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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時候突圍南撤了……』

其實這些，公羊先生也早已陸續得知。

對弟弟交代了兩句后，趙璋立刻帶著幾名衛士下了城牆，儘管整整八個時辰滴水未進、粒米未進的他此刻亦感覺飢腸轆轆，甚至還伴隨著口乾舌燥，但他此刻卻無心飲食，下了城牆后便直奔郡守府，他要將今日的戰況告訴公羊先生，向後者詢問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喊殺聲響徹城牆，在刀光血影間，頭顱、斷臂四處亂飛。

而薛敖，亦在今日得償所願地當上了先鋒將，選擇棄馬步戰的他，迅速登上了雲梯車，旋即踩著跳板一躍躍上了城牆。

但即便如此，當日的攻城戰依舊激烈而緊張。

他向趙璋獻出偏箱車這種造物，無非就是盡人事，希望能增加幾分己方的勝算，或者說，讓己方的士卒在那群騎兵面前減少傷亡，僅此而已。

趙璋、趙瑜兄弟率義師殘軍向南突圍撤離。

不得不說，在經過整整三次的攻城戰後，臨淄城可謂是搖搖欲墜，尤其是在臨近黃昏、晉軍無奈撤兵時，彷彿只要再有一個時辰，這座城池便會落入晉軍手中。

然而，這場雪卻不足以令晉軍罷兵，相反，陳太師愈發加緊攻城，爭取要在即將來臨的連日大雪天之前，一舉攻下臨淄。

趙瑜也是知曉事情利害的人，聞言點點頭，不再說話。

眼前這位老太師上陣殺敵的時候，恐怕在座的諸將沒幾個降臨人世的。

「不能。」

此後，十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晉軍踏著積雪連攻臨淄整整兩日，兩軍將士皆苦不堪言。

什麼？

他搖了搖頭，帶著幾分無奈說道：「在下智計淺薄，暫時也想不到退敵之策。」

十月二十八日，陳太師將麾下大將召集於軍中帥帳，也不分派任務，而是下了一道死令：「距離十一月僅余兩日，這或許是我軍今年收復臨淄最後的機會，今日，老夫親自上陣……」

在旁的毛錚暗自估測老太師手中兵器以及那一身甲胄的重量，心下暗暗咋舌：近八十高齡的老太師，哪來那麼好的體力？

趙璋似乎知道公羊先生要說什麼，打斷道：「先生又如何得知其他幾路義師竟會在半年內被晉軍相繼剿滅？」

趙璋默然地點了點頭。

「唔。」

當提及此事時，他心中亦生起几絲遺憾。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濟陰、東平、濟北等處的叛亂，背後似有其他義師倖存者的影子，想來不會輕易被晉軍一網打盡和圖書，趁著那位陳太師回頭圍剿那幾處叛亂的工夫，我江東義師可借泗淮、江東之地再起。」

待趙璋講述完畢后，公羊先生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地說道：「陳太師所率領的『虎師』，乃是晉廷最擅戰的常勝之師，近幾十年來跟隨那位陳太師南征北戰，從不敗績，我義師的將士雖然亦勇敢，但終歸是經驗不足，這是任何陰謀詭計都無法彌補的差距，更何況那位陳太師亦是善於用計之人……今日能打出這樣的局面，其實依在下看來已不差了。」

反而是面對他的那些江東義師將士們，一個個露出了震撼、畏懼的神色。

「遵命！」

看著這位面如枯槁的先生，趙璋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勉強笑了一下。

趙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也覺得今日這場仗，他江東義師上上下下的將士已經做得足夠出色，歸根到底，還是雙方的硬實力相差太大。

隨著陳太師高舉手中的長柄戰刀指向近在咫尺的臨淄城，城外雪地上的數萬晉軍一下子就炸裂了，一個個如狼似虎般湧向城牆。

但很可惜，陳太師身邊圍滿了一個個手持大盾的衛士，哪怕有幾支箭矢漏了過去，戎馬一生的陳太師，也有足夠的經驗與實力，用扣在左臂處的那塊鍍銅鐵盾將其擋下。

這種硬實力上的差距，最最讓人感到絕望。

原本環抱雙臂一副弔兒郎當態度的薛敖，聞言亦是神色一緊，皺著眉頭上前勸阻道：「一大把年紀了，可莫要逞強……」

「嗚嗚——」

三聲號角響起，旋即戰鼓擂起。

畢竟偏箱車終歸是死物，是否能發揮作用，還是得看運用它的人，而今日楊其、公孫硯所面對的，卻是晉國最精銳的太原騎兵，是足以與羌胡騎兵相提並論的精銳，又哪裡是憑藉區區一些死物就可以擊退的呢？

「嗚嗚——」

晉軍撤退後不久，一身是血的趙瑜便來到了南城牆，找到了站在城牆上的兄長趙璋，後者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一名名重傷士卒以及屍體被搬運下去。

次日清晨，陳太師果然再次舉兵攻打臨淄城，昨日不曾被摧毀的那些攻城戰車，再次出現在守城士卒的眼中。

因為今日在城牆上犧牲的士卒，正是他自兩、三年前起事至今所逐漸鍛鍊出來的強卒，卻不曾想今日竟在那支太師軍的猛攻下傷亡慘重。

「總而言之……」

或有人喃喃自語：「陳門五虎……」

這話，倒也沒錯。

和圖書他麾下只組建了兩年余的義師，又如何能比得過一支南征北戰幾十年的軍隊呢？

看著那些被搬下城牆去的傷卒與屍體，趙璋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當得知這位老太師欲親自上陣參与攻城的消息時，晉軍的士氣頓時爆棚，甚至還要超過首日攻城的時候。

撥開了薛敖的手，老太師環視帳內眾將，沉聲說道：「今日定要攻下臨淄！若不下城，絕不撤軍！」

「殺——！」

「唔。」公羊先生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當前的局勢，雖然對我江東義師不利，但其實對晉軍亦有不利。渠帥還記得濟陰、東平、濟北等地的叛亂么？只要我等能拖住那位陳太師更久的時間，濟陰、東平、濟北各郡的叛亂就會愈發嚴峻……若實在不行，渠帥便率軍向南撤退，大不了退回泗淮……倘若那位陳太師緊追不捨，那就無法兼顧濟陰、東平、濟北各郡的叛亂。」

「嗚嗚——」

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了……

深吸一口氣，趙璋沉聲說道：「我會親自護送先生南撤，先生可是我軍的智囊。」

「南撤？」趙璋心中一緊。

而就在這時，又聽公羊先生說道：「大軍南撤，需有人留在臨淄拖延晉軍，在下願意留下……」

「如此也足夠了。」

「老頭子。」

他心下暗暗想道。

當然，這些士卒的犧牲也並沒價值，他們亦重創了太師軍，重創了那支傳聞中不可戰勝的晉國最強軍隊，儘管雙方的傷亡數字相差甚遠。

趙璋聽得一愣，皺著問道：「先生的意思是，叫我趁著大雪南撤？我不明白。倘若我等能堅守至冬雪來到，晉軍必退，介時我方就能得到足足一個冬季的喘息機會，又何須再撤退？就像先生所言，介時我方將陳仲的軍隊拖死在此處，叫濟陰、東平、濟北等郡的叛亂趁機做大，到那時候，那陳仲必然首尾難顧……」

看到這一幕，趙璋不甘心地攥了攥拳頭，卻又無可奈何。

但這勉強的笑容，並不代表他會將這位先生拋下。

待等中軍將羅隆下達了攻城的命令后，老太師亦乘馬沖向了臨淄的城牆。

「先生……」趙璋欲言又止。

說到最後，他忽然猛烈咳嗽幾聲，驚得趙璋連忙上前輕撫其背：「先生？先生？」

不過在反應過來之後，趙璋第一時刻下令弓弩手朝老太師射箭，希望可以擊殺這位晉軍的主帥。

經驗豐富的騎兵，有的是辦法可以可以對付ｍ.ｈet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這種戰車，哪怕使用這種戰車的人擺出方門陣這種無懈可擊的陣法，也未必就不能破解。

公羊先生用枯瘦的手捋了捋鬍鬚，沉聲說道：「觀那位陳太師不惜代價亦要率先剿滅我江東義師的做法，我認為他明日必會捲土重來，絕不會給我方喘息的機會……我建議渠帥今夜就派人前往東安平，將駐紮在東安平的軍隊調入城內，以彌補白晝的兵力損失。至於退敵之策……」

至於憑此物擊敗那支騎兵，公羊先生可不敢奢想。

而刨去太師軍，其他晉軍亦不弱，比如今日阻擊了他義師援軍的薛敖那數千騎兵，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前後抵擋了他義師駐東安平與昌東的兩股友軍，整整八九萬的兵力，堪稱是以一當十。

王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晉太師陳仲率十五萬大軍鏖戰十余日，最終攻陷臨淄。

『到此為止了么？』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無不駭然。

沒錯，義師！

觀陳太師有一回在毛錚面前失言，錯稱對面為『義師』，可見這位老太師其實也知道對面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

「這正是在下最擔心的。」

見此，公羊先生又說道：「我軍若撤，晉軍必然會追擊掩殺，介時薛敖率領的騎兵，將會成為我軍的心腹大患……這幾日我一直在思忖抵擋騎兵的辦法，咳、咳咳……」

但不得不說，親自上陣的老太師，在激勵士氣方面，遠不是其他任何一名將領可比，包括薛敖。

畢竟再這樣打下去，就連他也知道難以支撐。

公羊先生笑著擺擺手道：「與其再飽受一番逃亡之苦，在下寧可留在這間炭火燒旺的屋子裡……」

隨著時間的推移，清楚可見晉軍逐漸佔據上風，在城牆上佔據了越來越多的落腳點。

公羊先生不介意地搖搖頭，不過心中卻不是很認同趙璋的話。

可能正是在當日看出了麾下士卒的體力不繼，隔日，陳太師下令全軍歇整，這總算是讓臨淄喘了口氣。

「實在不行，就南撤吧……」公羊先生突兀地開口道。

至此，山東復歸晉國所有。

趙璋聽得心中徹悟，連連點頭。

其實他也知道，眼前這位公羊先生十幾年前帶著他堂兄弟趙璟的長子趙寅逃亡時，曾因在寒冬的河水裡凍了半宿而落下一身病根，後來那些年，每逢陰寒天便苦不堪言。

看著這位老太師嚴肅的面色，帳內眾將皆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抱拳頷首。

公羊先生遺憾地搖和*圖*書搖頭，解釋道：「偏箱車，它好比就是可以移動的拒馬、鹿角，只能用於抵擋騎兵正面突襲，若地形狹隘處則效果更佳，但遠遠不到不懼敵人的地步……」

陳太師揮手就打掉了義子薛敖上前阻攔的手，自傲地說道：「仲信，老夫上陣殺敵的時候，你還未出生呢！」

尤其是這些年，這位先生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終日每日葯食進補亦無濟於事。

「大哥。」

「今日，必下此城！」

半刻時后，趙璋便來到了公羊先生的住處，向卧病在床的公羊先生仔細講述了今日這場攻城戰的經過，以及大致的損失。

「老子，薛敖！」

趙璋默然地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責怪眼前這位先生的想法，畢竟他也明白，此刻他們所面對的敵人究竟是怎樣一個棘手的存在。

公羊先生一邊捂著嘴連咳了幾聲，一邊無聲地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要緊，待平復下來后，他從榻上的小案取過一疊紙，對趙璋說道：「漢國末期，有泰山郡人士馬隆，任武威、西平太守，此人為抵抗羌人，命人造偏箱車，記載於《風后握奇經》，我曾粗略翻過該書，好在還記得個大概……」

趙璋歡喜地說道：「若今日楊其與公孫硯率軍來援時能帶上數百此車，又豈會叫那薛敖那般猖狂？……呃，我沒有指責先生的意思，先生莫要誤會。」

只不過，他是晉國的臣子。

這令陳太師都感到震撼的是，江東義師硬生生地擋下了這三次攻城。

這位年近八旬的老太師，欲親自上陣？

趙璋聽得大喜，連忙接過，口中問道：「造出此物，便可不懼騎兵？」

「原來如此。」

「先生千萬別這麼說。」

是憑著兵力兩倍于晉軍的絕對優勢么？

聽到這話，公羊先生搖搖頭說道：「渠帥的考慮不錯，但有幾個問題，首先，區區一個冬季的喘息，就能讓我軍擁有抵抗陳太師麾下軍隊的實力么？不，若今年無法將其擊退，來年開春后同樣如此，而糟糕的是，那時冰雪消融，晉軍騎兵得以再次露出獠牙，介時再想撤，就要多費一番工夫了。其次，我江東義師佔據泰山、山東，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晉廷，觀那位陳太師的態度就不難猜測，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奪回山東的，假若我軍不撤，那麼雙方的廝殺就將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假如我軍能勝倒還好，可若是註定難以取勝，那又何必做無謂的犧牲呢？不如再次蟄伏，禍水東引，靜待太師https://m.hetubook.com.com軍疲憊奔走，再做打算。……其三，濟陰、東平、濟北的叛亂固然可以進一步削弱晉國，甚至分散那位太師的主意，但我等終歸不知其背後指使者，犧牲我江東義師，為其創造壯大的機會，寄希望於他們能重重打擊晉國……何不禍水東引，將希望寄託於我等自身？」

手持長槍的他，傲立於臨淄城的南城牆上，儘管面對著周遭無數江東義師士卒而身邊卻僅有數名晉卒跟隨，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懼色。

陳太師並不這樣看待，在他看來，對面的江東義師更具威脅——這支一支論堅韌與意志皆不亞於他麾下晉軍的義師！

微微搖了搖頭，公羊先生繼續說道：「從明日起，我以為晉軍會加緊攻城，我方唯有死守，靜待雪至。……待過幾日天降大雪，渠帥便可以考慮南撤一事了。」

他的神態很輕鬆，彷彿根本不是在談論自己性命的話題。

此舉著實看呆了守衛城牆的江東義師將士們，就連此前直呼老太師為陳仲的趙璋，亦看得目瞪口呆。

沉默了半晌，趙璋嚴肅地問道：「依先生之見，接下來我等該如何應對？」

長長吐了口氣，趙璋對弟弟說道：「後續的事交給你，我去見公羊先生。」

就在這時，公羊先生忽然自責道：「是我錯估了局勢啊……」

十月二十五日，趙璋苦等多時的第一場雪，終於來到。

倘若其他幾路義師可以堅持得久些，將晉軍拖上幾年——哪怕只是拖上一年，讓他江東義師能在山東站穩腳跟，或許就不會出現眼下這種局面。

雖然當時趙璋在城牆上不是看的很真切，但最終，楊其與公孫硯的援軍還是沒能支援到臨淄。

眼瞅著十一月將至，而臨淄城卻還未攻打下來，陳太師亦愁眉不展，他滿頭斑白的頭髮，彷彿又白了幾分。

但也僅僅只是喘了口氣而已，再隔日，也就是十月十九日，晉軍再次對臨淄城發動進攻。

聽聞此言，趙璋大驚失色，連忙說道：「怎能將先生留下？」

公羊先生抬手打斷道：「在下已至該知天命的歲數，倘若我沒有料錯的話，我怕是很難敖過這個冬季了……」

不過相比較昨日兩軍廝殺慘烈，今日晉軍攻城的勢頭稍稍有所減緩，想想也是，畢竟太師軍的士卒也是人，他們尚未恢復元氣倒也不奇怪。

當日，平日里以便服示人的老太師，罕見地身披甲胄，甚至還提上了一柄巨大的長柄戰刀。

「唔……」

「呃……」薛敖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