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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橫波心感詫異，隱隱又有些不安……

「下官已讓裴鎮撫戒嚴徐州城，此事我擅作主張，還請國公責罰……」

張端嗤笑一聲，淡淡道：「牝雞司晨，家之窮也，可乎？」

顧橫波應道：「大人見笑，只是閑筆塗鴉，難登大雅之堂。」

——你看，你不像我大胆放肆，你會被世俗禮教吃掉的。

「你願意跟著我做事？」

說到這裏，早餐也端了上來，他在桌旁坐下，皺起眉，有些憂慮道：「知道我們這些山東士族服侍王笑、盼的是什麼嗎？盼的是有朝一日天下平定，齊王登基，王笑還政于天子。我觀齊王仁厚，必重文治，不再以酷法嚴律加士大夫之身。但眼下看來，呵……霞兒可聽說過知事院？」

「其實……我是覺得這世俗禮教吃人不吐骨頭，我偏想反它一反，把理學大家的皮面扯下來叫世人看看。」

對於秦小竺而言，她是無條件相信淳寧的。但凡是淳寧派了什麼人，哪怕是身邊的甘棠來都讓她心安。

左明靜忽然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坐在那。

一板一眼地說到這裏，左明靜停了停，無聲地在心中嘆了嘆，又道：「有些事我不敢擅專，請國公聽我細稟，不必說話，只以點頭或搖頭示意，可好？」

「眼下國公重傷，我們只要放出『齊王在徐州且徐州兵力空虛』的消息，他們只要打下徐州、則國公與齊王皆歿，山東自然分崩離析，這股勢力他們可以得到、也就不急著毀去？」

「那公子今日乾脆抱個病，在屋裡陪霞兒玩可好？」

——殿下若能展現出足夠的能力，必可振奮人心，得到許多人效忠……可千萬別讓左明靜把風頭壓過去了……

「不敢比一甲進士，比一般舉子寫得還是工整些……」

「是嗎？我卻很喜歡你的詩，比如你近日這一首……舞衣初著紫羅裳，別擅風流作艷妝。長夜傲霜懸檻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本以為國公會去南京，未想出了變故……」顧橫波話到這裏，把想詢問王笑傷勢的話咽回去，道：「民女也不知如何是好，敢請左大人賜教。」

該醒來讓人戒嚴徐州了，自己終於被刺殺了，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封鎖徐州，接下來許多事不必瞞著下面人。

「我要見齊王……」

至於山東來的官吏多是三緘其口，一副根本就不在意人家官老爺是男是女的樣子。

齊王與公主有隔閡，這事看出來的人不多，但大多都怪在知事院頭上。

心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來，左明靜又責怪自己不該有這樣攀比的念頭。

往日往來達官貴人，場面話本是和_圖_書隨口就來……今日卻感到人家不吃這套。

「她往那一站，安排起人來的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左經綸那老頭兒親自來了……」

「民女拜見大人……」

收服顧橫波，她也感到有些吃力。

「據說是左閣老的孫女，她父親在四川為官，傳聞說是投了獻賊，山高水遠的，消息也不知真假，那些人便開始議論……這次剛到徐州時我見過她一次，不施粉黛，看著跟株荷花一般，一開口，卻是把那些鬚眉男兒都鎮下來……小宛你可看到了？」

——「若是那位唐姑娘來做，一定比我輕鬆得多吧。」

「本官問你，想倚哪個三郎？」

……

顧橫波小心翼翼道：「老聖人年紀大了，容易受驚，掀開帳簾被我嚇到了……鼻血一流，栽倒在地，幸而醫救及時，倒也未出人命。」

只這一句話，顧橫波心神一驚。

「休要取笑我……」

對於一應官員而言，日常事務倒也沒有多少影響。

李香君道：「我們自己還是那無根漂萍，何必去評論人家？都別說了吧，你雖是好意，落在旁人耳中卻又是風言風語。」

至於自己該做什麼？齊王又沒來拉攏自己，老老實實上衙就是……

「民女知罪……求左大人饒命……」

到了府衙，左明靜卻是先見了顧橫波，讓董小宛先在偏廳侯著。

這霞兒雖是丫頭，但從小就侍候張端讀書，頗通文墨，人也膽大聰慧，一邊給他理著腰帶一邊問道：「公子是因國公遇刺而悲戚么？」

「可是蔡幼玄蔡老大人？歷任翰林院修撰、鴻臚寺卿，素有敢言真諫之名，遭先帝罷黜，如今官任南京吏部尚書。」

「怎麼又煮這個？都說了我不愛吃這個……」

左明靜來了之後，為了避嫌，大部分時候那邊的大門都是緊鎖著。

「只是對她感興趣，敬慕憐惜還來不及，哪就是評論了她？」顧橫波掩嘴笑道：「我與小宛是漂萍，你如今可不是了，自得了好歸宿，反倒嫌戲起我們來不成？」

「不敢在左大人面前稱自己會作詩。」

左明靜道：「我是奉公主殿下之命來徐州的。本來前兩日便要見你，因有些公務，故而拖到了今天。」

「別動，你好好歇著。」

這輩子還沒這麼困過，眼皮似有千斤重，渾身無力，彷彿轉啊轉啊被丟進一個深淵里，恨不能就此長睡不醒才好……

左明靜淡淡問道：「你試了又如何？」

忽有僕婢匆匆跑進來，道：「姑娘，左巡按派人來請你和董大家過去，說是要見你們一面……」

她手指緊緊捏著，和-圖-書本想用若無其事的笑容來應對，但抬眼間對上左明靜那平靜的目光，最後還是選擇把頭埋下，不敢應話。

顧橫波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只是桌案前的人換成了，想到這裏，她心中又關心起王笑的傷勢來。

霞兒淺笑道：「公子有大才，哪是真的怕辛苦。」

因自幼家教使然，她的身姿永遠是那樣端端正正，但穿了一身官服，顯得與往常那嫻淑仕女有些許不同，也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氣勢。

……

顧橫波身子一抖，臉色更白。

張端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這次王笑遇刺，齊王獨自在徐州，是危機也是最大的機會。

徐州城因國公遇刺之事戒嚴，城中不免有些人心惶惶的氣氛。

……

剛才小竺好像和裴民他們吵了起來……放他們吵沒關係，讓人看看我確實重傷了……

王笑想要睜眼，意識里想著該醒來了，但困意越來越濃。

直到這一刻，顧橫波瞬間收起了這份小覷的心態。

稍作歇息，她這才讓人喚董小宛進來。

王笑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去。

顧橫波微微嘆息一聲，道：「如此人物，可惜還是紅顏命薄，這世間世教還不是要逼著她清燈古佛……」

「蘭為君子之花，想必你也是品格高潔，但我卻聽說你名聲不太好，為何？」

「許是因那曹喜一事？民女所知道的，都已稟明國公……」

好一會，王笑開口問道：「齊王……與淳寧之間有了隔閡？不然他何至於跑來徐州？」

「我並非是對你有顧慮……」王笑擺了擺手，又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廚房說如今公子的祿米都改成蕃薯了。」

「倒也不是。」張端淡淡道，「本以為他離開徐州，我不必每日如此清苦，沒想到他受了傷回來，城內管得更嚴了幾分……風雨欲來啊。」

「你是想壞自己名聲，還是想壞蔡老大人名聲？」

左明靜與她對視了兩眼，收回目光，直話直說道：「我聽說你才思敏捷，想舉薦你入知事院做事，你可願去？」

「先殺人立威，清除鄭黨在徐州城所有細作。」左明靜道：「之前國公是要表現出放鬆，故而留著這些人給鄭黨傳遞消息，以免打草驚草。現在國公重傷，情況不同了，我們該表現出緊張，讓徐州成為那條『驚蛇』，吸引他們來打，故而要緊閉城門，顯出風聲鶴唳之感。」

「其次，國公已布置好讓人阻止黃河決口，下官接下來該做好準備，日後把鄭元化的陰謀公諸于眾，引導江南士林與復社輿論，挫敗其後續計劃……」

「此事，待國公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濟南后，由殿下親自說為好。」左明靜頭埋得低了些，又道：「國公放心，下官絕不敢置齊王于險地。」

得讓齊王出面了……起來……起來……

「君以眾人遇我，我以眾人報之；君國士遇我，我以國士報之。」張端道，「王笑重草民而輕士大夫，我何必為他賣命？」

她今日過來，雖然俯低作小，也只是因為左明靜的官職權力。

思量到最後，左明靜依舊有些未解，把這樁小事拋開，任夜風吹乾她臉上的淚痕，重新擺出沉靜的面容，向前廳走去……

這首詩自己提筆寫就之後，尚未給人看過，這左明靜又是如何知道的？

顧橫波嘴上應著，心想雖說今日我是真服你，但若我哪天能勾到了國公，只要他疼我，你跟你主子還能真要了我的命不成？

「蔡老大人自比我朝之屈原，倒也能讓你心生愛慕，只是他年逾七旬了吧，你為何爬到他榻上？」

「可知我為何要見你？」

然而左明靜只是平平靜靜地盯著她，她這一偷眼恰好目光對上，顧橫波忙又低下頭。

顧橫波低下頭，道：「我年歲漸增，媽媽想讓我出閣，我便想尋個由頭壞了自己的名聲……蔡老大人是理學大家，據說是古樸方正，是不好色的聖人，有幾個荒唐士子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是守正君子，便邀我請去試一試蔡老大人。」

……

這天，張端又早早起來，一臉悲哀地站在屋中，任由他的通房丫頭霞兒給自己披上衣服。

董小宛輕輕點點頭，道：「論氣勢她未必比得過秦將軍，但那份鎮定，著實讓人心靜。」

這讓王笑感覺有些陌生，當年彼此剛認識的時候，她雖然也是恬靜不愛說話，但偶爾回眸，他還是能從她眼裡看到幾分明媚的。

「我早先便聽說過你，顧媚顧橫波，庄妍靚雅，風度超群。鬢髮如雲，桃花滿面。弓彎纖小，腰支輕婭。人說你是南曲第一，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顧橫波頭埋得更低，道：「民女去年……曾爬到蔡老大人的……榻上。」

……

王笑聲音啞得厲害，如鋸子一般。

「別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是。」

但隨著府衙中的命令井井有條地發布出來，又有齊王親自來徐州坐鎮，一切都還算穩定。

回想起來，許久未見她笑過了……

「是。」

徐州城內，議論起左明靜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大多數人並不能如張端一般談到知事院與齊王的權力之爭，說來說去，話題終還是落在「才進門就剋死了丈夫」或「家裡是內閣重臣」之類的。

左明靜低下眉眼，一筆帶和-圖-書過般地道：「若知道是你這樣刺殺自己的辦法，殿下一定十分難過，往後切勿再如此了……」

燭光只見左明靜低著眉眼，他看不到她眼神……

這句話說完，她迅速又把話題引回了正事上，繼續道：「依殿下預料，要想延緩鄭元化動手，應示敵以弱，讓他們以為不必掘開黃河，山東也撐不下去了。如今看來，國公也是這個意思？」

屋子裡有些昏暗，秦小竺正拿著毛巾給他擦著汗。

王笑一問，她一瞬間還以為他也是在怪罪知事院挑撥齊王姐弟間的關係，因此有些許委屈。但王笑其後那兩句話又讓她吃了定心丸一般，把那點委屈輕輕揮散……

左明靜看了她良久，忽問道：「你出賣了曹喜，南京怕是回不去了，往後做何打算？」

秦小竺便拿毛巾輕輕擦著他的額頭，一邊把情況一點點說了。

「聽說山東那邊女子也能為官……民女倒也讀過些書，心想著能不能去考……」

秦小竺會意，拿出他的信印交在左明靜手上。

但就這麼站著看了一會風景，她也能權且作為休息。

秦小竺一聽就難過起來，撅著嘴道：「你聽你這聲音，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不好，我一會再給你熬梨水湯喝……」

王笑離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在不在、傷不傷的，該做事還得做事……

「讓她來見我吧……」

腦子裡不停告誡著自己，王笑強撐著醒來。

說這些的多是徐州本地官吏的家眷，既有消息渠道、又不知深淺。

左明靜想了想，又問道：「下官雖無才能，想請纓暫時主理徐州諸事，國公可答應？」

左明靜道：「惜命就好，我只擔心你膽大包天，連死都不怕。」

「是那些人過譽了，民女擔不得這般評語……」

——想勾引人家夫婿，正房娘子的惡仆找上門了。

她不用再擺出大官的架勢，像往常那樣並著膝，如小女子一般落了淚，之後自己擦乾淨，一邊梳理著腦中的思緒。

她頭埋得愈低，把這一點小小的逆反心理深深埋起來。

……

與顧橫波不同，董小宛並未表現出戰戰兢兢之態，顯得頗為坦蕩。

顧橫波關心王笑的情況，這兩日每天到府衙前打聽，倒聽說了不少議論，把情況與董小宛、李香君說了，三人不由唏噓，皆有些同情左明靜……

待顧橫波退了出去，左明靜起身走到窗邊，向府衙的后宅又望了一眼。

從這裏看去，也只能看到青瓦白牆。

張端搖了搖頭，道：「徐州恐有戰端，我奉命收糧草入城……」

「你還精通詩畫對嗎？我一位摯友還收藏了你畫的幾幅蘭花。」左明靜又道：「ｈｅtu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咫尺畫卷，意境深邃，讓人拍案叫絕。」

果然，王笑神色松馳下來。

剛才王笑問的那一句話，此時才有空細細思量。

他眼中悲色漸濃，道：「王笑雖獨攬大權，卻未把架空皇權之事放在明面上。只是借齊王之權以號令文武，悉事系他一人而裁。換言之，若哪天他肯放權或……死了，山東之政依舊歸齊王。」

……

顧橫波說著，偷眼一瞥左明靜，頗想看看這『世俗禮教』四字入了左明靜的耳，她是何反應。

說到這裏，張端嘆息一聲，又道：「也許這理由也是我自己騙自己吧？說到底，我們是拿王笑沒辦法，動不了他。但動不了王笑，總不能讓淳寧公主也依樣畫葫蘆踩到齊王頭上……知事院實如司禮監，這是堂而皇之地在奪權。又以女子任官，烏煙瘴氣。」

顧橫波又偷瞥了一眼，發現她不說話時看著其實很柔和，沒自己以為的那麼威風。

「會寫文章嗎？」

只是那「萬事小心」又是何意？

若論聰慧才高，她自問世間女子少有人比得了自己。

左明靜一路走到庭中的僻靜處坐下，雙手揣著那枚方印放在膝上，終於不再掩飾著自己的神情，把那份難過獨自顯示出來。

說實話……她對左明靜有幾分憐憫，包含著一種「我看世情看得比你透啊小妹妹」的心態。

「你別動……淳寧派人過來了，左明靜帶了許多官員、護衛，那些事她都會安排的吧？」

「小竺……」

左明靜又問：「你還會作詩？」

「民女怕死……怕死……」

「公子莫要著惱。」霞兒剝了一個蕃薯放在張端碗里，笑道：「女子能成什麼器？也就現在鬧一陣子，等戰亂過去了，朝堂大事當然還是士大夫說得算。」

左明靜一詩念罷，又問道：「你想倚哪個三郎？」

「公子曾和霞兒說過，國公不在時山東政務皆決于淳寧公主，知事院便是她的幕府。如今來的那位左巡按便是從知事院出來的人。雖只是授七品小官，但權職極大，又得了國公倚重，直如欽差。一個女子，據說還是個寡婦，竟能得這般權柄？」

王笑又點了點頭。

左明靜伸手捧過，又聽王笑道：「知道你來……我才算是心安……萬事小心……」

王笑心想那個味道自己才不要喝，伸出手想要坐起來。

「我出發之前，公主殿下曾分析過眼下的局勢……國公假意去南京，為的是吸引鄭黨視線，拖延時間。但，殿下說鄭元化老辣陰險，未必能因此被左右，國公想必還會再多想些辦法。」

「願為大人肝腦塗地。」

王笑點頭。

王笑聽罷，指了指床邊。

王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