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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是粗布大褲衩，高端大氣上檔次，純手工縫製！

來人四十左右，臉上儘是農家漢子的粗糙，他右手拿著手電筒，左手腕掛著小收音機，指上提著銅鑼，鑼上用繩子拴著只破布鞋。

呂冬受過網路時代轟炸，對現在的情況大致有所猜測。

再往上是淺藍色短袖T恤，夠肥，夠大，款式也夠老氣，自帶變醜光環，胸口有四個字：青照一中！

記憶里，高考結束第二天，青照河在晚間凌晨決堤，滾滾洪水沖向呂家村，村北的養雞場首當其衝，鐵叔和他老婆放不下場里的雞，一起沒了。

「冬子，我好像聽到啥聲音了？」李文越也在仔細看。

缺乏抗洪經驗，對水勢預計嚴重不足，今晚這種情況，呂家村也只有十來個人分散在河堤上值守，曾經付出了慘痛代價。

橋頭的閘口已經上了閘板吧？

聲音不大，隔遠了根本聽不見。

呂冬沒在意後面的話，高中就是買上的，胡亂混了三年，成績不提也罷。

結果卻在青照河河堤外面醒來，還年輕了。

這次洪水之前，根本沒人會把青照河與抗洪聯繫在一起。

1998年到2019年，21年時間，他混過、累過、哭過、拼過，儘管不怎麼成功，甚至當上齊天大剩，卻也懂得了家鄉和責任。

這與建國以來青照縣內沒有發過大水有關，上上下下都不重視，也缺乏應對經驗。

等李文越消失在夜幕中，呂冬摘下脖子上掛的銅鑼，左手提鑼，右手抓住破布鞋的鞋後跟，用力揮動手臂，鞋底狠狠扇在銅鑼上。

和*圖*書此刻藉著鐵皮手電筒低頭掃了一眼，衣服也天翻地覆。

這不是2019年！

這河堤，垮掉的那一段，就在今晚凌晨三點半！

李文越看著彷彿換了個人般的發小，確定這不是犯渾，立即下了河岸，撒腿朝東南邊跑。

呂冬記得非常清楚：2019年利奇馬颱風來襲，老家青照河發洪水，回去協助抗洪，連續在河邊奮戰三天，離開時駕車途經高速公路下橋洞，因為過於疲勞，衝進了橋洞積水中，然後就不知道了……

左邊是鑼，比香油商販慣用的大些。

呂家村段河堤高過地面近三米，寬闊處能跑輕卡，窄處也能過農用三輪，以三合土夯成，修建於五十年代末，但呂冬打小就沒見維護修葺過。

沿著河堤跑到最後一個急彎，呂冬看到了李文越。

「我怎麼在這？」

但沒時間多想。

流經呂家村北的這部分，河道是一個長達數百米的「S」型，連續幾處急彎帶來的水流衝擊，讓河堤壓力陡增。

比起豬牛羊馬，雞糞的臭味更加濃烈刺鼻。

呂冬敲響了緊急鑼！

發小李文越在那段堤上值夜，也沒了。

呂冬越來越多的記憶浮現，青照縣中北部從高考開始就沒再下雨，但南部山區連降暴雨，幾個大型水庫承受不住壓力，向下游泄洪，導致中下游全面告急。

呂冬顧不上多說，上前搶過鐵叔的銅鑼，衝著北邊撒腿就跑。

呂家村的命運拐點！

還有！

記得當初高考結束，洪水肆虐，青照河決堤，呂家村被毀！

這個生他養他的m.hetubook.com.com村莊，遭遇了建國以來最大的劫難！

呂冬沒回應，越過三角大壩繼續向北，手電筒燈光落在河下，搜尋可能異常的地方。

又是若有若無的聲音從下面傳來，就在李文越手電筒照亮的地方，一塊濕透的三合土碎裂后落進了水裡。

人跑得飛快，他沒辦法，又喊道：「冬子，慢點！別掉河裡，這大水，你水性好不頂用！」

洪峰一瀉千里，沖入缺口背後的村莊，席捲大片農田果園。

布鞋拉住脖子另一邊的銅鑼，干化的那層雞糞足斤足兩。

呂冬記起這是誰：「你是……鐵叔……」

咣——

但按照水利專家的說法，三角壩劈開激流，降低了水流的直衝，在壩北側形成了一個緩衝區，但緩衝區北側的岸邊，卻因為水流變化出現水下旋渦，導致平緩區外水流速度更快更複雜，對老舊河堤帶來了致命威脅。

噗通——

呂冬結合一些記憶，臉色難看起來。

他心思完全在另一面，昨天高考結束？今天是……1998年7月10號！

鐵叔停下，瞅著呂冬：「你個冬瓜，連你鐵叔都不認識了？」

河岸不是直線，又是晚上，呂冬心急如焚，哪怕沒搭理遇上的其他值守人，也跑不了多快。

沒等他想清楚，呂冬已經出去近二十米，李文越連忙跟了上去。

呂冬心間的恍惚快速消散，做最後確認：「鐵叔，今天幾號？陽曆！」

九成九在高速橋洞出了車禍。

無數黑色碎渣飛起，落在河水中，落在河岸上，落在呂冬身上。

呂冬有和-圖-書印象，最後穿一中校服，是在高考後的夏天。

夜風送來的歌聲中帶著滋滋啦啦的雜音：「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

呂冬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夜色籠罩著三合土夯成的老舊河堤，呂冬推開鐵皮手電筒開關，黃色光圈落下去，渾濁的河水就在堤下一米多點的地方，卷著成片的水葫蘆翻滾而過。

正常情況來說，這個彎道河堤最厚，還有三角壩的尖角劈開直衝過來的激流，不該出問題。

人沒到，一股臭味撲到了呂冬的鼻子上。

當時那是呂家村最厲害的學霸，沒能見到211通知書。

呂冬是農家子弟，聞得出雞糞的臭味。

鐵叔似乎很詫異，手電筒照向呂冬身上：「陽曆十號！」

右手拿著手電筒，左手要撥開河堤外側探出頭的酸棗枝，呂冬乾脆把銅鑼拴鞋的繩子掛在脖子上。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

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高考結束后的夏天？年輕了？油膩中年肥男變成了壯小伙？

李文越奇怪，一向不靠譜的發小，這是要幹啥？

腳上是沾泥的千層底，兩隻鞋前面都開了小窗戶，躲在後面的大哥格外涼快——透風、透氣、透水！

這是隨時可能衝垮河堤的洪水！

鐵叔失望搖頭：「建軍是英雄，咋就生了個混小子？也就有把力氣，其他都不著調，遲早變混不吝……」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年久失修。

回過頭，河堤後面不遠處，老家呂家村隱沒在黑暗中。

猜測轉為現實，呂冬曾經目睹和聽說過的漸漸在腦海匯成畫面：洶湧https://wｗw.hｅｔｕbook.cｏm.cｏｍ的河水翻滾咆哮，泡透的三合土成塊掉落，不斷激起水花，伴隨著一陣嘩啦啦的響聲，河堤崩塌出巨大缺口，濁浪奔騰而出。

昏黃移動的手電筒光圈後面，一個人沿著河堤走來。

右邊那隻布鞋，鞋底儘是干硬黑泥，飄起的臭味說明這是鐵叔在雞場穿廢的破鞋。

「冬子！」帶著鄉音的話傳來：「叫你巡河，跑哪了！」

腳下硌人的三合土疙瘩，河堤外側掛疼人的酸棗枝，無一不告訴呂冬，這不是一場夢！

農村很多人第一習慣說陰曆。

這個秀氣的大男孩先天不足，長大後身高可以，卻非常瘦弱，坐在彎道三角形大壩靠近河水的尖角那邊，詫異問道：「冬子，你咋來了？」

垮塌的就是最後一個急彎河堤。

呂冬顧不得臭味，瞥眼看著離岸頂不遠的渾濁河水，只希望來得及！

「九八年？」呂冬問道。

誰也不想無家可歸！

鐵叔奇怪了：「還能九九年不成？你昨天才高考回來！這就忘了？還沒問你，考的咋樣？算，你那成績，當我沒問。」

河不算大，冬季枯水期會斷流，正常雨季也就十幾米寬，兩米多深，河水低於河岸外的平地。

呂冬拉起李文越，趕緊退回牢固的三角壩上，說道：「文越，你去找三爺爺！」三爺爺是村高官：「叫他快過來看看！」

鐵叔猝不及防，朝呂冬喊道：「都十八了，還犯渾？留下鑼！」

呂冬看向遠處，夜幕下閃爍著點點燈光，隱約有人影晃動，河堤上隔一段就有人值夜。

鐵叔姓呂，老家的養雞專業戶，為人有點摳，和圖書八十年代就被人叫鐵公雞，時間長了，比他小的開始叫鐵哥，晚一輩的就叫鐵叔。

這奔涌翻滾著濁浪的河流，緊貼呂家村北而過，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家，他大伯的家，他家承包的蘋果園，乃至整個呂家村所有的家，大都被洪水衝倒，泡垮！

叫著叫著，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大號叫啥了。

咣——

呂冬瞭然，他真的回到了1998年！

這條青照河除了最北匯入黃河的一段，其餘全在泉南市青照縣境內，泉南以泉水馳名，青照縣也不例外，南部山區眾多泉水匯聚成青照河源頭，一路向北流下。

精神還在恍惚，鐵皮手電筒敲了下額頭，疼！

東南邊二百多米外，燈光最為明亮，一座橋連接著呂家村中心集街和對面的馬家村，這也是呂家村靠河最近的地方。

好像有東西掉進水裡？呂冬趕緊停下來查看，除了渾濁的河水，就是一些夾雜著各種垃圾的水葫蘆。

「不會有事吧？」李文越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彎道堤最厚，還有三角壩……」

曾經這片河岸吞沒了李文越的生命，現在他終於滾蛋了。

更多的黑色碎渣飛了起來，那隱藏在裏面的氣味，刺|激的人精神倍發！

曾經聽人提過水利專家的分析，為什麼垮掉的是這一段河堤。

從河堤外側爬上來時，呂冬就感覺到了變化，大肚腩不見蹤影，身上特有勁。

隨著人越來越近，呂冬看清了手電筒光暈後面的人。

呂冬沒回頭，沒時間跟人解釋，也沒時間多想其他，手電筒照亮河岸，腳踩高低不平的硬化三合土，朝北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