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黃牛黨出現也就罷了，可儘是別校，甚至校外青年連夜排隊，倒書賣書。

可現如今，乾坤倒轉，陰陽傾覆，宣傳部突然得了這麼大的餡餅，一袋一袋，一桶桶的直往家掀呼，其它三個部誰瞅著能得勁兒？

張錦松這種「在花下晾褲子」一般的行為，已經不止是掃了劉高的興，簡直是在蹂躪劉高僅剩的一點點崇高的魂靈。

……

畢竟京大不比別處，雖然只是一所高校，卻是萬眾矚目之地，他哪裡肯擔上擾亂校園的罪名，遂決定提前停止發售，總算才將這波風潮給平息下去。

汪無量四十七八，留著精悍的村頭，不胖不瘦，卻極具威嚴，這番關子一賣出來，立時滿場鴉雀無聲，更是再無人有昏昏之意，就連薛向也猛地驚醒，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因為他餘光瞅見左側的劉高眼眸正朝自己這方偏轉，臉上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再一聯想李立私下裡對自己的嘀咕的——張錦松好像是團委汪書記的姻親，兩廂一印證，心中大叫不好。

一念至此，張錦松冷靜了不少：「劉書記，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不是，下次我會注意的，另外，您讓我打聽的事兒，我……咦！」

三千六百多本《三葉草》，每本八毛，總計售得二千九百余元，簡直是天上掉下個金疙瘩，一傢伙把宣傳部這幫苦哈哈們給砸懵了。這點錢，薛向自沒看在眼裡，留足了來年的運轉經費，餘下的全部發給大伙https://m.hetubook.com.com兒作了福利，當然，不是發現錢，畢竟要注意影響，而是化作實物。就是這樣，也讓李立一夥兒高興壞了，從來就是冷衙門中的冷衙門的宣傳部著實過了把肥年。

京大校團委的年終總結大會，選在三號禮堂，這是京大數得上號的大禮堂，團委能在會議密集期能得到這個禮堂，自然不是校黨委重視團委工作的原因，而是團委這冷衙門「人多勢眾」的結果。

薛向正覺得睡意綿綿之際，沒想到高潮竟是突如其來地開始了。

這念頭只是一閃，張錦松又起了好奇：怎麼劉高今天如此火大，前幾次撞門也沒這樣啊，莫不是怪我叔丈人汪書記沒給他准信兒？

近八百平的大禮堂，布置得極是隆重，雖未鋪上地毯，吊上花燈，卻也是精雕細琢過的，整個會場一片大紅大紫，倒真弄出了紅火的氣氛。會議從下午一點半開始，已經開了兩個多鐘頭了，分管團工作的校黨委副書記賈全主持了會議並發表了講話，校團委書記劉正洋，團委第一副書記汪無量依次作了發言。

哪知道這山呼海嘯迎上了劉高這張冷臉，霎時就退散了個乾淨，因為劉高壓根兒就沒讓張錦松把話說完，就拍了桌子。

整個會議上，各位大佬皆是照本宣科，老生常談，無非是回顧下過去，評說下現在，再展望下未來，雖然數百人隔不了多久就得掌聲雷動ｗww.hｅtubooｋ•ｃom•cｏｍ一回，卻是沒滋沒味兒至極，至少薛向是這麼感覺的。因著是系團委副書記，雖然只掛著享受正科級待遇的牌子，薛向卻仍舊和一幫正科級幹部坐在一起，排位相當靠前，就在第二排正中的位置。

四個字雖簡短卻有力，真實地再現了劉高此時的心情。

主席台上的領導挨個兒發了言，主持大會的校黨委副書記賈全總結了下諸位大佬的講話，象徵性地問了下，還有誰要講話，沒想到這禮節性的問話，卻引燃了大會的最高潮。

於是，最近幾天他乾脆就不往宣傳部的辦公室跑了，沒事兒，就在劉高辦公室待著。這不，他剛在角落裡和從前的心腹曹小寶嘀咕了幾句，就一陣風也似地撞進了劉高的辦公室。

張錦松吃了排頭，心中卻是嘀咕：宣傳部早變了天，我可不敢在宣傳部撞門。

校團委第一副書記汪無量站起身來，接過話筒道：「賈書記，劉書記，同志們，今天的會議開得很好，很熱烈，本來我也沉浸在團委工作蒸蒸日上、京大發展欣欣向榮的喜悅里，可是最近發生了一件事兒，一直悶在我心裏，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當然，我之所以要拿到會上說，自然不是我的私事兒，而是我們團委新近吹起的一股歪風邪氣。」

張錦松想不明白劉高抽得哪門子風，心中萬般委屈也只得忍著：「劉書記，我的意思是薛向在《三葉草》上大搞資產階級復辟，www.hetubook.com.com宣傳資產階級的腐朽，我覺得團委應該有態度。」

多少年了，劉高那顆躁動的心徹底枯死，就剩了追名逐利，掙扎宦海。今兒個，偶然的機會讓他見了這本三葉草，那一篇篇柔柔的詩章，方佛化作一泓溫泉，緩緩灌入他那枯死的心田。這會兒，劉高正站在康橋下的烏篷船上，順著柔波漫溯，正在窄窄的雨巷中，撐一把油紙傘，等一個丁香一般結著愁怨的姑娘，正神魂俱醉，百感交集之際，砰的一下，門破了，一個慌慌張張的白胖子出現在眼前，你說說劉高該是何心情？

啪的一聲巨響，劉高霍然站起，指著張錦松罵道：「你懂個屁！」

「劉書記，打聽清楚了，這回宣傳部還真就撈了網大魚，一傢伙整了近三千塊，快頂上咱團委半年的經費了。」張錦松撞進門來，就開了腔。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一日，農曆臘月二十三，正是北方的小年，其時，整個四九城都籠罩在濃濃的節日喜慶之中，各大高校業已放假，京大自不例外。學生們放假了，老師們自然也放假了，可有一部分人卻是除外，那就是各大行政系統的年終總結大會，正如火如荼的召開。

「到底什麼事兒，快說！」

劉高丟掉本藏了一半的《三葉草》，深深看了一眼張錦松，緩道：「是該有態度，不過不是咱們系團委該有態度，而是校團委該有態度。」

一腔柔情被沖了個精光，劉高反倒恢復了常態，和*圖*書但仍舊覺得眼前的這張胖臉噁心。

話說到一半兒，張錦松忽然「咦」出聲來，原來劉高手中正拿著一本雜誌，雜誌的藍殼正中央印著三個紅色楷體大字《三葉草》，正是宣傳部的出版物，而這《三葉草》一小半壓在報紙里，顯是劉高沒來得及藏全。

那邊辦公桌后的劉高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條件反射下，就把手頭的東西往報紙下塞，待看清來人，罵道：「張錦松，你怎麼回事兒，怎麼回回都不敲門，你當我這兒是你的宣傳部，門都讓你撞壞幾次了。」

薛向心裏其實是對這個座位很不滿意的，要是早知道是這麼個溫吞水會議，他早就想辦法溜到後排去了。現如今的座位，太過顯眼，正對著主席台，台上的領導念稿子時，幾乎不用抬眼，餘光就能掃到這個位置，讓薛向想偷偷打個盹兒都不成。

「劉書記，您也看這個，不是吧，要我說這滿篇的酸詩亂詞，真正是充斥著萎靡、腐朽、墮落，他薛向這樣搞，是在調轉團委的宣傳方向，是在和咱們的紅專正宣傳原則唱反調，是……」張錦松逮著機會，一連串的排比句排山倒海般地砸了出去，氣勢十足。

話說當年劉高也是正兒八經地文藝青年，尤其痴迷新月派詩歌，奈何時世不爽，容不下那些風花雪夜，再加上，他一腳踏進了仕途，自此算是和那些傷春悲秋的詩人情懷說了再見。再後來，「幾反幾破」的折騰，他怕波及自己，更是將自己多年收藏的各https://www.hetubook.com.com種文集、乃至做文青時，和筆友通的信件，一股腦兒地全付諸火舌。

宣傳部這邊大發利市，另外三個部門可是眼睛都瞅紅了。要知道就算當初一起發過年份兒的時候，宣傳部也始終是最差的。因為，經費掌控在劉高手中，劉高就耍了個花槍，搞什麼四部均分，也就是每個部門的過年經費相等，發到各書記手中，由他們下發。這樣一來，問題就出來了，他劉高的團辦人數最少，均攤到每個人，分得的自然就最多，而宣傳部這個冷衙門的人最多，分得的自然就最少。

尤其是張錦松，看著宣傳部辦公室，一堆人你來我往的我家裡運，心中差點兒沒燒焦了。他倒不是眼熱，實在是臊得慌。原來，那天團辦發過年份兒，他在劉高處領了一份兒，還特意把油和豬腿拎到宣傳部的辦公室顯擺，話里話外，就是薛向無能，害大伙兒吃虧。可今兒個，宣傳部居然熱火朝天地分起了如山似海一般的肥膩年貨，不是抽他嘴巴么，怎能叫他好受。

薛向暗裡一打聽，黑市上一本《三葉草》竟然被炒到了三塊多的價格，較之他們的發行價可是翻了四番有餘。別的問題，比如引導不良風氣，宣傳靡靡之音這樣的罪名，薛向都不在乎，可唯獨這倒賣販賣的風一刮起來，燕園竟有了越來越亂的趨勢，這讓他心中一掉。

一人分了二十斤豬肉，一壺十斤裝的豆油，一袋百斤裝的大米，外加兩箱水果，歡喜得眾人差點沒高呼「薛書記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