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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將臉板住，扶著他幫他重新躺好：「都傷成這樣了還這麼壞。」

賀太太皺了皺眉：「她大哥二哥受了傷，剛才跟寧錚趕回段家了。」

他的舉動未免有些孩子氣，紅豆胸口一酸：「何止是一輩子，我感覺過了千年萬年，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

賀蘭芝拿起袖套，匆匆起了身：「太太、二弟、弟妹、四妹，我有急事要處理，不得不先走了。」聲音里分明含著滔天的怒意。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賀蘭芝順脫下黑色絲緞袖套，憂心道：「說是有什麼機密泄露，政府眼下都翻了天了，明景身在財政司，尤其要受問責，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反正自從開始打仗，他們時時刻刻在開會——」

說到這，想起丈夫接完電話從書房出來時，一邊拿帕子擦頭上的冷汗，一邊說只說這一次不同，搞不好會降職乃至撤職。

諸人一愣，賀蘭芝跟弟媳一向交好，每次提到段明漪時，從來只稱「明漪」，像這樣連名帶姓直呼對方的時候，幾乎未有過。

頭回見賀雲欽失態，紅豆險些落淚，可見這幾日對他而言，同樣如身處煉獄般難熬。正是敗和圖書國喪家之際，各地兵連禍結，北平天津相繼被攻克，若是上海也淪陷，近半江河都會失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了那一天，任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他定定望著她，胸口又酸又疼，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賀雲欽感覺到頸間有溫熱的東西淌下，知道那是她的眼淚，心中更是憾動，明知這眼淚緣自感慨，仍不忍至極，抬手給她拭淚，一本正經逗她道：「這個孩子來得的時機太特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賀炮火』。」

賀雲欽澀啞地一笑，到底將她摟回懷中：「我不敢，我們才做了不到三個月的夫妻，我還沒看到你變成老太太，更沒等到我們的孩子長大，怎捨得就這麼死了？就算爬也要爬回來的。」

嘆氣之餘，忽然想起一事，面色一變，驚疑不定地思忖了一瞬，臉色越來越難看，難道這事會當日之事有關？她無意中聽了明景的電話，知道政府要找金條，當時她本就說得隨意，又極信任對方，不小心在段明漪面前漏過一句，若不是出了明景的事，她都快把這事忘了。

說這話時，抬起另一隻手，先是和-圖-書捏捏她的耳垂，又捏捏她的鼻子，目光近乎摸索，像是要確認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她含淚埋頭在他頸間，一動也不動，兩個人都沉默著，相識不到半年，成親不足三月，因為兩人性情都太驕傲，雖然彼此吸引卻難免摩擦，然而真到了最艱難的處境，這份感情卻越打磨越璀璨。

賀雲欽笑著糾正大姐：「沒瘸，還能走。」

紅豆跟賀雲欽對視一眼，是大姐賀蘭芝。

賀雲欽捧著她的臉頰，笑了笑道：「那就叫『相思』，或者叫『大月亮』。」

紅豆哭笑不得：「『相思』也就算了，『大月亮』是怎麼回事。」

紅豆果然破涕為笑：「呸，你才叫『炮火』，好歹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這做父親的能不能用點心想名字。」

好在最痛苦最黑暗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挺過來了，到了這一瞬間，兩個人靈魂無比契合，彼此緊緊依偎，即便無言也心意相通。

賀雲欽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賀太太不知在跟誰說話：「你二弟已經沒事了。既然明景有事，你又何必趕著過來。」

回去再給他親……賀雲欽笑了起來，故意皺ｈｔｔps://wwｗ.heｔｕｂoｏｋ.com•ｃｏm著眉，勉強同意道：「好吧。」

說完先沖紅豆笑道：「二弟受了傷，弟妹可擔心壞了吧。」不等紅豆接話，又徑直走到床前，彎腰細細看了一番賀雲欽的神色，鬆了口氣道：「還好，人沒事就行。」

賀雲欽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過了一會才笑道：「炸彈爆炸的時候，我昏迷過一段時間，我記得當時我就是被月亮照醒的，我總覺得你在看著我，想著你還在等我回家，馬上就有了力氣。如果不是你告訴了王彼得和大哥我們可能去別區找金條，他們不會那麼順利找到我們，等後面向其晟的人馬找到培英小學，我們可能還未做好準備。」

八千根金條牽動幾方人馬，一寸山河一寸血，換作她也會這麼做，可就算有再強的信念做支撐，真到了面對生死的那一刻，無論對他還是她，都是殘忍至極的考驗。

賀雲欽目光根本捨不得離開她的臉，躺平后，低嘆道：「才兩天不見，感覺像隔了一輩子似的。」

抱著用力再親一口，慢騰騰鬆開她：「不過我先提前說一聲，回去可就不是這個親法了。」

紅豆是見識過他的厚臉皮www.hetubook.com.com的， 豎著耳朵聽了一會， 畢竟在病房， 不止賀家人，醫護也隨時可能會進來，便輕輕推他道：「回去再給你親， 你先鬆開我，我們好好說說話。」

若是他不能回來……她失神一瞬，不不不，壓著胸口凄惶的念頭，怒道：「你敢不回來。」

紅豆忙起身，過去開門：「大姐來了。」賀蘭芝肩上披件油黑色的獺絨披肩，踩著高跟鞋噠噠噠進來，臉上有些急切之色，進來時仍扭頭跟賀太太說話：「一聽到二弟誤中流彈要做手術，我和明景馬上準備了車子要到醫院來，誰知還沒出門，政府就喊明景過去，說是出了什麼大事，要他們這些要員速趕去商議。」

她猛的起身，環視周圍一圈：「段明漪呢？」

說罷賀竹筠揚聲道：「哥，大姐來了。」

紅豆驚訝地瞥賀雲欽一眼，他沉默地望著賀蘭芝，似乎知道發生了何事。

賀蘭芝瞪他一眼：「沒瘸算你命大。」用帕子扇了扇汗，等賀太太等長輩坐下，這才坐到床側沙發。

賀雲欽故意嘶了一聲，被四妹看見了又如何， 他和紅豆是夫妻， 就算再親昵也天經地義，等門一關， 仍低下頭親個不夠：「明和-圖-書明是四妹不對， 怎倒怪起我來了。」

紅豆萬想不到會被四妹撞見， 簡直要羞死了，拍打賀雲欽的胳膊一下：「都怪你！」

賀雲欽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歉然道：「戰事突然提前，我們準備不足，在北區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挂家裡，更無時不刻不在想你，只恨走前沒做安排，倘若我不能回來，父母年事已高，你還這麼年輕——」

可是，怎麼會？段家可是百年名門，就算生意連連失利，總不至於——

佯怒一戳賀雲欽的額頭，直起身來：「就為了送幾個洋人朋友離開上海，好好地跑到虹口那邊去，這下好了，瘸了腿回來。」

賀雲欽笑著要接話，誰知門口忽然有人「呀」了一聲， 原來賀竹筠剛才去了盥洗室未在病房， 這時候回來， 剛推門而入， 就撞見二哥親吻二嫂的小腹，一下子愣在那裡， 等反應過來， 又害羞又好笑， 忙不迭退了出去，順手還關上門：「哎呀，二哥怎麼這樣。」

賀雲欽接過她之前的話頭：「大姐夫政府有事？」

紅豆聽到前句話時一度酸澀得再次落淚，聽到後面訝然道：「彭裁縫兩口子是敵寇人員，向先生到底是哪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