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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消息，伊稚斜的臉色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王子！讓屬下殺了這小傢伙！」那個方才騎兵見小女孩如此不懂事，皺眉道。

「怎麼了？」伊稚斜看向她問道。

伊稚斜好歹將怒氣壓下，心中冷笑一聲，生出一股濃烈的嘲諷之意來，當下也不多言，反而是恭恭敬敬將兵權交了出來。

「雪狼也是你的命。」

「阿娘受的委屈，我要給她洗刷的乾乾淨淨！阿娘的榮耀，我要給她找回來！」伊雪兒看著伊稚斜，咬著牙，篤定道，堅毅的眼神讓人不忍直視。

「此番出征，大軍連戰連敗，對此你有何看法？」沉默了許久，軍臣單於終于開口道。

那個以前是一個部族族長的女人現在是大匈奴單于閼之的女人。

那騎兵臉色白了白，不再說話。

正準備離開回自己的大帳，背後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伊稚斜轉過身看去，就見一群裝備精良的軍士，從軍臣單于大帳中走了出來，同時，還有一隊同樣衣著的軍士，從軍臣單于大帳後面走了出來，四散走開了。

伊雪兒看著伊稚斜，不說話。

軍臣單于說完這句話，見伊稚斜沒有搭話，便繼續道：「此番出征，數萬勇士被崑崙神召回身邊，我等一路北撤，兵力已是只有兩萬人。應該齊心協力，早日回到王庭才是。」

伊稚斜感覺口乾乾的，想咽一口口水，卻發現喉嚨堅硬如鐵，根本就不能動，半響，他嘶啞著嗓子堅定道：「會的，阿妹，會有那麼一天的！」

許久之後，伊雪兒漸漸從那日陰影中走出來，臉上開始有了笑容。並且開始接受伊稚斜這個便宜哥哥。

「如果你是個男人呢？」伊稚斜又問道。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跌倒在血泊中，鮮血濺了她一身，髒了她的麻裙，凌亂了她滿頭的黑髮。在到處是死人的部落中，她半坐在地上，閉著眼睛仰天長嚎，聲音劃破長空，顯得格外凄厲。

伊雪兒深吸了口氣，道：「能說說你的打算么？」

她如此說。

伊稚斜告了退，便出了大帳。

那之後，伊稚斜將小女孩帶了回去，並且在很久之後對她說：「以後你就叫伊雪和*圖*書兒，嗯，是我伊稚斜的阿妹！」

看到這一幕，伊稚斜眼睛猛然瞪大，一股滔天的冷意爆發出來，隨即，眼中燃起排山倒海的殺氣！

軍臣單于見伊稚斜對自己的暗示避而不談，看向伊稚斜的眼神冷了一冷，不過卻沒有直接說什麼，而是問道：「連番惡戰下來，你的身體可還吃得消？」

因而在自己病倒之前將兵權捏在自己手裡，是最保險的選擇。至於自己病倒了如何，軍臣自有打算。

「你還我的阿娘，還我阿爺，你這個壞人！」小女孩仍舊是沒命的廝打，絲毫沒有一點兒報答救命恩人的覺悟。

……

大帳外傳來一聲諾，而王帳后帳卻是只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然後一群全副武裝的匈奴戰士從后帳走了出來，對軍臣單於行了一禮之後跟著出了大帳。

「王子，大單于讓你過去。」那傳令的人走進大帳，對伊稚斜道。

終於，在九年前，伊雪兒的阿娘去世。而彷彿一下失去了好不容易找回的生氣的伊雪兒，自請到中原去「留學」。

「閉嘴！」伊稚斜猛地朝他大喝一聲，如同一直發狂的豹子！

「你能如此想法，很好。」軍臣單于語氣一如往常，似乎沒有半點兒感情|色彩似的，倒是叫不明白的人不好分辨他這到底是否是在誇獎伊稚斜。

沉默。

「好了，本單于累了，你下去吧！」軍臣單于接過兵權印信，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

這會兒她見親兵將軍臣單于病了的消息告訴伊稚斜時，伊稚斜並沒有絲毫反應，便叫道：「王兄？」

她如蒼鷹，孤獨的佇立在雪山之巔。

他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帳外有聲音傳來，「何人在喧嘩？！」

風吹起她耳鬢幾根絲髮，在空蕩蕩的草原上飄飛。

退一步來說，他也可以藉此檢驗伊稚斜是否真有什麼非分之想，那樣，在自己還未倒下之際，要採取什麼措施都還來得及！

……

生活似乎看到了陽光。但到底是暖人的陽光還是冷煞人的月光，唯有親身感受了，才知道。

或許對於他而言，如今軍臣單於是病倒了，還是健康的，都不關他的事，或和圖書者說，不足以影響到他。

伊稚斜看著伊雪兒黯然傷神的樣子，心頭一酸，有些不忍，此時此刻，他彷彿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個還是小孩子的伊雪兒。沉吟了片刻，伊稚斜用略微嘶啞的聲音道：「我一直想問你，既然去了中原，又為什麼要回來？」

良久，伊稚斜自語道：「你畢竟是我阿爺……可你從沒有把握當作是你的兒子，從沒考慮過我的感受，于單他憑什麼……就為了這麼個廢物，你不僅從未將我當作兒子，更讓我的血狼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見軍臣單於好似完全沒有異樣，更沒有半點兒病態，伊稚斜心頭升起一絲疑惑，不過這種疑惑剛一出現，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顯然，命令的對象不是同一個。

……

整個匈奴王庭，唯有伊稚斜對伊雪兒，有感情，如兄長。

「血狼可是你的命，這點你我都知曉。」

「什麼打算？」

伊稚斜心裏咯噔一下，已經聽明白軍臣單于這是在向自己要血狼的兵權，不由得大為不滿，便面上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佯裝不知道：「大單于所言甚是。」

……

伊稚斜不耐煩的吼道。

「既然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問？」伊稚斜說的雲淡風輕。

語氣中，竟然是帶著些責備。

而伊雪兒身邊的幾個僕從，還是伊稚斜的親信。

伊雪兒和伊稚斜行在一起，昨夜，軍臣單于將她的兵權也收了去。

「別哭……別哭……」年輕的伊稚斜並沒有因為小女孩的廝打而生氣，反而顯得慌亂起來，不住的安慰她。

翌日天還未明，左賢王王庭大帳便噪雜起來，數不清的將士開始忙碌。直到天色大亮，眾匈奴將士已經吃過飯，便繼續開始了北歸匈奴王庭的路程。

只是細心的匈奴將士卻發現，隊伍中不見了軍臣單于的蹤影，而是太子于單身邊，莫名多了一輛兩匹馬拉著的「篷車」。有些將士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大單于昨夜偶感風寒了。

母子倆相擁而泣，卻渾然沒有注意到眉頭緊皺的軍臣單于。

那一回，茫茫草原上，只有伊稚斜單騎送別伊雪兒。

軍臣單于的語氣堅決而和-圖-書不容置疑。

伊稚斜坐在屬於自己的王椅上，一臉肅然，眉宇間顯現出矛盾的神色，只有在椅把上有節奏敲打的手指，似乎是在幫助主人平穩心境。

而且，伊稚斜絕對是棵稱職的救命稻草，雖然他也參与了那場戰爭。

半響，伊稚斜抬起的頭又低了下來，目光銳利起來，盯著眼前的空氣，彷彿在盯著一個人一般，一字一句道：「可是大匈奴不允許有于單那樣的單于！」

這個，抹去了她的部落卻偏偏救了她性命的「恩人」。

良久，伊雪兒看著前方的天空，悠悠道：「有時候，我羡慕草原上的牛羊，甚至羡慕草原上的狼。因為它們都知道護衛自己的孩子……不偏心的護衛。」

那一年，匈奴人偉大的單于軍臣，帶領他的勇士們，又征服了一個中型部落，再次擴展了匈奴的版圖。那一仗，似乎格外血腥而殘酷，方圓三五里的一個部落，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斷肢殘骸，死透了的和沒死透的草原騎兵，四散倒在各處，那個隕落的部族營地，濃煙滾滾，焦臭漫天，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以至於，一個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這中間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不能引人注意。或許對於那些慣於征戰的匈奴勇士們來說，死亡，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都再平常不過了些。

伊稚斜好生一愣，沒想到到最後軍臣單于還是強行要走了血狼的指揮權，心頭躥出一股怒火，險些當場發作。他自然知曉今日將血狼指揮權交給軍臣單于，來日就不見得要的回來了！

伊稚斜聞言，心頭暗嘆一聲，心道單于與自己說話還是如往常這般言簡意賅，便同樣簡潔的答道：「漢人有句俗話，叫做勝敗乃兵家常事。這話說的在理。今日敗了，明日再贏回來便是。」

伊稚斜眉頭一緊。這都過了子時了，大單於此時喚自己何事？

伊稚斜長吐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帳篷頂端，「可我畢竟是你的兒子……」

「孩兒身體一直硬朗，幾場小仗而已，不在話下。」伊稚斜見伊稚斜將主義轉移到自己身上，果斷說道。

那之後，母子倆，終日以淚洗面。

當時，當生活似和圖書乎變得美好的時候，在一次祭祀上，伊雪兒看見了一個讓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站在軍臣單于身後的女人，作為軍臣單于的閼之（妻妾）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軍臣單于聽罷，見伊稚斜咬著兵權不放，心中老大不悅，氣血上涌，只覺得腦袋一聲轟鳴，身體險些不受控制，額頭上不由得又冒出汗珠來。到了這個時候，軍臣單于知曉自己已經強撐不了許久，也不管伊稚斜是否願意，直接道：「如今我大軍兵少，漢軍勢大，如此關頭應該集中兵力，統一調度。你將血狼指揮權暫交本單于，待大軍到了王庭，本單于再將指揮權交還與你！」

也許是還年輕，伊稚斜被小女孩的哭聲觸動了，於是衝過去，從一個匈奴騎兵的刀下救起了她，將她抱了起來。

伊雪兒的母親身份並不高，軍臣單于對她也只是一時的興趣，後來就沒有理會過她。

也罷，且看單于有何話說，萬不可先自亂了陣腳。伊稚斜打定主意，方才略微有些緊繃的身體也徹底放鬆下來，神態舉止更顯自然。

當時年僅十六歲的伊稚斜，發現了這個失去了部落失去了阿爺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那個恐懼到苦到身體不住顫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

而這時候，那小女孩彷彿被伊稚斜的方才的爆呵嚇著了，愣愣地看著他，停止了哭嚎，只拿一雙惶恐的眸子看著他。

伊雪兒咬了咬牙，嘆道：「我只不過是個女人。」

「阿娘！」伊雪兒發瘋似得撲了過去，不顧眾人的阻攔，撲向那個命苦的女人。

「阿妹，你知道的，你並不是單于親生的。」伊稚斜看著伊雪兒，「所以，你不需要有什麼心理上的負擔。」

伊稚斜出了軍臣單于大帳，走出十幾步，在一處較為黑暗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或許是心底實在是過於愁苦，又或者是想到了什麼，他抬頭看了看繁星滿天的夜空，突然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來。

剎那間，伊稚斜只覺得喉嚨硬如磐石，而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

「大單于派人過來了。」親兵諾諾道。

伊稚斜在軍臣單于大帳外的時候正好和*圖*書碰到剛從裏面出來的伊雪兒，兩人對視一眼，伊稚斜就看到伊雪兒陰沉著一張臉，顯得極為不悅。伊雪兒見伊稚斜看過來，向大帳努了努嘴，又點了點頭。伊稚斜和伊雪兒頗有默契，自然讀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算是回應，便走進大帳。

伊稚斜站在軍臣單于大帳中央，臉色如常，他抬頭看了軍臣單於一眼，但見軍臣單于大馬金刀的坐在王椅上，頗有一番虎踞龍盤的氣勢，眉宇間凈是英氣，神色平淡的看著伊稚斜，目光卻已然如刀子一般鋒利，彷彿要戳穿伊稚斜的心一般。

其實軍臣單于的行為也很好理解，畢竟現在不到兩萬人的隊伍中，有一萬多是伊稚斜的血狼和伊雪兒的雪狼，而且兩者就是戰力不輸于王庭騎兵的精銳，如今又是敗軍之際，自己眼看就要病倒，他如何放心？就算他放心自己，他能放心於單么？自己在這場大戰中對伊稚斜做了些什麼，會對伊稚斜產生什麼影響，軍臣單於心中清楚得很，他可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出亂子！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說完這句話，伊稚斜冷峻的臉愈發堅定起來，不久又變得陰晴不定，最後，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眼神又恢復了迷茫。

「壞人，壞人，壞人！」滿臉淚痕一身髒兮兮的小女孩並不接受這個陌生人的懷抱，在他懷裡廝打起來，哭聲依舊那麼讓心心疼。

眼看著伊稚斜走出大帳，軍臣看了看手中的印信，心頭的一塊石頭總算放了下來，身體一松，癱軟在王椅上。頭也不回，用虛弱的語氣也不知是對誰說道：「退下吧，去把太子于單叫來。」

伊雪兒收回空漠的目光，看向伊稚斜，聲音倔強而堅定：「因為我阿娘受的委屈，我要替她找回來！」

軍臣單于自然無可無不可。

「進來！」伊稚斜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冷聲道。

七年前，伊雪兒「學成歸來」。

「我知道。」伊雪兒咬緊了發白的嘴唇，她看著前方那輛兩匹馬拉的「篷車」，以一種空莫到讓人心疼的聲音說道：「從我離開草原到中原去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忘了這件事。」

就彷彿，絕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