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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李延年神色認真，柳木覺得有些好笑，打趣道：「難不成我一個在軍旅生活多年的人，對此還沒你這個三日軍師理解的透徹？」

「好！」

柳木沉默了一會兒，從城牆牆跺里看了城外的戰場一眼，復看向李延年，不解道：「我也見過一些讀書人，我觀他們在戰場上時，似乎沒有軍師這般慈悲心腸。為了建功立業，為了一展胸中抱負，他們並不太介意別人的生死。同是讀書人，為何你們會截然不同？」

「秦大將軍說過這樣的話？」這回李延年倒是愣了半響，半響之後終於露出一個笑容，道：「秦大將軍此言，李某著實敬佩。讀書人總愛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有幾個讀書人知道，一個將軍拼其一生，所做的不過是讓這堆白骨能小一些？」

七日過去，大名城早已不復當日威嚴雄壯的模樣，斷壁殘垣，狼煙滾滾，血跡斑斑，破甲斷刃和屍首在城外堆積如山，無法辨別的惡臭在空氣中飄蕩，刺|激著將士們的緊繃的神經。

「將心比心……」柳木呢喃了一遍，想起居住在長安的汲黯，也是高齡，不由得眼神一黯，但隨即搖頭，堅定道：「慈不掌兵！」

吳懷素見禮之後，劉安沉聲道：「大軍在大名城外已經耗了接近半月，大小戰鬥幾乎沒有停止過，但大名城依舊聳立在前方，怎麼看都有些不可撼動的意味。在陽翌城時，我等雖然耗時半月，但彼時www.hetubook.com.com公孫敖一直是高掛免戰牌，且十萬南軍兵強馬壯。雖說現在的大名城有秦城那廝在，本王就沒有打算能畢全功於一役，但一個秦城尚且如此，若是衛青那廝也到了大名城，我等豈不是可以乖乖打道回府了？」

也不知吳懷素在此站立了多久，劉安走上塔樓，走到吳懷素身邊。

「全軍戒備，內外兼顧，外遠放游騎，內嚴加盤查各營各部！」

他在等一個人。

「慶之！」秦城從將案後走出，笑著大步走過來，「你終於到了！」

大名城的城池攻守戰已經持續了七天，在這七天時間里，兩王聯軍幾乎是沒有間歇的對大名城進行攻城戰。

李延年搖搖頭，認真道：「這並非是讀書人與否的問題。」

吳懷素所料不差，當日夜秦城確實收到了劉徹的一份命令，這份命令，也的確是催促秦城速戰速決。

同樣，在大名城上，缺乏實際作戰經驗的民夫也是傷亡最大的群體，雖然他們只是輔助南軍守城。

李延年長嘆一口氣，眼神飄向遠方，飄向西方，輕聲道：「是每個人成長的歷史環境。」說完，見柳木不太了解，李延年補充道：「若是他們家中也有個年邁的老母身體孱弱，將心比心，念及每個人身後的家人，他們便會不忍眼前殺戮。」

……

李延年搖搖頭，「我不下城牆，就是為了能一眼看盡戰場事ｈetubook•coｍ.coｍ，如此才能及時有度的調度全軍。唯有如此，方能使大軍得勝的幾率大上一些，也才能使這場戰鬥的結束的時間能早一些。戰事早結束，無辜的死亡才能少一些。」

「話雖如此，但大名城一日不破，我等便一日不能進入京畿大地。把希望寄托在匈奴人身上，終究是不妥。再者，最為關鍵的，本王是要替劉徹而代之，屆時還要保證大漢都是本王的，而不關匈奴人什麼事。待本王做了長安那個位子，本王也是要滅匈奴的！所以當下，匈奴最好是不要破關，只要在北方牽制住北軍主力即可。若要如此，我等就必須保證能有足夠的時間搶在匈奴那些矮馬子前面，進入長安！」劉安說這話的時候，那神態舉止就像是入主長安已經是一件確定無疑的事情，語氣堅定而強硬，不容置疑。

「八九不離十。」吳懷素道。

這不是人間地獄，真正的地獄也莫過於此，這就是地獄。

連日來的大戰讓攻守雙方都損失慘重，這段時間的傷亡，遠遠大於前些時日那場城外的陣戰。兩王聯軍在攻城時，強行徵調的大量民夫充當了炮灰，大名城外的壕溝里，民夫的屍首幾乎已經將其填滿了一半，那是兩王聯軍搭建壕橋所付出的代價。

十幾萬的兩王聯軍主力大軍，數萬戰俘，以及數不清的民夫，都參加了這些天對大名城的攻堅。

夕陽透窗紗，李延年消瘦的和*圖*書身影映在門窗上，有些疲憊無力。

劉安撫了撫鬍鬚，沉默半響，抬頭問道：「軍師有幾分把握？」

大名城，南軍中軍大帳。

「你錯了，柳將軍！」李延年聲音洪亮了幾分，否定了柳木的說法，「慈不掌兵，不是這個說法。」

然而吳懷素猜中了結尾，卻沒有猜中過程。

「至少在這點上是。」出乎柳木意料，李延年回答的異常認真而且肯定，「慈不掌兵，說的是對敵人不能仁慈，非是說對自己的人也不仁慈。恰恰相反，真正的名將正是要對自己的部下足夠仁慈。只有足夠愛惜自己每個部下的生命，將領才會竭盡全力指揮戰鬥，以求讓自己的部下少犧牲一些，早些贏得勝利，早日結束戰爭。」

戰場的風總是夾雜著血腥味。

「那當下我等應當如何？」

柳木看著一臉虔誠的李延年，怔怔良久，張口無言。

兩王聯軍軍營，此時吳懷素還站在中軍塔樓的平台之上。這裏的視野足夠廣闊，能讓他清楚的看到大名城外的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也能讓他清楚的看到大名城的斷壁殘垣，鮮血淋漓。

「陛下給本將的旨意我已經收到了，你們倒是趕得夠快，八天三千里，打破了本將當年的記錄啊，不錯！」秦城欣慰的笑道，言罷，臉色一正，問道：「本將且問你，驃騎軍星夜兼程至此，可還能立即一戰？」

吳懷素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面色淡漠和*圖*書，神色炙熱。

亥時，秦城等的人到了中軍大帳。

「末將奉陛下之命，星夜兼程，從高闕趕到大名城，以助大將軍一臂之力！」來人正是秦慶之。

「哦，那是什麼？」

「一場大戰，無論誰勝誰負，犧牲最大的，還是天下百姓。」大名城城頭，臉色蒼白如紙的李延年依靠在城樓的大柱子上，雙目愣愣看著眼前的慘象，沙啞的聲音透露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氣息，連日來的大戰讓本就帶傷的李延年身體難以支撐，傷口的崩裂和失血無一刻不在考驗他的毅力，現如今他還能強撐著仍舊站在城牆上，著實殊為不易，「這場大戰，真不知何日才能結束。」

「大王何須如此擔心？城破只是早晚之事。現如今大王著急，在下可以理解，但是大王須知，大王急，秦城比大王更急。大漢如今四面烽火，尤其是北方匈奴，隨時有可能破關南下，秦城不能在短時間內戰勝我等，去應對其他幾方，便是已經輸了。」吳懷素看向劉安，「當下是秦城處於失敗的一方，而不是我等。」

「所謂仁義之師，首先便是如此吧。」

早早收到哨騎稟報的秦城，屏退了左右，在大帳中安靜等待。

李延年忽然感到一陣輕鬆，他站直身體看向城外，注視著城外的兩王聯軍軍營，自通道：「仁者無懼，仁者無敵，秦大將軍既率仁義之師，對面那些叛軍，焉有不敗的道理？」

「相似的話，我從將軍口中也聽和*圖*書說過。」半響，柳木輕聲道，「他說他枉費心機，卻不敢妄談勝利，他只是想讓他的部下在戰場上能少死幾個，他說這是軍人的人道。當時聽到這話，不理解其中意思，今日聽軍師一言，才知其中深意啊！」

「但憑大將軍吩咐，驃騎軍一往無前！」

「大王，咱們擔心匈奴，難不成長安那位和秦城就不擔心？」吳懷素呵呵一笑，神態自若，「即便是秦城有心情和我們在這裏耗下去，步步為營，逼迫我等，但是劉徹能等得及？四面烽火，劉徹野心夠大，但這何嘗不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說劉徹現在不是夜夜提心弔膽？說不定劉徹的命令現在已經下達到了大名城中，催促秦城速戰速決，好去支援北方！」

「軍師如此悲天憫人，為何這幾人卻一直不肯離開城頭半步？說眼不見為凈或許太無禮了些，也不太恰當，但殘酷不在眼前，給自己的壓力總會小些。」柳木將敵人噴洒在自己臉上的鮮血抹乾凈，坐在城樓前的台階上，在陽光下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好奇笑意。

……

「拜見大將軍！」來人一進賬，便半跪行禮。

「仁義之師……」柳木仔細咀嚼這幾個字。

言語之中，頗多不滿之意。

「靜觀其變，以靜制動。」吳懷素道，「既然劉徹會催促秦城，那麼我等只需要防範秦城耍陰謀即可。」

任何一個慘烈的戰場，都是一片地獄。

這日，一場大戰剛剛過去。

「如何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