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王笑還想再說什麼，卻見一名番子快步走進來。

聲音嗡聲嗡氣，像是吹奏樂器被敲了個洞，他自己都覺得費勁。

「沈保猶豫不決，無非是想要看看關明能不能打下徐州、除掉那痴兒。看來這痴兒愈發心似虎狼了，敢把自己的命和齊王的命都推到這賭桌上來，既然這樣，那就陪他賭一把吧……」

這樣下去，官吏、廠衛們都知道，自己是應該聽齊王的。對方順理成章就從自己手上搶走了錦衣衛的控制權。

這天傍晚時分，左明靜站在窗前，向著后衙的方向看了許久。

「此事可疑，老夫不信關明、童元緯之輩能擊殺王笑。」沈保捻著長須說道。

窗外天色漸黑，左明靜本想早些退出去的，聽了王笑這句話，她眼中泛起些悲色，一時忘了退走。

「去查一查，最近是誰跑到殿下身邊吹風……查到了之後，問問他，是不是以為我起不來了。」

「祖父何以如此斷論？」

沈保聽了心生警惕，決定要加派人手保護自己，以免萬一被建奴細作刺殺……

末了，左明靜道：「下官今日來，就是想告訴國公徐州諸事無礙，還請安心養傷，下官告退了。」

王笑於是又憂慮起來。

派了四個江南名士過去熱情相邀，好不容易說服了對方。這邊掃榻相迎榻還未掃完，又得到消息說王笑過來是想要干翻自己。

「殿下還說，沈保擁立偽帝，確是罪大惡極，但他願放下成見，以大局為重、優先考慮保全百姓。卑職覺得這是也有道理，想必只要沈保知道了鄭元化的陰謀，一則，他不會再給鄭元化把柄讓其把自己事情栽在自己頭上；二則，我們也能借他勢，阻止此事，打擊鄭元化。」

「那也是值的，若能每一道傷都緩他幾天才好……方以智最近有消息傳回來嗎？」

「肉苦計罷了，那痴兒自己布置的人刺殺自己。」

王笑又重新躺倒，示意裴民自己說。

許是因為面對的是左明靜，最後這句話雖有責怪，語氣卻還算柔和。

——看樣子，齊王身邊有人在針對自己，為的還不是在一般政務上奪權，只怕是沖錦衣衛來的。

他不喜歡這種把事情的交給別人然後苦苦等消息的感覺，但這次已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寄望于方以智等人能把事情辦成……

這卻是一個大難題擺了過來。

「我在這裏躲懶，倒是讓人你辛苦了。」王笑開口說道，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讓她坐下，自己則在太師椅倚著。

大概是因為那「刺ｈｔｔｐs://m.ｈeｔubｏoｋ•com•cｏm客」不敢下手，刀捅得不利索，為避開心臟還刻意往下偏了一點點。

「今天這本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你又藏在心裏琢磨了多久？你總是這樣，當年你若不想嫁入何家，早些與我們說，自會給你想辦法。」

但王笑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問題，到了左明靜這裏，卻讓她犯了難。

「那就再看看吧。」

「你何苦呢？」

「消息屬實嗎？」

她邁開腳，輕輕踏了過去……

本想拉攏王笑為援，興趣勃勃地謀劃了那麼久，想著王笑兵強馬壯一旦拉攏成功，前景大有可為。

這種內髒的傷就沒那麼快好了，大夫說慢慢調理，一兩個月等它自己再長好。

「不會有假，不少人都親眼看到，王笑中了一刀傷入心肺，便是因此一命嗚呼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殿下交代了，依殿下所言便是。」左明靜話到這裏，把後面的「不必請示我」又咽了回去……

左明靜應道：「張端想與我爭權，想必也是認為國公傷重，不理事務。我打算借一借國公的威風……狐假虎威。」

「國公，你誤會了，其實沒有……」

他連忙請罪，道：「卑職愚鈍！沒能想明白其中關鍵，請國公責罰。」

今天這事，無非是某些人以為自己傷重，心思又活絡起來。

平時所有事都聽國公吩咐，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現在忽然頭上有兩個聲音，事情就難做起來。

她今忽然感覺到，有些事情處理起來，變得棘手了。

前衙與后衙之間，那道大門最近一直是緊閉著。

「如果不是裴民跑來告訴我，你要怎麼做？」

旁人可以不見，錦衣衛是自己的眼睛耳朵沒有不見的道理。

但該做的也都做了，眼下也只能把希望寄在北上的這支隊伍身上。

一個小官若敢和齊王爭權，不僅可以說是僭越、甚至可以論逆罪了。

「但倘若關明與童元緯數萬大軍都不能攻下只有區區兩千人守的徐州。」曾同禎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此事雖說不可能，但若發生了，到時我們也只好與王笑放手一搏了……」

然而官吏卻回報「殿下昨夜已吩附下官，把剩下的百姓暫時遷到沛縣。」

「不敢說辛苦。」左明靜半側著身子，不敢正對王笑，但剛才一抬眼已看到王笑那疲倦面容，於是道：「若早知道國公傷勢還不見好，下官就不該來……」

「下去吧……有開封的消息就儘快報給我。」

hetubook.com.com「哪怕得罪齊王，聯合沈保對付鄭元化之事絕不可行……」

但既然齊王吩咐了，左明靜於是點頭附議。

……

「是。」

……

但對外既是說重傷不起，他乾脆就躲在屋裡終日不見人，以免露了風聲，嚇得關明、童元緯不敢來打徐州。

「不要這麼拘謹，以前大家一起聚會玩鬧，你還拿筷子敲過我的頭。」

她娓娓說了好一會，說的卻都只是一般瑣事，隻字不提齊王身邊有人在針對她一事。

裴民只聽到王笑沉重的呼吸聲，沒聽到回答，於是又說起來。

左明靜本已站起身，聞言停下腳步。

「國公，探馬回報，關明率軍來攻徐州了，已到城外十五里，安營下寨，準備明日攻城……」

王笑說了一句之後，秦小竺掖了掖他的被角，心疼道：「這麼重的傷才緩幾天，不是白忙了？」

左明靜以為這門是被栓上了，但她抬起手，輕輕一推，這扇門就被她推開了。

那一刀正刺在他的心臟與肝臟之間，雖是算好的位置，但是傷到了膈，腹里像是漏了氣一般，他感覺呼吸都費力了不少，呼吸得太用力還會隱隱作痛，開口說話也難受，食慾也不好。

雖說是不小心，事情她卻是記得清楚。

「那我們得儘快動手了？可是沈保還沒做決定，他不下令，只怕不能把事情坐實、難以把復社的聲望打到一蹶不振。王笑這一手，緩的不僅是我們，還有沈保。依孫兒看，王笑就算察覺了也阻止不了，我們還是辦妥當為好，萬一讓人捉到把柄……」

「依殿下所交代的做便是……」

「殿下知道了鄭元化要水淹開封的計劃，召卑職商議，問了一個卑職一個問題，既然鄭元化打算一石二鳥，對付山東的同時也對付沈保與復社，我們何不派人去聯絡沈保，合力挫敗鄭元化的陰謀？」

裴民一進屋，王笑就支起身，問道：「是開封有消息傳來了嗎？」

左明靜微微一愣。

「是……」

……

「還沒有，算時間他們應該已了商丘府，到了開封府境內，具體如何還不知道……」

正想給這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一個教訓，告訴他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下場，對方又被人刺殺了……

「眼下還不清楚。」曾同禎回稟道：「他們都否認了這件事，但當日他們確實在設伏意圖刺殺王笑。」

她站在門前，彷彿是愣住了一下。

裴民更覺駭然，也不知道王笑這句話是在對自己說，還是要自己轉告齊王。

和*圖*書秦小竺陪他說了一會話，算時間，派出去的探馬也該回來了，於是起身三步一回頭地離開屋子，去處理防務。

「派幾個人把陳京輔大人秘密送到山東，勿要讓人察覺。」

與此同時，也有別人的正在討論這件事。

左明靜搖了搖頭，道：「未遇到什麼難題，只是向國公稟報一下最近的事務……」

——怪不得小柴禾都當上指揮使了，你還是這樣。

這位新上位的首輔大人嘆了一口氣，道：「山東之民也是大楚百姓，老夫思來想去，用這辦法治理黃河總是不妥……再看看吧……」

王笑獨自躺在那，感受著自己沉重的呼吸，漸漸疲倦，正想入眠，又聽外面有人說話，卻是裴民又來了。

從別一方面而言，以齊王之尊，想從一個女官手上奪權，更霸道的辦法肯定還有很多，能這麼委婉已經是很客氣了。

「我沒誤會什麼，殿下想要拉攏錦衣衛的裴民，想必是給你出了不少難題。好在張端這小子行事還算有分寸，沒有使出什麼旁的伎倆，這次便放過他。」王笑道：「反倒是你，開口和我說一句就能解決的事，為何繞來繞去？」

「斗得過。」

聽著從他鼻息中傳來的沉重的呼吸聲，左明靜有些恍惚，一瞬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天下間有各大勢力，各大勢力中又有各個派系……大爭中摻著無數個小爭，哪怕是人家大宅院中，各房妻妾也要爭一爭，這很正常，也不可避免。

「左大人的吩咐是南京那邊先不要輕舉妄動，準備等我們拿下開封之後再推動輿論，逼復社之人與沈保撇清，把沈保、鄭元化一起對付。殿下則認為此舉無濟於事，應該拉一個打一個。」

這種事，遷到戶部山和遷到沛縣都可以，說不上怎麼做更好。

以他如今的威勢，一句話就能壓下去。隨手處理過也就不以為意了……

比起皮肉傷，這種呼吸不暢、食欲不振的狀態其實更折磨人，每天喝點湯水，力氣都用來呼吸了，因此王笑每天倚在榻上都是無精打採的樣子。

「張端鬧出的事情，你跑去找威脅殿下，可知你這樣會得罪他？」

左明靜知道，這種事不管自己說什麼，都是在挑撥王笑與齊王的關係，話到最後，卻也只有這一個「是」字。

沈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

王笑道：「你給我記住，做事時純粹一點，把心思放在實務上，別摻雜太多權欲，權欲一多，你看事情就看不清晰了……」

「你向來是無事不登https://m.hetubook.com.com三寶殿，今日肯過來看我，可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裴民有些惶恐。

「卑職……卑職……」

裴民一哆嗦，聽得出王笑的意思是在罵自己蠢。

殫精竭慮地謀划、盡心儘力的準備，到頭來全都落在了空處，媚眼拋給瞎子看。

不是沒有解決辦法，而是她的身份地位不允許她用任何辦法來解決……

「那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才打到的。」左明靜低聲說了一句。

王笑傷口已經愈合，已能保持清醒。

「稟左大人，此事齊王殿下今早也交代過，卑職正想請示。」

不提左明靜、就算是國公也沒有齊王地位高，既然殿下都發話了，自己卻還要跑來請示國公這事就很……就很什麼。

……

王笑又問道：「那你覺得張端竄掇殿下與你爭權，可有這種顧慮。你有顧慮，他沒有顧慮，你斗得過他嗎？」

沈保又問道：「是關明或童元緯動的手？」

然而，接下來竟有好幾件事都是如此，包括幾件要讓錦衣衛做的事，齊王都已事先安排了。有些與她意見相同，有些相左。

王笑揉著額頭，輕輕嘆了一句。

「是，接下來關明、童元緯很可能反攻徐州，倘若他們真的攻下徐州，下官推測他們很可能會挾制齊王，效仿王笑，并吞山東，割據一方。不過他們沒有那個能耐，我們可派人去山東，聯繫山東文武，以替王笑報仇的名義收服山東強軍，用他們廢四鎮驕兵……如此，天下事可興矣。」

把事情稟報完，他也有些疑惑，沉吟道：「下官本以為王笑是當世梟雄，關、童二人不過鼠輩，實沒想到他們竟真能襲擊成功，現在這局勢是又有變化了。」

曾同禎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局勢變化之快，讓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了。

「當年盧正初便是被扮作和尚的建奴刺客所殺，那痴兒若是不懂得引以為戒，也就不配作老夫的對手了……他這是看出老夫的計劃了，用的一手緩兵之計。」

這次到了徐州，她是第二次見到王笑。

左明靜知道，如果自己不交權，甚至只是讓錦衣衛去查一查是誰給齊出謀劃策，都會給人「這個小女官居然敢查齊王」的印象。

換住是旁人，這時大概是要被王笑臭罵一頓的。

「很可能是別人做的。王笑不可能沒防備著關明、童元緯，他就算是傻子也該預想到他們會伏擊他。情報上也說了，王笑的車駕還未進宿遷就遭到了襲擊，足可證明這一點……」

沈保捻著長須，目露思量，低聲自語道：「會是誰呢hｔtｐs://ｍ•ｈeｔｕｂook.com.com？鄭元化？」

至於到底是刺殺了王笑，二人思來想去，推測了許多可能，終是難以確定。

徐州。

「我今日來見過國公，明日便去見齊王，把國公的信印交給齊王，稱自己無力打理徐州諸事，本想向你推辭，但你沒有收回信印，故而只好給他……我把事情擺到了明處，想必齊王反而不敢接手。」

王笑默然了一會，忽然道：「你總是這樣。」

——到時，也好用這個方法與王笑搏一搏了……

曾同禎道：「但王笑重傷瀕死，這消息不會有假，許多人都是親眼所見。」

南京。

「稟國公，開封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是齊王殿下召見了卑職。」

「南京與開封相隔千里，沈保能阻止得了什麼？單獨應付鄭元化就夠吃力了，還要再添一隻豬來拖後腿嗎？」

她心裏有些猶豫，但想了良久之後，還是移步向那邊走去。

「因殿下與左大人的意見不同，卑職不知該聽誰的，所以特來請示國公。」

類似這般的對話發生了幾次之後，她已經隱隱明白了些事情。

「下官也想過，但鄭元化既已滾蛋，何必派人行刺？」曾同禎道：「會不會是建奴的人？刺客據說是扮成和尚，正是建奴細作常用的手段……更或者是誰與他有私仇？」

比如，因擔心關明要來攻打徐州，她前幾天下令把城外百姓遷到內城。今天上午詢問進度，告訴官吏，若是內城安置不下，可以安置到戶部山。

聽到這裏，他的目光又看向擺在沈保案上的那份宗卷。

左明靜低著頭，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驅退裴民，王笑閉著眼躺在那，覺得有些沒意思。

過了一會，王笑道：「我記得當時你任太平司百戶時，小柴禾還只是京城裡一個……賭坊老闆吧？」

王笑問道：「你是怕你開口和我說了，會影響我和殿下之間的關係？」

王笑道：「事情裴民已經和我說過了，你來之前，裴民已經查到，是張端在背後試探。呵，這個張端，平日能少做事就少做事，這次為了和爭權，連著兩天徹夜不眠，推測你接下來要安排的事務。吃著朝廷俸祿，平白浪費人力！咳……咳……我已警告過他，接下來不會找你麻煩。」

好像自己這一輩子，許多事就像這一扇門，把自己關在裏面，不敢推開。

「你打算怎麼借我威風？」

左明靜避開他的目光，卻是低聲吐出三個字。

「此事先仔細查查吧，同禎認為王笑重傷之後，局勢會如何？」

「我這招苦肉計，怕也只能多緩鄭元化幾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