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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晁補之用眼睛的餘光瞄了一眼李雲，頓時有些於心不忍。

同時，晁補之反對抄襲，那是有原因的。

他當然認得這篇文章的出處，臨安才子許安然的殿試策論。

意外的是，學渣李雲竟然第一個交卷。面對李逵和高俅還在奮筆直書的階段，就表現出一副氣吞山河的強大氣勢。

晁補之大驚失色，難道是老師老糊塗了，也沒聞到酒氣啊，大白天就開始說胡話了？

「你我師徒不用這麼生硬，隨便說說。」蘇軾咧嘴笑道：「他們幾個就算是現在當官，雖然無法立足於廟堂之上，但是管理一些小地方，做一個小官的才能還是有的。既然能夠做到這些，為何不給他們機會呢？要是老夫做主考官，發現了他們的卷子，自然會給他們機會。」

這是李逵給自己找的捷徑。當然，要是這條路走不通，恐怕他又要傷腦筋了。靠著進獻雪花鹽秘方，甚至鹽田法來獲取官職，終究是落了下乘。

不過他認準了李逵也抄襲了文章，就是一時想不起來，突然，他腦子裡劃過一個人來，癸卯科劉進，只不過這位已經已故，這才讓他一開始沒有想起來。

後者肯定的點了點頭，就聽到李雲哀嘆道：「這可如何是好，歹命啊！原以為背了這麼多文章，科舉十拿九穩了，沒想到還有這個生死劫要過，這可如何是好？」

李雲聞聽大驚失色，吃驚道：「師伯，連你都看出來了？」

「師伯，我寫好了！」

背誦範文是一條捷徑，但是這條捷徑在晁補之看來，對學問一途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是遺禍無窮。最簡單的來說，背誦範文能夠增長學問嗎？

說他們虛懷若谷吧？

晁補之作為長輩，他覺得有必要給幾個後輩豎立一個正確的道德觀。

肯定不錯啊！

不過，晁補之敢擔保，蘇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看看！」

「我爹只要我過了解試，能夠在縣裡當個書吏就燒高香了。」

生死劫？

一來，他是一等一的讀書人，屬於娘胎里就識字的那種，認字一關都沒費功夫，三十多歲下場之後，才學積累都足夠他考中進士。二來，真要是被主考官看穿了，背上一個科舉舞弊的和*圖*書罵名，等到才學真的積累到能夠中進士的時候，也完了。恐怕沒有一個考官敢將李逵等人錄取。

但是，李雲這小子抄了一篇一模一樣的文章給他看，到底是幾個意思？

李逵琢磨了一陣，第一個開口道：「當官可以免徭役，不用繳納苛捐雜稅。只要有了官身，天下自由，大可去的，好不自在。」

當然，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應該沒用。

晁補之扭臉，覺得自己和高俅說話多餘。

可是蘇軾還在說：「說起來你師弟李廌當初要不是我認錯了卷子，把慶州陳通的卷子當成了他的。他也當上官了，為朝廷做事多年了……」蘇軾想起這段往事，頓時一臉的愧疚。

看完了三篇文章，李雲是直接照搬照抄，怪不得開考之前李雲問晁補之，是《孟子》題嗎？原來毛病都出在這裏，估計這傢伙就背了一篇《孟子》題的策論，根本就沒得選，考試才如此利索。

晁補之抬頭看著房梁，他內心很憂傷，站在李雲的立場上，他一口氣背了三十篇科舉範文，已經是破天荒的大事了。可是這對晁補之來說，他半天就能背下來，誰讓他能過目不忘呢？一篇文章，只要不是臭不可聞的那種，他看一兩遍就能背下來，十天半月也不會忘記。要是加強一下記憶的話，這個時間會伴隨他一生。

「縣裡參加縣試的士子才幾個，還想著謄錄，做夢呢。一般考完之後，縣令當場就看了。」原來李逵也寫好了卷子，拿著等晁補之看。

「當官。」

晁補之冷冷的看著李逵，後者懊惱道：「還是露相了，看來還要多琢磨。」

「考試不都是先糊名，然後由專門的書吏謄錄嗎？小子以為只要文章的功夫到了，這一關很容易過去。再說了，書吏要是謄錄錯了，我還可以出錢找出本卷，和他對峙。」李雲認為晁補之有點杞人憂天，怕這怕那，放著好好的規則不用，只知道埋頭苦讀。

李雲的性格還是很好的，平日里被欺負了也渾不在乎，過眼就忘。可這科舉取士也不是選好人啊！再說了，李雲性格好是對自家人，對外脾氣可不怎麼好，肯定不能算好人。做人師伯的和圖書，如果師侄的文章都不看，就開口訓斥李雲，于情于理也說不過去。

高俅的好一些，但抄襲的痕迹很重。

「師伯，這文章有中進士的可能嗎？」

省試取貢的卷子選出來之後，糊名也會被揭去放榜。到時候看到李逵、李雲，高俅……這三人曾經劣跡斑斑的宵小出現在名單里，誰敢錄取。雞蛋裡挑骨頭，也要把這個人刷下去不可。甚至一旦引起朝廷的震怒，終身剝奪了他們的科舉資格也不是不可能。

晁補之將視線落在考卷上，先是一如既往的倒吸一口冷氣，心中激蕩了一番。不是愉悅，而是內心飽受煎熬的那種。要是他做李雲的主考官，就李雲考卷上的字，接下來他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直接用硃砂在考卷上劃上兩個偌大的叉叉，以示他這個主考官被噁心到了。

晁補之沒來由的心虛了起來，他就做了好幾年的九品官，大學學正，秘書省校書郎，都是九品官。面對李雲的凝視，他期期艾艾道：「秘書省校書郎雖是九品，可是外放就能做六品的通判，應該不太一樣吧？」心中哀嘆不已，晁補之說什麼也想不到，自己在皇帝跟前的九品官，竟然還被李雲給嫌棄了。不過他很好奇，難道李雲有凌雲之志不成？頓時開口問道：「李雲，你呢？」

「當官。」

「當官。」

老好人晁補之最後還是忍不住提醒李雲道：「字也要練一練，要不然縣試都過不去。」

李雲果斷過濾掉了抄襲的風險，反而糾結在了錯處，頓時用拳頭擂著腦袋，懊惱無比道：「我已經很用功了，看來還不夠！」

「老師，他們幾個如此憊懶，簡直就是邪魔歪道，才學不夯實了，日後還談什麼為百姓做主，為官家分憂？」晁補之痛心疾首道。

晁補之一口老血從肺腑之內凝聚起來，有往上涌的跡象。

而蘇軾卻擺擺手道：「無咎啊！」

肯定不能。

至於李逵？

隨後，高俅也過來交卷了，只不過高俅的文章比李逵的還要遜色一些，被晁補之一眼就看出來了。

宋朝對於學業的考評，一般用七等來劃分，最好的自然是上上，其次為上，再之為上下，中上，中，中下，下和*圖*書下。

高俅氣地冷哼反駁：「那是武官中最不入流的流官，我說的是文官，文官。」

「寫得如何？」

晁補之沉默了，他在內心之中，已經開始承認，自己的教育失敗。至於李逵幾個的志向，他真不好說，說他們腳踏實地吧？

人家是治平二年乙巳科的二甲第四進士出身，殿試的文章要是能夠再附和當時官家的心意，三鼎甲也不是沒有可能。

又不是得了上上好評。

晁補之無奈，只好抱著李逵等人的考卷，去找老師蘇軾。反正他教不了這幾個貨了，撂挑子倒不至於，但希望老師用長輩的身份壓一下他們幾個。

不同於李雲，晁補之面對李逵要謹慎的多。顯然，李逵要比李雲難對付的多。也奸滑的多了。

晁補之讀了一陣，有點奇怪，文風似乎有點是曾相識，可是轉折，問策，都似乎沒有問題。就是文字需要雕琢一番，言辭上有些讓人誤解。只不過，這樣的文章已經很不錯了。晁補之也不是神，沒有一眼看出李逵文章的毛病，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

想要打擊一番李雲，他都覺得再說下去，李雲恐怕要信心全無了。但他卻不能不說，指著考卷道：「抄都抄錯了，就算是主考官沒有認出這篇文章的出處，你也沒有機會啊！」

李雲見晁補之一臉的凝重，捻著下巴上的鬍鬚，就是不開口，心中焦躁不安，頓時急了問道。

而科舉之中會簡化到五等，除去第一等肯定不會有人獲得，其次從第二等開始。而且第二等也不見得肯定會有。比如省試就只能在第二，第三等中選擇，第四第五等落地不取，沒有情面可講。

當然，晁補之心中也暗暗使壞，琢磨著是否給師弟周元通通氣再說，別讓李雲這小子矇混過關了。不過按照周元的臭脾氣，估計遇到了李雲，恐怕非一頓板子不能消除心頭之恨。

武官的九品官真的讓人提不起勁來，韓大虎就是武官九品，在沂水縣，他的身份就比三班班頭稍微高一點，可憐的很。

晁補之嘴角抽搐不已，他已經習慣了李雲的作怪。反正就李雲這手糟糕的字，真要是下場參加科舉了，第一場肯定是沂水縣的縣試。和*圖*書沂水縣的縣令可是師弟周元，想來周元師弟說什麼也不會將李雲放出去，敗壞蘇門清譽的吧？

高俅覺得就他的水平，當大官不現實，於是很謙虛道：「如若能做九品官，此生足矣。」

「子弟在！」

這話說出口，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按照正常的套路，讀書人應該激動不已的表明自己讀書的立場。

就李逵說的話，李雲是不相信的，他看向了晁補之。

蘇軾在書房裡，聽晁補之說完，然後也看了考卷，良久，才開口道：「還不賴！」

晁補之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覺得從理想上來拷問他們，可能收到不錯的效果。於是，沉吟一陣之後，晁補之開口道：「你們幾個可有畢生之願？」

臨了還補充一句：「是文官。」

用科舉的錄取辦法是無法打動他們幾個，晁補之覺得就李逵這幾個對科舉費勁巴拉的勁頭，說他們不是官迷，自己也不信。

「沒有！」晁補之沉下臉來，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對於一個偷奸耍滑的弟子，他說什麼也不會喜歡的起來。好在這個弟子不是他的門下，是小師弟蘇過的開山大弟子。不得不說，日後面對李雲，蘇過有的是頭痛的時候。

忒實誠。

而且蘇軾還囑咐他，過些天李廌會來，讓李廌教他們幾個。這次改年號之後的第一場科舉就讓他們幾個下場，積累經驗。

晁補之心說：能沒有進士的水平嗎？他要去參加殿試，也就這個水平。但是……李雲，你小子以為主考官是自家爹媽，如此肆無忌憚的舞弊，難道就不怕被朝廷發現了，剝奪了這輩子參加科舉的資格？

豈不是貽誤終生？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之類的就很應景。然後晁補之告訴他們，沒有才能，沒有學識，當官也做不到為百姓做主，為帝王分憂，然後巴拉巴拉的說一通讀書的大道理，從靈魂深處對他們的道德觀重新豎立一遍，差不多也就大功告成了。

晁補之豁開嘴，簡直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會從蘇軾的口中說出來。

晁補之擺出一副長輩管教小輩的嚴厲表情，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李雲。這小子交卷快，也僅僅是交卷快，有什麼好神氣的？

李雲嘲笑道：「九品官和圖書，好像巡檢就是九品官，比捕頭稍微大一點。能管鄉間農兵。」

李雲坦蕩道，反正他爹就這麼點追求，他的追求也不高。真讓他去太學當教授，豈不是為難人？

天下的道理千萬條，可面對認死理的李雲，晁補之也有點頭痛不已，只好好言好語問：「李雲，這文章是抄的吧？」

這位要成精了，只要李逵繼續下苦功的話，很可能過些日子，晁補之都看不出文章抄襲的痕迹出來。段落的銜接也尚可，至少不會給人很突兀的感覺。這時候，晁補之才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三個後輩，眼瞅著走歪了，他這個當長輩的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萬劫不復。

李逵對此很懷疑，不過他也不去和李雲糾纏不清，將自己的文章交給了晁補之道：「師伯，弟子的也寫好了。」

「癸卯科進士劉進的殿試策論，還有兩個人要說出來嗎？」

把縣試當成生死劫的玩意，是讀書的料嗎？

這也是策論的妙處，說來說去，策論的核心就兩個，道和術。道是天道，是萬物的規律，但虛無縹緲，很難琢磨。術是辦法是手段，歸結起來容易。而策論一般都是從這兩方面入手。以古鑒今，尋找解決之術。所以，策論這種文章，只要背誦的足夠多，很容易就能從好幾篇文章中借鑒出一篇文章來。而且只要範文的水平足夠的話，一般拼出出來的文章不會太差。

「文官，什麼官職是九品？」李雲對大宋的官職還有點模糊，抬頭看向了晁補之。

「可又速成之法？」李雲期許道。

有道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看的書少了，體悟也就少了，對於大道的理解也就少了。這樣的人，有什麼前途可言？

出奇的一致，這讓晁補之非常欣慰，覺得自己找到了幾個人的命門。他神情淡然的悠悠道：「當官可不容易。可師伯要問你們，當官之後想要做什麼？」

耐著性子，晁補之看了，一看之後，還覺得不錯。

晁補之就像是碰了一鼻子灰，賤兮兮的從蘇軾的書房裡逃了出來。他沒想到自己的老師，把科舉舞弊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甚至因為沒有徇私舞弊成功而後悔不已，天下名士，也就是蘇軾敢這麼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