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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門歌

作者:凝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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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千山疊影 第二十章

第二卷 千山疊影

第二十章

頭頂秋陽籠住他大半個身子,微風拂過他衣袍。
事發后,他恨自己瞻前顧後,不夠果決,在表妹哭著懸樑自盡時、在母親成日在他面前以淚洗面時,他雖滿心憤懣,到底屈從了這份可笑的算計,做了讓步。
秦晏殊關心則亂,情急之下忍不住道:「既咱們能在王世釗的飲食中做手腳,何不索性下毒?就算不能廢其武功,總好過日日夜夜懸心。」
秦勇和白長老落後平煜幾步,看著平煜的背影,見他腳步有些虛浮,面色漸轉凝重。
平煜見目的達到,笑了笑,拱手致了謝,又掃向屋中諸人道:「林之誠雖然武功少有人能敵,然而性情孤傲,寧肯孤軍奮戰,也不屑與跟旁人聯手。南星派孤立無援,對我等來說,無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只要能克制住林之誠的御琴術和十大陣法,林之誠必定手到擒來。如今有了洪幫主相助,御琴術已不足為慮,林之誠手中籌碼便只剩下南星派的十陣圖。」
「平大人。」
「難道這邪術就沒有法子能應對得了?」李攸抱著雙臂看向秦勇,語氣中既有不忿又有疑惑,「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就算五毒術再了得,勢必也有與之相對的化解手段,而且我記得上回白長老曾提過,這邪術已失傳多年,除了少數幾個消息廣雜的門派,少有江湖中人知曉這邪術的來歷,可見當年定有法子能克制這邪術,否則好端端的,五毒術為何會失傳?」
秦勇不滿地蹙蹙眉頭,東廠犬牙遍布天下,王世釗身為王令的侄子,一旦出了差錯,東廠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弟弟說話渾無顧忌,張口便能說出給王世釗下毒的話,此話若傳揚出去,萬一王世釗日後被人算計,就算不是死在秦門手中,也會惹來東廠的猜忌,滋生出無窮無盡的麻煩。
當年他跟傅蘭芽雖只是媒妁之言,但自從兩家親事塵埃落定,他就日夜盼著娶她,只要一想到她的一顰一笑,他就如同置身春日曠野中,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大叫大喊。也因懷著這份魔障,當初才會意亂情迷,中了圈套,徹底葬送了跟她的親事。
平煜聽得耳朵刺痛,猛的起身。
如今木已成舟,他再沒臉面面對她,也知道她外和圖書柔內剛,決不肯再原諒他。哪怕他千里迢迢前來相救,哪怕他費盡綢繆,護她周全,她此生註定與他無緣。
果然,洪震霆連眉毛都未皺一下,便痛快應道:「平大人言重了,我此次前來,一是受陸公子所託,守護傅小姐順利進京,二是查出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究竟發生過何事,林之誠及東蛟幫為何會重出江湖,這幾樁事連在一處,疑點重重,危機四伏,若坐視不理,說不定會引得江湖大亂,我身為武林盟主,對查清此事義不容辭。等一會議事完畢,平大人可召集屬下,我會分三回將入門心法交與各位,諸位習練兩日,等再遇到林之誠時,至少可抵擋兩個時辰。」
她不用想也知道,王令上台後,因平煜不肯歸順,多半沒少在新皇面前給平煜使絆子,但據她近日細細打聽得來的消息看,新皇雖不理正事,卻最重孝道,因著平煜當年對先皇的救命之恩,一向對西平侯一家青眼有加。王令的確有意讓王世釗取代平煜,然而叔侄二人卻始終找不到平煜的紕漏。
白長老略奇怪地看一眼秦勇,沉默了一會,應了是,下去安排。
「當家的,平大人似是受了內傷。」白長老皺眉道,「莫不是那晚用笛聲對抗林之誠時傷及了肺腑?」
「上一回在寶慶來竹城途中,我已畫好可能出現的陣法變化,各位想必都已看過。為了能在再遇到林之誠時一舉將其拿下,接下來這幾日,我等不但要儘快熟悉洪幫主的心法,還需將陣法熟記於心。若能一舉將林之誠拿下,當年夷疆究竟發生過何事,就不難得知了。」
陸子謙牽牽唇角,從容道:「平大人,實不相瞞,本來我來,除了為了搭救蘭芽之外,更是為了尋找救傅伯伯和延慶出獄的機會,可一見到平大人,我就知道此事斷無可能,不得不打消先前的念頭。」
秦勇和李由儉等人忙跟著起身道:「我等也需去召集門下弟子,不如就此散會。」
秦勇面色微白,錯愕道:「當時平大人曾用笛聲對抗過林之誠?白長老,我一直以為那晚奏笛的是您,卻不想是平大人。」
江湖門派最忌諱將心法外穿,此話真說起來,略有些冒犯和-圖-書,但平煜料定洪震霆當初吃過林之誠的大虧,恨不得天下人都能輕輕鬆鬆破解林之誠的御琴術,將林之誠視未笑話,多半不但不會拒絕他的提議,還會樂得分享。
秦勇心急如焚,「這可如何是好。雪蓮丸數量有限,當時我帶眾人去搜尋林之誠,曾給自己和眾人分發,一粒都未剩下,」
見到他二人,陸子謙勉強一笑,便匆匆往前走了。
又道:「當然,我也聽說西平侯府宣府流放三年,不但平夫人吃足了苦頭,連侯爺都因不慎被瓦剌俘虜,日夜做苦活,累壞了雙膝,如今大部分辰光只能坐于椅上,每到冬日,便會膝痛發作,頗為難熬。想當年侯爺雖不如老侯爺那般威震四方,卻也是馬背上的常勝將軍,到了晚年,反倒落得個行走不便的境地,當真可嘆。想來平大人最重孝悌,哪怕我說破了天,為著侯爺和侯夫人,也不肯再插手傅家之事。」
陸子謙道:「洪幫主過譽了,我也是小時跟摯交一道讀書時,無意中受了他的熏陶,這才迷上了此道,不瞞各位,南星派那本書我曾在那位好友家中見過,因覺書上陣法圖委實畫得精妙,曾跟好友一起反覆翻閱,故洪幫主一跟我描述陣法,我便想起那書上內容。」
當時王令在朝中日益得勢,傅伯伯卻逐漸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母親見王令清算傅伯伯,生恐波及陸家,為了讓自家迅速跟傅家劃清界限,未跟父親商量,便自作主張,和祖母合謀,讓表妹扮作蘭芽,引他上當。
二人擔憂平煜,說得專註,不料陸子謙從身邊走過。
想了一回,譏諷地笑笑,平煜本就深惡傅伯伯,又那般精明強幹,怎肯做無本的買賣?若是蘭芽對平煜毫無回應,想來以平煜的為人,絕不可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說完,話鋒一轉道:「如今林之誠蹤影不見,我等與其在別院中無休無止地等待下去,不如早日上路,那林之誠既然存心要擄罪眷,定會一路尾隨。」
她下意識看向平煜,見他雖然臉上明顯籠了層輕霜,卻始終一言不發,不由得暗嘆口氣,弟弟跟平煜比起來,到底失了浮躁和閱歷,要知道這一路行來,不論平煜和王和*圖*書世釗之間如何暗潮洶湧,也不論平煜如何防備王世釗,至少平煜從來不會平白落了把柄在旁人眼裡,可見論起城府和歷練,平煜勝過弟弟不知多少。
白長老下意識看一眼李攸,捋捋須,接話道:「李將軍說的不錯,法子一定是有,但翻遍敝派這些年的宗卷,關於五毒術的記載只有隻言片語,旁處或許有些散落的資料,但需得費功夫去打聽,故此事恐怕無法一蹴而就,還需從長計議,。」
平煜餘光瞥瞥靜坐不動的陸子謙,一本正經接話道:「王同知素來勤勉,在雲南境內時,又不幸遭歹徒暗算,為求傷口痊癒,不慎被夷人蠱惑,好端端操練起了邪術。此事若傳揚出去,想必王公公也會覺得顏面無光,事不宜遲,我會即刻去信至京城,詳細向皇上彙報此事,王公公處,也會提前跟他打個招呼。王同治誤入歧途,我身為王同知的上級,對管教下屬責無旁貸,萬不得已時,也只能當斷則斷,總不能看著王同知走火入魔。」
又聽聞,回京之後,先皇見平煜機智善謀,有意委以重任,先讓其去五軍營歷練,一年後,為了讓其名正言順入職錦衣衛,特於當年恢復祖制,重新選拔武舉。平煜也當真爭氣,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在武舉中脫穎而出,一舉奪魁,先皇龍心大悅,順理成章欽點平煜進了錦衣衛,短短數月後,便讓平煜取代平庸無能的原指揮使王大鵬,成為本朝最年輕的三品大員。
平煜雖然頗覺陸子謙刺眼,不欲理會他,但只聽這一句,便明白他存了挑事的心思,心中冷笑,反倒不走了,對林惟安和許赫道:「你們自去通知旁人,我稍後就來。」
白長老滿臉詫色,「當家的怎會知道?」
由此可見,西平侯一家當年家逢巨變未必不是件好事,照平煜如今的情形來看,若沒有三年流放生涯的風吹雨打,焉能被打磨得如此出類拔萃。
等眾人訝異朝他看來,又緩了臉色,道:「事不宜遲,此時恐怕不是敘舊的時候,等一會用過午膳,我等便開始操練洪幫主的心法,我這便去交代屬下。各位,容我先行告退。」
懵了一晌,忽然前頭傳來一陣男子說話聲,聲音再www.hetubook.com.com熟悉不過,他猛地抬頭,看向前方,等看清來人,眸光一冷,到底迎了上去。
平煜靜了一瞬。
陸子謙邊走邊迴響剛才秦勇和白長老的對話,腦中嗡嗡響個不停,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又怔怔地停下。
他話一出口,眾人忙應是。秦晏殊雖然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平煜的確有幾分快刀斬亂麻的本事。這一路上,不知發生多少怪事,各路人馬層出不窮,乍一想去,只覺如一團亂麻一般毫無頭緒。他卻能抽絲剝繭,化難為易。
可平煜的心意,蘭芽知道么?
白長老將當晚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道:「老朽和掌門奏笛之前,都服了雪蓮丸,雖然當時覺得萬般難耐,卻只浮於表面,並未傷到內里,可平大人無雪蓮丸幫著續氣,難保不在林之誠的琴聲下吃虧。」
他一想到數月前發生的事,心底便痛得發麻。
洪震霆略略沉吟一下,「諸位,王同知所練邪術究竟如何克制,我會派門人幫著秦門四處打聽,若有能化解的法子,咱們何妨幫王同知改邪歸正?只是,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未找到好法子之前,咱們只能多加戒備,謹防王同知突然發難。」
洪震霆一指陸子謙,對平煜笑道:「可是巧了。陸公子也甚懂得奇門五行術,來時路上,我還曾就南星派的十大陣法請教過陸公子,他雖不知那書是出自南星派,卻一眼便指出那陣法的奧妙,後來我才知,陸公子自小便深好此道,頗有造詣。若路上遇到南星派的陣法,陸公子也可偏幫一二。」
平煜率先出了議事廳,李攸因洪震霆仍在場,畏於師父之尊,不敢跟著平煜一道離去。
平煜正跟許赫及林惟安說話,見到陸子謙,想起剛才他所說陣法書之事,心底的不痛快又涌了上來,並無停下腳步的打算。
白長老想起一事,疑惑道:「不對,當家的,當日在驛站下榻時,您不是曾給過平大人兩粒嗎?」
秦勇心亂如麻,顧不得揣測陸子謙是否已將剛才的話聽到耳里,只道:「平大人素來要強,就算受了傷,也多半不肯讓旁人知曉,但一味隱忍不發,免不了會大病一場,白長老,您這就拿了保寧丹的方子去城中藥庄抓藥和圖書,就算藥效不如雪蓮丸,服下藥后,也可克化瘀血,不至於落下病根。」
種種道理,他再清楚不過,可真知道她可能心悅旁人,他仍覺心底如同上刑一般,備受煎熬。
又對洪震霆一拱手道:「洪幫主不遠千里從宛城趕來鋤奸,對吾等來說,直如雪中送炭,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洪幫主傳授些粗淺的對付林之誠御琴術的內功心法,有心法傍身,吾等再遇到林之誠時,就算不能與其正面交鋒,至少可避免被其琴聲傷及肺腑。」
秦勇怔了一下,嘆氣搖頭道:「平大人雖得了雪蓮丸,卻一粒未服用,全給了傅小姐和那位老嬤嬤。」
原來他先前的猜疑竟是真的,平煜果然對蘭芽起了心思,那麼昨夜他看到自己時的冷淡和打量也就可以解釋了。
偏不說他跟傅蘭芽的親事,只拿情誼說事。
說罷,重重嘆氣。
雖是初秋,但因身處南國,風裡並無寒意,可陸子謙只覺得身周陣陣發涼,一直涼到心底。
李攸聽得暗暗好笑,師父將對付王世釗說成「幫其改邪歸正」,給日後留了多少餘地,當真外圓內方。又不免悵然,師父向來行事豪放不羈,可如今為著防備東廠,竟也不得不謹言慎行。心裏如此想著,不免沉寂了下來。
陸子謙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分明油鹽不進,想起那晚傅蘭芽掀開窗帘殷勤叮囑他的情景,心裏越發如同被絞過一般,隱痛中竟還夾著澀意,臉色不變,卻笑道:「平大人何出此言。我倒不是不為別的,只是想起我跟傅家兄妹畢竟有這麼多年情誼,延慶『星斗其人、赤子其人』,實乃難得一見的偉才。蘭芽更是被傅伯伯視為掌上明珠,一路嬌養著長大,如今卻陷入風雨飄零的境地,頗為不忍罷了。」
她不由想起西平侯府的往事,當年平煜正是因在宣府軍營火海中救了先皇,才讓西平侯一家恢復爵位。
等林許二人走了,這才轉頭,淡淡瞥向陸子謙道:「陸公子,你從未跟我打過交道,恐怕還不清楚我的性子,你若直來直去,我反倒高看你幾分,一味挑三撥四,當真叫人瞧不起。」
那計謀籌謀已久,幾乎沒有破綻。最重要的是,他萬沒想到親生母親會算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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