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禹懷萍似乎鬆了口氣。
「但是小意啊……」禹懷萍嘆了口氣，「情和理，是要分開的。」
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完全停不下來，一個人做著幾個人做都做不完的事，很累很累的時候，會坐在不開燈的大廳里發獃。她那時候心裏猜測過他為什麼會需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才能安心休息。
貝芷意不說話，她盯著百葉窗，白色百葉窗上的條紋讓她有些眼花。
「下個周末的時間空出來。」她沒有問她女兒電話那端明顯的哭腔是為了什麼，語氣一如既往。
她還因為擔心和安事後鑽牛角尖勸過和安，把黛西爺爺的事情一點點的剖析給他聽，勸他接受結果，因為環保太難，他們應該更看重結果。
貝芷意又嗚咽了一聲。
她今年二十七歲了，不是七歲。
布萊德是在貝芷意低著頭啜泣到快要窒息的時候進來的，手裡拿著她的手機。
和安說，他曾經很極端過。
裝作不知道，比拒絕還要讓人難堪。
「你在魔都上班有個頭痛腦熱，小周上班的地方離你也近，結了婚以後吵架回娘家也就只有半個小時，他們家的孩子我們也是看著長大的，都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可能沒有那麼浪漫，但是浪漫這種事，不能當飯吃對不對？」
她在和安失望到極致的時候，沒有想到他會那麼疲勞的原因，硬著心腸跟他分析他遺漏掉的信息。
但是禹懷萍沒有心軟。
「我們和他通過兩次電話，我承認，我們對他的印象很不錯，年紀不大但是禮數周全，和長輩說話不卑不亢，這樣的一個人，認識做朋友其實是非常不錯https://m.hetubook.com.com的，但是小意啊，你不能和他談戀愛。」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獨自回家，獨自去揭開他提都不敢提的傷疤。
哪怕他們不知道她同和安之間愛的有多深，也不應該就這樣抹殺掉她的感情。
「我們知道他有事要做。」禹懷萍教育貝芷意的時候，貝芷意從來都插不上話，她總有很多道理，她總能把各條路都堵死，「我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比見我們要重要很多，他在電話裏面解釋的很清楚，也很誠懇的道過歉。」
他並不愛惜自己的命，颱風前夕跑去修燈塔，大部分時間眼睛里累的都是血絲，知道大廳裏面的病毒信是致命的，他衝進來的時候眼睛眨都不眨。
他當成長輩一樣尊重的老人，到了最後為了泄露污染的化工廠，利用了他用血淚換出來的名聲，他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說黛西爺爺一句不好，只是無比委屈無比喪氣的呢喃了一句，他是看著他長大的。
「你們不能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呀。」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一定要讓她去相親，既然知道了，為什麼要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她覺得她是在幫他。
但是她不知道，那一刻的和安，已經正式的被他曾經的世界拋棄了。
「公司。」貝芷意對父母所有的問話，都習慣性地有問必答。
他這麼多年來，用性命用沉默在絕望里喘息著掙出來的名聲，他一開始，是打算用這樣的方式，幫他爸爸贖罪的。
貝芷意盯著手裡的電話，她父母打過來的，四個未接來電，一直不停的在響。
「但是，他不能和圖書成為我們家的女婿。」
「但是談戀愛的目的是結婚，不是為了一時心動，你們雙方都是需要負責任的。」
「你現在在哪裡？」禹懷萍的聲音，問得有點急。
貝芷意接過，很失態很窘迫，一邊道謝一邊道歉。
他喜歡家庭，他在她每次說到自己家裡事情的時候，總是耐心的溫柔的。
「因為我們想給你留點臉。」禹懷萍聲音徹底的冷了下去。
和安的睡眠不好，非常不好，半夜裡經常會被夢魘壓住，偶爾會滿頭大汗的喊媽媽。
貝芷意閉眼。
和安把她介紹進這家公司，是考慮過她的性格，考慮過布萊德能教她很多幫她補漏，甚至……也應該是考慮過，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通過別人把他的事情告訴她，她身邊，不至於沒有人。
「你大學畢業之後，我們從來沒有反對你談戀愛，媽媽也一直說，女人一定要在三十歲之前結婚生孩子，要不然你以後沒有精力一邊忙工作一邊帶孩子。」
他怪過他爸爸，所以在到家看到那些場景的那個瞬間，他心裏，該有多難過。
貝芷意緊緊的握著手裡的杯子，溫熱的水透過她手心傳遞出來的溫度可以讓她暫時控制住酸澀的眼眶。
「安失蹤的時候，我找了他半年。」布萊德拍拍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發泄出來會好很多。」
她爸媽，早就知道她同和安的事情，等她離開泰國了，單獨找了和安。
「周阿姨跟我是多年的同事，平時雖然也拌過嘴，為了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紅過臉，但是他們家的事，我們都知道是不是？」
這是她家裡處理事情的方式，她很和_圖_書熟悉的方式。
她能猜到她媽媽下一句話是什麼，她祈求她媽媽不要說出口，不要在這樣的時候說出口。
「我們聯繫過他，你爸爸甚至還給他一個面對面見面聊的機會。」既然說開了，禹懷萍後面的話就變得很直接，「但是他的表現是什麼？讓你知道我們給他打了電話，失約失信！」
「我……」貝芷意閉上酸澀的眼睛，「我下個周末應該沒有時間。」
她沒料到她女兒會有勇氣把這件事情攤開來說，他們以前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貝芷意性格並不會交不到朋友，但是她太好拿捏，太容易交到壞朋友，他們都是用這種方式勸退那些性格彪悍不服管教的孩子的。
她當時不懂，現在懂了，痛得都快要無法呼吸。
「你就放寬了心好好上班。」禹懷萍壓低了聲音，「上班的地方哭成這種樣子，你也真是好意思的，越活越不像個樣子了！」
布萊德剛才還有話沒有說完，他說黛西爺爺捐款，是衝著和安的名聲去的。
她說她父母一定會反對他們，他告訴她這世界上沒有贏得了子女的父母。
她一點點的嗚咽出聲，捧著的水杯因為她的動作抖出了一圈圈漣漪。
「我和你爸爸這邊還有點事，下個禮拜來魔都一趟，家裡給你做了不少小菜，你那個出租屋也應該換換了，我跟你爸還有些存款，到時候我們找個一居室的有窗戶的房子，這樣以後人家小周看到了也不會覺得條件太差。」
「你不能和一個永遠都有大事要做，你永遠被排在第二位的男人談戀愛。」
「謝謝。」貝芷意再次道謝，淚眼模糊的看著布萊德輕手輕腳的走和*圖*書出去，幫她關好會議室的門。
她的嗚咽漸漸地變成了啜泣，長那麼大以來，第一次在人來人往的公司里，隔著一層玻璃一層百葉窗，低著頭哭到手腳冰涼。
他……
「總之，你把時間空出來，你們兩個小的時候也在一起玩過，吃飯的時候我跟周阿姨就不過去了，吃飯的時候記得AA，不要點味道太重的東西。」
他一如既往地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獨沒有考慮過他自己，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他不得不通過別人把這件事說出來，那麼那個時候，他身邊，應該也沒有任何人。
她的手悄悄地握成拳。
「日子過到最後都是柴米油鹽，之前的愛情再美好也會被消磨光的，我們先不要提他是外國人這件事，你以後能接受你自己的生活，永遠被排在第二位，自己的需求前面永遠都扛著大義么？」
貝芷意一直都知道，而且從來沒有反對過，更沒有像今天這樣把事情挑明了，還敢帶著委屈。
維克多最擔心的，就是和安用船去撞偷獵船和那些人同歸於盡。
他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成了一個沒有需求的機器人，他在離島上盡心儘力的照顧所有的人，他為那些原住民孩子開了英文課，哪怕他們其實一點都不感激他。
這句話，他說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對他來說是多麼痛的感悟。
他在乎所有人的命，鯊魚的命，紅樹苗的命，但是只有他自己的命，隨時都可以奉獻出去。
「你爸爸和我，尊重他。」
她的眼淚又開始忍不住。
她都這樣了，和安，該有多難過。
「你覺得他現在這種行為是負責任么？」
「媽媽。」她聲音和圖書還是很啞，哭腔還是很濃，但是這一次，她不打算遮掩，「你們不能這樣子的呀。」
「你周末要加班的話，晚飯還是要吃的吧，就湊個晚飯時間，他上班的地方離你公司不是很遠，打個車過去，媽媽給你報銷。」禹懷萍停頓了一下，語氣放緩了一點，「小意啊，找老公還是要找個知根知底的。」
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應該活著，應該幸福，應該享受生活。
「你手機響了很久。」他把她一直在震動的手機遞給她，關上會議室的門，壓低了聲音，「你家裡的電話。」
「銀行這兩年的效益雖然不如以前了，但是總歸還是穩定的，三十幾歲十幾萬的車子已經全款買好了，房子的話他們家看上了嘉定區的房子，雖然有點遠，但是那邊的房價他們全家都出一點，我們家再出一點，湊個首付加上裝修絕對是沒問題的。」
他一個人遠走他鄉做地球志願者，應該就像布萊德說的那樣，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的想用自己的力量去認錯，結果，回來之後一家人天人永隔。
她咽下嗚咽，紅腫著眼睛，在電話再一次響起來的時候，劃下了接聽鍵。
他得要難過成什麼樣子，才會跟她訴苦說自己吃不下飯，聞著屋子裡味道覺得噁心。
他其實很傳統，傳統到她這樣保守的中國人，和他在一起都沒有太多的文化差異。
「周阿姨家裡的的侄子你知道的吧，也在魔都上班。」她完全無視貝芷意的話，「銀行里的，雖然現在在櫃檯，但是他們家的門路擺在那裡，等熬到一定年齡了也就升到辦公室了。」
她聲音裏面的鼻音太重，喂了一聲之後電話那端安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