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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功成捧了茶杯，語氣冰冷。

衛齊名話至此處，鄭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以為衛齊名口中的「有些人」是指薛向，畢竟這位的蕭山縣一號的位子就是因為薛向沒的，現下看來，倒真是自己理解錯了。可「有些人」不是指薛向，那顯然就是俞定中了，按理說，這衛書記和俞定中在五金廠的事兒上，應該是同一戰壕的，衛齊名沒道理不怨薛向，反恨俞定中呀。

「放屁！」鄭功成抬手給了鄭沖一下，接下來的話，果真直白多了，「你還不明白啊，衛齊名上門等了你半夜，就為了告訴你，他看不慣的是俞定中而非薛向？你錯了，他是要把你鄭書記當作人情還給薛向，因為你鄭書記份量太重，他衛某人不止能還了人情，還有富餘的，便算送給薛向，讓薛向反欠他人情，正好照顧他衛齊名留下的孤魂野鬼，也算了了他衛某人最後的遺願，當真是好算計，虧你小子還做著能繼承衛某人的政治遺產的美夢！」

而何文遠現下還留在縣委辦，可縣委書記換成了俞定中，用腳指頭都想到何文遠在縣委辦待不長了，若是沒有人照應，下場必定凄涼。所以，衛齊名一說有些事兒沒料理好，鄭沖便明了了，拍著胸脯應了。在鄭沖看來，現下蕭山縣俞定中、薛向已成兩強相爭之勢，他鄭書記接過衛齊名的政治遺產，未必沒有三國鼎力的資格。至於鍾伯韜哪和*圖*書幾個外來戶，壓根兒就不在鄭書記眼裡。

「精彩，真精彩！」鄭沖一見衛齊名，心神一震，暫把情傷壓住，政治化的大腦又開始運轉了，「沒想到啊，俞縣長竟然藏的這麼深，這個回馬槍殺得漂亮，衛書記，你也沒想到吧？」

衛齊名笑道：「我如果回蕭山定居，有些人怕是覺都睡不好吧，算啦算啦，還是不給人家留不痛快了，我還是蹲在花原養老吧。這次回來，就是來看看你們，我走了倒是乾淨，但有些事兒不了，我在花原也蹲不住呀。」

看著奇怪，細細一想，便又極易理解。想這衛齊名擔任蕭山縣書記時，上有清除三種人的大山壓著，下有，俞定中，薛向跟他找彆扭，日子過得燒心至極。更不提，薛向漸漸融入蕭山縣體系，拉起一隻自己的人馬後，衛齊名的日子更是江河日下，親信敗走的敗走，叛逃的叛逃，隔三差五，還得應付省里，中央從天而降的批評，那種日子，衛齊名簡直就受夠了。

鄭功成點點頭，「確切地說，既還人情，又送人情。」

鄭沖被老爺子說中心思，低了腦袋，卻不言語。

不錯，衛齊名在蕭山縣一號位上，確實拉扯著俞定中，要置薛向于死地，可那不過是情勢使然，謀略使然，而今，時移世易，衛齊名已然退居二線了，在念著薛向有些何益？再者說，他和薛向本無私仇和*圖*書，鬥起來，也不過是為爭權奪勢，現下薛向不計前嫌，還在陳建面前保了他一把，衛齊名已然怨恨盡消，畢竟他自問若是弄倒了薛向，是萬萬沒這種胸懷的。

鄭沖知道衛齊名說得是他走之後，原來跟著老衛的那幫人，怕沒了照應。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老領導調離、退休，只要不是進去，總歸要把自己的親近之人料理妥當。就拿何文遠來說，衛齊名這一去，他就麻煩了。畢竟他不可能隨著衛齊名調去人大，而他本身又不似鄭沖、張道中這些衛齊名曾經的門下牛馬，已然進入了蕭山縣核心，任誰上台，也輕動不得。

鄭沖端起茶杯，凌空送了送，講完禮，便淺囁一口，接道：「衛主任大可放心，您人走了，我們還在呢，荼涼不了。某些幸進之輩，縱然一時得勢，現在也未必敢輕動，再說，俞書記新官上任，原本就要燒上三把，那位招架尚且不及，難不成還敢再興風作浪。」

「鄭沖同志，你可是讓我好等啊，怎麼樣，今天歡迎新書記，場面應該很精彩吧。」

鄭沖這是在隱晦地問詢衛齊名此來何意，畢竟許多退居人大、政協的幹部，基本上已經不上班了，鄭沖如此問，也不算唐突。

衛齊名擺擺手，「別叫什麼衛書記了，就叫老衛吧，若是叫得不得勁兒，那就叫衛主任，雖然退了，老書記多少還給留了幾分臉面，在地區人大辦和圖書公室掛了個主任。」說罷，又笑道：「何止是沒想到，說起來，我這回大難不死，還是託了咱們這位俞書記的福呢。」

「還人情？」鄭沖抬起頭來。

鄭沖脫口喊出，聲音既驚且疑，幾步步到左側氣窗邊，伸手扯亮了燈泡，再朝那人看去，不是衛齊名又是何人。

鄭沖知道這是老爺子對自己的遲鈍不滿了，急道：「我原以為他今番來，是攛掇我跟俞定中聯手，繼續和薛向折騰下去，現在看來，這位竟有讓我和薛向聯手，同俞定中爭鋒的意思啊！」

鄭功成一語未盡，竟長嘆起來。

鄭沖說得豪氣干雲，誰成想不待衛齊名接茬兒，鄭成功砰的一聲把茶杯頓在了棋盤上，指著鄭沖叱道：「黃口小兒，連局勢敵情都沒弄清楚，就敢誇此海口，真是無知者無畏！」

「來幹什麼，你跟他聊了這麼久都不知道，我老頭子和他總共沒說五句話，就下棋了，你問我我問誰去。」

現下，他衛某人退居二線，雖然聞聽消息的起初，也是失落、焦慮至極，時間一久，他反而徹底鬆快下來，不但中央清除三種人的壓力驟然消失，煩心事兒也沒了，他這個年紀原本也沒了多少上進的希望，能在蕭山縣爆發如此大案的大背景下，還能體面退下來，衛齊名已經十分慶幸了。

鄭衝起身挽留幾句，便相送衛齊名出大門而去，未幾，鄭沖折回，在原來衛齊名坐的位子上坐了和_圖_書，「爸爸，衛齊名今天來幹什麼呢？」

扯過閑篇兒，鄭沖在一側椅子上坐了，接道：「衛主任是打算在蕭山縣定居了么？」

鄭功成瞅見鄭沖的茫然，心下不滿，卻知道不宜逼迫太甚，緩和了語氣道：「沖兒，你是不是以為衛齊名不在了，你能接過他留下的東西，和俞定中、薛向鼎足而三？」

鄭功成拍拍他肩膀，接道：「你剛才不是問衛齊名今天來幹什麼么，他是來還薛向人情來了。」

下野，這筆賬，自然被衛齊名算在了俞定中頭上！

鄭沖的頭腦極靈，知道衛齊名此言何意，無非再說，若不是俞定中搭上了高層的線，高層為了保俞定中，也不得不順帶拉扯一下衛齊名。想來也是，兩人在五金廠的案子上，差不多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斷然沒有一個身陷囹圄，一個舉步高陞的道理。即便是局面做成如今這樣，衛齊名退，俞定中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裡在說閑話。

「哼！」

老爺子這玄而又玄的化，徹底把鄭沖說懵了，只得誠懇道：「爸爸，您就別繞了，我承認我還沒修鍊到您那水平，明白兒說吧，別我問一句，您說一句，您願當犯人，我還不願當法官呢。」

見鄭沖默然不語，衛齊名竟欲起身告辭。

鄭沖一抬頭，瞅見了老爺子，餘光一掃，眼珠子便不由自主地朝棋盤右側的那人身上轉去，「衛書記？」

要說鄭沖想不通也屬正常，和_圖_書他又怎能知道衛齊名的心思變化。

而對俞定中，衛齊名則沒這麼大肚了。一者，衛齊名自問在蕭山縣一號的位子上，心中還是裝著蕭山縣大局的，可那位俞某人，他就太了解了，那絕對是個私心滿腹，毫無原則底線的官痞，不管從何種角度，衛齊名對俞定中皆沒好感。二者，衛齊名認為今次失勢，不是薛向計策毒，而是俞定中蠢笨無恥，在五金廠的人事上，他衛某人確實插手了，插了不少信得過的人，可他衛某人自問在五金廠上沒得過一分錢，而五金廠不見了二十多萬，去了哪裡？又豈是一個何麟能吞下的？

鄭沖被老爺子罵得一怔，真箇是莫名其妙至極，接著，衛齊名卻是給他解開了疑惑：「我這次能全身而退，薛書記也是出了力的，他給我下的那個『不是合格的黨員，算是勉強合格的書記』的評語，算是保我在老書記面前，平安渡了一關。」

鄭沖不知道老爺子今兒個是怎麼了，還是自己智商因為今晚的事兒急劇下降，總有些跟不上老爺子的思路。

「你呀，唉！」

「行了，老主任，鄭書記，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衛齊名笑著站了起來，今日的衛齊名已非蕭山縣一號，徹底退居了二線，不過，衛齊名整個人看起來非但沒有頹唐之意，起色反而好了很多，終日清白的瘦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整個人看起來不像罷官，反而像陞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