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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了看一臉笑眯眯的孫福民，連忙站了起來，說道：「老師，您休息好了？」

此時，御窯廠的協理六十三，已經緊隨老格之後，和幾名工頭一起，將一隻「各種釉彩大瓶」搬到了官署門外。

孫福民雖然是古書畫修復專家，但對古陶瓷修復裏面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並不是完全不懂，聽了向南說的這些東西以後，也是點了點頭，讚許道：

此刻，天色已近黃昏，落日的餘暉灑落在這隻歷時一年半才燒造出來的新瓷器物身上，彷彿為它的全身都鍍上了一層金光，莊嚴大氣。

向南心裏正想著事，冷不防耳邊傳來了孫福民的說話聲，一下子就將他給驚醒了過來。

到如今，總算是成功燒造出了集十七種釉彩於一身的「各種釉彩大瓶」。

錢昊良已經在展廳里逛了一圈，又轉回來了，見狀便輕輕碰了碰他，低聲道：

什麼是技術審美？

向南就坐在一邊聽著，老人家發發感慨而已，自己老老實實聽著就好，別多嘴就對了。

那麼多美輪美奐的瓷器藝術品，完全都是靠著他們的勤勞和智慧，一次一次總結失敗的經驗和教訓，從而研製出來的。

另外兩個老頭，一個是腦袋光禿禿的胖子，另一個則身材瘦削，一臉嚴肅，估計也是個不怎麼愛說笑的人。

「不管是我、劉其正，還是江易鴻，又或者是其他一些專家學者，那些都是外力，你想要在這個行當里做出點名堂來，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的技術，我們這些外力，最多也就是錦上添花而已。」

「我跟錢大哥去了隔壁的農業博物館，然後又去了趟故宮，看了看『瓷母』。」

這是一群專家？

「所以，你能自己主動走出去學習，這比我介紹幾個老頭子給你認識，還要好！」

現在時間還早，說不定回家以後，還來得及帶女兒瞞著媳婦兒，偷偷去吃一次洋快餐呢。

看著錢昊良開車離去之後，向南並沒有回房間，而是來到酒店大堂的休息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對於這樣一位從康熙和*圖*書朝便入宮隨侍，而且還為他在瓷器「炫技」上作出汗馬功勞的老臣之死，乾隆皇帝只御筆硃批了一個字：

丁春城幾人眼睛都瞪大了，紛紛指著孫福民，笑罵道，「這話也就你敢說出口了，要是別人敢這麼說，非得扇大耳刮子不可！」

他將自己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都獻給了瓷窯，燒造出了無數價值連城的精美瓷器，卻沒有一個人記得他的真名。

唐英彷彿沒有聽見李三兒子的話，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喃喃自語，「我們，把這瓷瓶給燒出來了啊！」

「做文物修復這一行，確實是需要知識廣博，觸類才能旁通嘛，你能夠時刻想著尋找機會去豐富自己的知識架構，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怎麼看著，像是一群老頑童啊？

明代的釉里紅和祭紅瓷因燒造難度太大而逐漸失傳，也在唐英的手中重見天日。

「偷聽？」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一十七種高溫、低溫釉彩的製作全過程，包括那些釉料、色彩的配方，以及調製方法。

「覽。」

孫福民見到幾人來了，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開玩笑似地說道：「喲，我還以為你們早走了呢，敢情是躲在角落裡偷聽啊！」

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已經督陶28年的唐英，此時已是75歲高齡了，而且還重病纏身。

當然，錢昊良能想得到這次參觀對向南有作用，但他絕對想不到對向南的技術提升也有很大的作用。

在他的眼前，是一群勤勞、質樸的窯工，他們的臉上，有人帶著興奮和喜悅，也有人帶著激動和悲傷……

向南說著，就將彩陶陳列館的見聞，以及自己對於「瓷母」的看法說了個大概。

唐英看著眼前這一隻貌似土氣，實則技術含量極高的「各種釉彩大瓶」，心中思緒萬千，他抬起一隻手，輕撫著光滑細膩的瓶口，喊了一聲：「三哥……」

只見人群前方，一名四十齣頭的憨厚漢子，虎目含淚，顫抖著朝他拜了一拜，哽咽道：「大人，家父半和圖書年之前，便已歸天了！」

可以這麼說，唐英對景市御窯廠的苦心經營，讓御窯廠的瓷器生產，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他知道做一個督陶官很苦很累，而且，這官職雖然不高，但畢竟要和皇帝打交道，一生都是小心謹慎、戰戰兢兢。

錢昊良把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一邊說道，「我要真砸了這玩意兒，估計得進去好幾年，這漢子不當也罷。」

「那算了，我不當漢子了。」

再加上早前去了一趟華夏農業博物館的彩陶陳列館，看到了一部分馬家窯文化彩陶，甚至還看到了唐代藝術成就中的標誌性符號——唐三彩。

景市御窯廠十多處窯口，為了燒造「各種釉彩大瓶」，歷經一年零七個月的全力運轉，所有窯工們分成幾批輪班上窯，日夜不休。

「哈哈哈！」

向南更是覺得，不虛此次京城之行。

「……」

他上書向乾隆「乞骸骨」：「奴才喉嚨疼痛之疾數年，氣血日衰，醫藥不能速效，仰邀慈庇解任。」

「三哥……」

而在條件簡陋、知識匱乏的時代，華夏古代人又是如何燒造出來的？

唐英忍不住快步上前，細細地從頭到尾查看了一番。

這一點，也是「各種釉彩大瓶」在燒造過程中，失敗了無數次之後，唐英才認識到的。

……

數百名窯工，臉上帶著各種表情，簇擁著他們，一起跟了過來。

孫福民一邊說著，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一臉舒服地繼續說道，「那時候晚上別說睡了，能打個盹都幸福得很。我們就一路聊著天，等到了京城，剛好還能趕得上看升國旗，照樣精神奕奕的。」

這三個老頭，其中有一個向南還認識，是國家博物館青銅器修復專家丁春城——不是《天龍八部》里的丁春秋。

哪怕是如此，他也是時常會受到皇上的責罰，苦不堪言。

向南看了看時間，已經來了這兒有一個多小時了，是時候回去了。

並婉拒了乾隆皇帝要他兒子唐寅保接班的旨意，hetubook.com.com說兒子「究系少年，諸事閱歷未久」。

看到這裏，向南緩緩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繼續看下去，關於督陶官唐英的結局，他早已從歷史中知曉了。

在督陶御窯廠期間，他不僅成功仿造出了哥窯、汝窯、鈞窯、定窯、龍泉窯等全國各大名窯名瓷，就連景市失傳的許多名品，唐英也都竭盡全力讓他們恢復了生機。

孫福民話音剛落，大堂的另一邊就傳來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老孫，你說的幾個老頭子，不會是我們吧？」

上次京城故宮博物院在舉行國寶《千里江山圖》特別展覽時，孫福民、劉其正和齊文超等人聚餐，當時這丁春城也在。

他還在想著之前觀看清乾隆各種釉彩大瓶時的情形，這對於即將參加古陶瓷修復技藝大比的他來說，確實是一次精神上和技術上的升華。

幾天之後，唐英之子唐寅保請西江巡撫代上奏摺向乾隆皇帝報喪：

「哎，老了就是不中用，以前來京城時，都坐的綠皮火車，連個座位都沒有，從金陵過來，那得在車廂里站上二十來個小時！」

「哪像現在，坐一會兒飛機，就感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

「看得也差不多了，咱們走吧，還得麻煩錢大哥再送我一趟。」

「誒，對了，你下午都去哪兒逛了？我本來還打算帶你去見幾個人呢。」

果然，說著說著，孫福民又轉回來了，

「錯了，他說也得扇他！」

向南跟在他後面，笑著說道，「一會兒說不定老師會找我，而且，晚上還有接待晚宴要參加，就不跑來跑去了。」

李三，原名李桂生，西江景市人，御窯廠把頭，生於清康熙九年（1670年）桂花飄香之際，卒年不明。

向南當然不知道錢昊良還有這心思，否則的話，他肯定不會讓錢昊良跟著自己跑來跑去，早就將他攆回家去了。

在「時光回溯」里，向南「看到」的不僅僅只是歷史，而且還清晰地了解到了「清三代」官窯瓷器的完整製作過程。

「好啊！」

然而，事實hetubook.com.com上，還沒有等到乾隆皇帝的天恩示下，重病纏身的唐英就去世了。

他十歲時，便與兩位哥哥一同入窯學徒，之後歷經練泥、拉胚、把樁，最終成長為一名出色的看窯把頭。

有一些失傳的精美陶瓷的燒造工藝，至今無法還原，哪怕是在科學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

在熬了整整一年之後，李三的身體終於熬不住了，一下子就病倒了，之後，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

那隻「各種釉彩大瓶」，就那麼靜靜地矗立在人群這種，和乾隆皇帝派人送來的新瓷畫樣幾乎一模一樣。

過了半晌，無人應答。

事實上，在唐英的眼中，乾隆皇帝早已擺脫了普通意義上的藝術審美，他開始玩技術審美了。

此外，還有洋彩、青花、像生瓷等等，都在這一時期的御窯廠里達到了巔峰。

這是一件多麼讓人沉迷的事！

「不逛了，也沒什麼好逛的。」

毫不誇張地說，「各種釉彩大瓶」是史上技術難度最高的瓷器！

這種日子，唐英自然不想兒子繼續過下去。

那時的官窯瓷器有一個十分明確的指向：把技術發揮到極限，窮盡所有可能。

看著靜靜擺放在玻璃展櫃里的這隻「瓷母」，向南之前看到的那些畫面，在腦海里不停地翻滾著，心中激蕩難平。

這些知識的了解，在他修復「清三代」瓷器的時候，就可以更清楚地知道如何仿釉，如何上色。

「麻煩什麼？今天請假就是為了陪你逛的。」

唐英聽到六十三的呼喊聲后，便推開門，緩緩地走了出來，老格緊緊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把頭李三，在御窯廠同時連開十多個窯口的時候，為了將燒造「各種釉彩大瓶」的失誤率將至最低，幾乎吃住在了窯里。

唐英這才回過神來，轉頭望去。

「什麼比介紹幾個老頭子還要好？」

「要不要我爬進去敲碎了，然後拿給你修復？」

「大人，大人！各種釉彩大瓶在此，請大人過目！」

乾隆接到唐英的奏請之後，很是敷衍：「已有示下了。」

至於開會神馬的，那都是和-圖-書浮雲。

說著，三個老頭子就背著雙手，一臉笑意地從大堂的另一邊，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既為古代窯工們無與倫比的智慧和堅韌不拔的精神而感動，又為他們難以想象的創造力而驚嘆。

「不行，不能扇大耳刮子，明天還得開會呢，扇他屁股就行了！」

錢昊良點了點頭，說道：「行，那我送你回去吧，你有事就打我電話。」

錢昊良眼睛一瞪，顯然很不滿意向南客氣來客氣去的，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就回去了？不去別的地方逛逛？」

技術審美源自於對於人類自身能力的沉迷和讚歎。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乾隆皇帝才生髮了「炫技」的念頭，然後「各種釉彩大瓶」誕生了。

因為，他不知道向南的右眼能夠「回溯時光」啊。

而且，他也不能總佔著人家錢昊良的時間，好不容易請個假，也該讓人家回去陪陪老婆孩子什麼的。

這隻「各種釉彩大瓶」，儘管五彩斑斕，像是一個穿著大花棉襖的村姑一般，渾身上下都透露出淳樸的鄉土氣息，但從技術層面上來說，它是真的牛！

向南除了驚嘆，便只剩下敬佩了！

「向南，這一下午的，你都跑哪兒逛去了？」

如果能擁有一件做到極致的物品，就等同於擁有了支配這種技術的力量。

可他畢竟是年逾六旬的老漢了，又常年辛苦勞作，身體本就不是很好。

實際上，乾隆朝的景市御窯廠，一直都是在玩技術、炫技術。

一路無話。

到了酒店之後，錢昊良沒有再下車，直接就開車回家去了。

向南站在那兒，看著那隻「瓷母」，久久不曾動彈。

向南站在那兒，看得目瞪口呆。

「職父今於七月二十九日在署病故。」

向南脫口而出，隨即晃過神來，他轉頭看了看錢昊良，失聲笑道，「你要真敢砸，我還真就佩服你是條漢子了。」

想到才十來歲的女兒大口吃著炸雞腿時，那眉開眼笑的可愛模樣，錢昊良連油門都踩得深了一些。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勤勞而又智慧的華夏勞動人民，都是最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