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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邱躍進是絕不會發誓的。

絲絲的熱氣立時騰了起來，濃濃的甜香，似乎隔著厚實的玻璃，邱躍進就能清晰得聞見了。

火盆上的大個兒紅薯正烤得炭黑，一邊的煤爐上的水開得都直衝壺蓋兒，王瞎子楞說嘛也沒有。

堂堂邱大書記，竟然深更半夜去搶一位門子的紅薯，這是神話傳說么？

從這兩方面講，邱躍進是絕不會發什麼誓的。

邱躍進好似嘗到了那個味道，濕黏的口水，順著嘴角，掉了老長，簡直完美註釋了「垂涎三尺」這個詞。

橙黃的紅薯肉被王瞎子送進嘴來，卻好似剝開的蛋黃，鬆軟香甜。

邱躍進暗自嗔罵。

王瞎子死死把住門把手，依舊一副警惕的表情，眼睛還時不時瞟過邱躍進手中的那沓大團結。

「全給你，快讓我進去！」

王瞎子披著一件破皮棉襖，蹲在炭火邊上，時不時拿兩根粗大的枯枝翻轉著紅薯，讓它均勻受熱。

可再是憋屈，又能如何？

肚子方進了幾口烤紅薯，飢火被稍稍壓制，理智又主宰了身體，想到自己方才所做的舉動，邱躍進真恨不能一頭撞死。

再不濟，至少人家黑皮搶的是麵包，他邱書記搶的是什麼，是烤得黑乎乎的紅薯，一會兒工夫，便吭了個滿臉漆黑。

一個軍綠色布滿銹跡的破瓷盆中剩了幾根枯柴，像是枯死的樹根，盆里的火勢燒得極旺，火舌貪婪得舔食著空氣，躥得極高。

「和*圖*書那我發誓，我發誓總行了……吧，額……咳咳……」

王瞎子警惕地看著邱躍進，懷疑之情，寓於言表。

他王某人守著個管委會大門，正是消息靈通所在，雖不關心政治，卻還是知道了這位邱書記和他的大恩人薛市長不對付。

「老王，我的話你信不過，可錢你總信得過把，我可以先把錢給你，這總行了吧！」

王瞎子不虧是瞎子，這瞎話說得登峰造極。

眼見著王瞎子一個紅薯便要吃盡，邱躍進終於醒過神來，用力拍打起玻璃門來。

邱躍進真懷疑方才自己是不是被鬼附身了，要不然，怎能做出這般舉動。

強烈的羞恥感燒得他險些暈過去，若非是腹中難受到了極點，想暈都不能，邱大書記沒準兒早昏死過去了。

王瞎子正大口大口嚼著紅薯，滿嘴香甜，猛地被人打斷，心中極是不爽，待看清敲門那人，那心中的不爽又更增幾分。

「發誓，好，你發吧！」

王瞎子回了一句，又悶頭啃氣了紅薯，心中甚是暢快，暗罵道，叫你小子壞，叫你小子敢跟薛市長叫板，凍不死你！

時不時還拿枯枝敲打著碳化的外殼，待得那外殼被敲得寸寸龜裂，王瞎子像夾筷子一般夾了兩根樹枝，將左邊的一個紅薯夾了起來，方在地上滾了滾，散了會兒熱，便又伸手抓起，敲開外殼，立時，一抹烤作橙紅的薯肉露了出來。

哧溜一下，和圖書始終蹲坐的老王，如靈貓一般，猛地竄到了玻璃門前，眼睛放出藍幽幽的光芒，死死盯著那沓錢，囈語道，「你說的是真的，全給我！」

至於事後會不會丟了差事，卻根本不曾在他心上。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卻說，死命奔逃中的邱躍進，終於發現了局面不對，吆吆喝喝，外面竟多了不少人影。

「給了錢，你稍後也能想辦法，逼我要回去，反正你是大官兒，我是平頭百姓，你一句話頂我十句！」

王瞎子與邱躍進為難，根本就是起於最樸素的報恩心理，尋著機會，能為難邱躍進，他自然赴湯蹈火。

邱衙內眼睛瞪得像似牛蛋，死死朝崗亭內看去，大張著瞳孔，充斥著難以置信。

那形象簡直比《瘋狂的石頭》中的黑皮，還要狼狽幾分。

的確，對做官的人來說，當不了大官，的確是極為慘痛之事，且邱躍進還這般年輕，兼之做官的尤忌諱口頭彩，邱躍進敢如此發誓，已足見其誠心。

對這位新書記，他王瞎子是丁點好感也欠奉的！

邱躍進真想罵娘，可事到如今，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更何況，便是罵娘，他也未必是王瞎子的對手。

當下，他便勉強壓抑了火氣，硬擠出了笑摸樣，「老王同志，是這樣的，天冷，我來跟你借些熱水，買些吃食，你看方不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這都幾點了，哪裡有吃食，開水也hｔtps://ｍ.hetｕｂoｏk.ｃｏｍ.coｍ沒了，什麼都沒了，你趕緊回去吧！」

破鑼嗓子，聲音驚人，霎時間，便有無數房間亮起了燈火。

他伸手進口袋，掏出牛皮錢包，拽出一沓大團結，用力的拍門，「老王，老王，看看，勻我個紅薯，一壺熱水，這些錢都給你，你干一年也掙不到這些！」

邱躍進急促道，說話兒，又忍不住拿手去捂肚子。

扶著牆壁，半晌才定住身子，忽地，邱躍進做出了個匪夷所思的動作。

首先，他邱某人可是堂堂管委會書記，怎麼可能對一個門子發誓，更可笑的是，發下誓言，為的不是別的，竟是一塊紅薯，一壺開水，說出去，保准能讓聽者笑掉大牙。

眼下的邱躍進跟著快渴死的人，差不了多少，再者，此刻夜黑風高，就王瞎子和他兩人，便是胡言一番，便是第二日，王瞎子說出去了，誰又會信？

王瞎子沖邱躍進比出格大拇指。

完全可能！

邱躍進天旋地轉，直欲暈倒，他竟然被個老瞎子給耍了，結結實實地給涮了一通。

誰叫他邱書記在雲錦，已然頹到了底呢，這點難堪時不忍也得忍了，「老王，是我，有急事兒，你先開開門，開門再說！」

邱躍進簡直要被氣哭了，有這樣欺負人的么？

「夠毒！」

「我不信，你肯定騙人，不瞞你說，邱書記，我雖然看著管委會的大門，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公家門，說實話，我是信不過公家和*圖*書人的話。我這隻眼睛咋沒的，相信你也知道，退伍時，國家規定每個月給我榮軍補貼，可發了兩年，後來就再沒見過了，都被鄉里給截留了，說充了老子的提留，我找誰說理去！」

的確，這一兩日的功夫，他邱書記算是開了眼界，見過敢拿屁股坐書記辦公桌的辦公室主任，今兒更邪門，甚至見著了根本不把書記放在眼裡的門子。

及至風一般沖入的邱躍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搶走了火鉗架上剩餘的那隻烤薯，兜頭便衝出門去。

哐當一聲，邱躍進抬腳踹破了玻璃門，伸手從內打開了門鎖，急沖而入。

半支煙的工夫，邱躍進便趕到了崗亭處，伸手扶住了玻璃門，另一隻手正要朝玻璃上敲去，方抬極半空，便陡然凝住了。

邱躍進扶著玻璃門，咳得快要吐血。

邱躍進一邊玩兒了命的狂奔，一邊死命掰開燙得滿手都要起泡的紅薯，朝嘴裏猛塞。

盆沿兩端架了根火鉗，火鉗上兩個又粗又大，每個約莫一斤來重的紅薯正架在那火鉗上，已然烤得炭黑。

是以，邱大書記便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便隨口道，「我要是說話不算話，就讓我這輩子當不了大官！」

說罷，王瞎子便轉過身去，順手打下了玻璃后的咔嘰布帘子，將玻璃門徹底封死。

「對不起，邱書記，我還是信不過您，這違誓的人多了，倒沒見幾個應誓的，另外，我是黨員，無神論者，不相信發誓hｔtps://ｍ•hetｕboｏk.cｏｍ.com這套，這錢你拿回去，我守著這大門，有吃有喝，要錢幹啥，快回去吧，我這兒可是不陪了！」

和薛市長都不對付的人，那能是好人嗎？因著這最簡單的邏輯推理，王瞎子自然看這位邱書記不大順眼。

凡事皆有例外，譬如，一座金山換一杯水，可不可能？

這會兒見他敲門，王瞎子回頭瞧了一眼，仍舊大口地吃著紅薯，屁股都懶得挪一下，含糊不清地道：「都這麼晚了，邱書記找我有什麼事，跟你先說好了，我就是個看大門的，我的工作就是看大門，別的事不能管也不敢管，有什麼問題，您還是找別人去吧，要出這大門，您自管出，我不攔著，再要進來，我也放您進來，這就是我的工作。」

「快開門拿錢，讓我進去！」

再者，黨員可俱是無神論，邱躍進發誓，若傳去，那問題可就可大可小。

「啥急事兒，在外面說唄，我正忙著呢，邱書記，外面風大，你也知道，我有老寒腿的毛病，受不得風寒，您趕緊說吧，說完，趕緊走，別把你也凍著了。」

直到邱躍進方衝出門去，王瞎子才如夢初醒，拔腿便朝門外追去，邊追邊喊，「我的紅薯，我的烤紅薯……」

這一切來的是那樣突然，王瞎子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定定楞在當場。

沙漠中，人快渴死了，守著座金山何用，值此之時，這座金山的份量，又如何跟一杯救命水相互比擬？

邱躍進死命拍打著玻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