,派人去長安城所有的肉鋪買肉,各種肉,運到城外用大鍋燉了,今日我大婚,請百姓們開個葷。」顧青心情極好地下令道。
紅裝吉服頭遮蓋頭的張懷玉被張懷錦和幾名丫鬟攙扶出來。
段無忌生來瘦弱文靜,典型的書生模樣,無論體格還是外貌,看起來都比李嗣業那殺才好欺負多了。
「給我馬不停蹄的滾!」顧青面帶微笑,從齒縫裡迸出這句話。
順手一拽,拽住了一旁看熱鬧的段無忌,顧青道:「你去挨打。」
房琯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禮部尚書親自為郡王大婚當禮讚官,儘管新郎這些日子的排練不怎麼配合。
古往今來的統治者對民心有那麼多自以為是的定義,其實,「不餓肚子」四個字就是民心。
接下來便是拜見女方長輩,張九章滿面紅光,含笑坐在高堂上,張拯夫婦低調地坐在他身側,顧青老老實實跪拜長輩。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台近鏡台。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里一枝開。」
顧青等人接旨后,終於在眾人的哄鬧聲中,將張懷玉扶上車輦,接回自己的宅院。
一支破舊的鐵簪,一個枯草和破布編織成的同心結,一摞山上採集來的新鮮野菜,這些便是難民們的全部。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好笑的是,長安城上到天子,下到官員,沒人覺得這是恥辱,這不過是陌生人的不幸。他們沉醉在瓊漿歌舞里,將難民們的不幸當作了談資,連李亨都放棄了賑濟。
經歷了誤解,唾罵,千夫所指,今日顧青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回報。
房琯大概有了破罐破摔的心態,揚著嗓hetubook•com•com子高唱賀詞,至於顧青是否按流程一絲不苟地執行……這個,不強求了,這該死的一天趕緊結束就好。
今日顧青大婚,跪拜在路旁恭敬地獻上微薄寒酸的禮物,一無所有的難民所有能拿出來的東西都作為賀禮送給了顧青。
念畢,周圍一陣讚歎聲。
整座城池今日為了顧青的婚禮而沸騰。
世人皆羡慕張懷玉的好運,她被明媒正娶,嫁給了當今世上最有權勢的男子,可只有顧青知道,真正好運的是他,此生何其有幸,能娶這樣的女子為妻。
段無忌等人早就做好了挨打的準備,除了段無忌,李嗣業和劉宏伯都是武將,別說五綵綢棒了,就是刀砍在身上都不帶皺眉的,於是二人一馬當先,大搖大擺地上前,連擋都不帶擋的。
按周禮,男女成婚本是一件非常莊重的事,不宜熱鬧喧嘩,雙方拜祭了祖祠和長輩后,將女方接回男方家,舉家宴便算完成。
張九章朝顧青擠了擠眼睛,然後端起長輩的架子肅然道:「顧青,懷玉是我張家掌上明珠,從今以後便與你結為夫妻,夫妻當互敬互愛,相攜一生,你雖貴為郡王,亦不可對結髮妻子有絲毫不敬……」
眾人聞聽聖旨不由暗暗咋舌,這等聖眷隆恩,已是人臣之巔了。
只是當人們都長大,心裏的純凈被太多利益和恩怨所佔據,漸漸變得沒那麼乾淨了,所以在很多官員眼裡,「民心」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
張府門前張燈結綵,門楣上兩隻超大的紅燈籠下,猩紅色的地毯從門前的空地一直鋪展到府內前堂。
凡付出必有回報。
張九章和張拯夫婦送出府門外,看著陌刀營魁梧的將士們護送車輦遠去,至此親迎的過程算是結束了,接下來便是顧家的婚宴。
最後房琯終於再次出場,展開了聖旨,眾人皆跪拜,房琯語調悠揚地宣念聖旨,欽冊張氏懷玉為蜀州郡王正妃,並加封張懷玉之父張拯為銀青光祿大夫,賜金https://m•hetubook•com•com魚袋一,遷升梁州刺史。賜顧青黃金千兩,絲帛千匹,貂氅山參東珠等名貴禮物若干。
此時閣樓下人群擁擠,男女雙方的儐相女眷都紛紛盯著顧青。
顧不得自己身穿吉服,顧青上前幾步,一腳狠狠踹在李嗣業的屁股上,李嗣業紋絲不動,只是愕然不解地看著他。
睡了一個多時辰,下午時分,賓客開始登門,顧青不得不再次盛裝出現。
房琯眼含熱淚站在車輦旁……這該死的大婚流程已走了小半,再堅持一下就結束了,他暗暗發誓,下次再不給這位郡王當禮讚了,愛誰誰。
顧青臉色毫無波瀾,甚至有點得瑟。是我作的,不是抄的,不信你把原作者叫來對質。
新郎是主角,當然不能打,挨打的便只有儐相了。
李嗣業不耐煩了,彎下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來,朝這兒招呼,使勁點。」
哪敢不敬,怎能不敬,你家閨女一根小拇指大約能碾死我,嗯,我親生父母調|教出來的好徒弟,嚴重懷疑他們在很多年前便布了一手好棋。
張府的親眷和下人們早已等候在府門外,見顧青的車輦行來,家眷們發出一陣歡笑聲,怯怯地避讓一旁,指著車輦興奮地低聲議論。
多年以前,那個白衣勝雪,坐在房頂獨自飲酒的瀟洒女人,那個留住在石橋村不走,總是為自己化解危厄的女人,那個不管善惡黑白,總是默默地在他身後為他悄悄鋪平一切道路的女人。
黃昏時分,顧家開宴。
複雜嗎?有土地耕作,有飯食果腹,蹲在簡陋的農屋牆角掰著手指算秋天的收成,日子有了盼頭,誰會想著推翻你?
李嗣業只好轉身,朝顧青露出無奈的表情。
顧青是從一個貧瘠的山村出來的少年,他比誰都清楚「民」的艱難,也比誰都清楚官員所說的「民意」究竟是地方官員自己的訴求,還是真正的為民做主。
奏疏公文上的「民」字不可信,因為上層的人並不清楚這個「民」究竟代表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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