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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之後。

「噓，什麼話你都敢說。」

「是……坌，水坌、氣坌。」

等來日黃河安流固穩，他們自會釋然、且有成就感……

幾人忍不住嘰嘰喳喳說起話，雖沒有什麼機密之事泄露出來，卻也能知道不少上面的動向……

——這個國公，似乎總喜歡問自己和柳如是的那點過往……

「學生明白……」

這是對亞里士多德的力學的致命打擊，眼下許多人正妄圖否定托里拆利的研究成果，掀起一場激烈的爭論。

——好想知道那幾位姑娘是怎麼得手的啊……

「嗯，我不懂這些……總之我要你做出泵，要求能把水抽到三丈高。」王笑道：「原理我都給你說了，你今夜便趕到濟南，需多少工匠人手隨你抽調，在我開始治河工程之前，把水泵做出來。」

「父親，父親，勿要如此，陳惟中也是科舉出身，想必能理解孩兒的……他未必會向國公說……」

「兩位宋大人一來，我等做事可得再謹慎些，免得又害大人被參上一本。」

「有公務考試也是一樣的。」

「這個……」

「父親真要讓妓子入門？可這有用嗎？」

「聽說蔡將軍那位亡妹也有追封……」

——這個陳惟中，是自己最近磨礪的幾個人當中，悟性最高，進益最快的……

周衍神色一動，心裏感到一陣激動。

這種時候，王笑卻要把他召回來。

「過命的交情你叫我王主事？擠？我去哪擠？你們一個一個就知道管我要銀子。徐、淮兩鎮再肥，受得了你們這樣宰嗎？我再能幹，受得了你們這樣……事事壓我頭上嗎？」

——隨他去吧，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懶得理他……

「有兩千多萬兩，為何這批治河款項只給五百萬兩？」羅德元從案牘中抬起頭來，板著張臉。

「父親恕罪。孩兒與二弟與陳惟中本有交情，此番相見難免共飲了兩杯。談及科舉，多問了他幾句心得……沒想到他竟是看出來了，又設套試探。孩兒實在是瞞不住，只好全盤拖出，求他在國公面前保密。」

「簡單來說，要寫出唐肅宗那種『我爹是個老糊塗，弄了一堆爛攤子，所以我得委派郭子儀來幫我擦屁股』的意思？」

另一邊，侯恂正驚呼了一聲。

「參就參，議院的票擬還不是知事院批的……」

陳惟中道：「國公要用侯家，下官須考校其人品、如實以報；但如何處置，下官認為還須斟酌，侯方夏想科舉出仕，更多的還是因經世濟民之心。而侯老大人教出的兒子，也確實皆有才華。」

陳惟中若有所思。

「怪不得蔡將軍這次能得這趟……」

「經世濟民？」王笑道：「我有時也搞不懂，讀書人怎麼就這麼喜歡經世濟民？而喜歡經世濟民吧，又偏要覺得自己比『民』高貴一點hetubook.com.com。」

而遠在德意志的馬德堡，市長格里克則已回到家中，迫不及待地讓僕人把今天送到的書拿出來讀。

「王璫，你隨駕去河南……」

王笑倒也願意聽陳惟中說這些，不開口打斷，默默聽下去。

方以智覺得這是要問罪了，雖還想在黃河邊救災，但他也願意回來擔下罪責。

「卧子前腳告了人家黑狀，後腳又跑來求情，何意？」

他話到這裏，揮了揮手。

「國公，這……是用來修黃河水利的？」

方以智抬手在空中比了個球狀，又道：「學生猜想，這兩個半球要想做到真空，該是先注滿水，再用坌抽掉裏面的水……」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接下來要打河南。河南名義上本就歸楚朝管轄，但長年戰亂，一片荒蕪，許多地方已成了三不管的地帶。地方上沒有兵力，只有山賊土匪橫行……我想讓殿下登基之後，由蔡悟真領兵護衛，巡視河南……」

周衍得王笑稱了一句『陛下』，只覺整個人懵懵的。

「啊，真是好香……」

「王主事！你還有沒有一點為官為臣的樣子？！」

顧橫波提筆在公文上添了一筆。

「姐夫不必怪他。」周衍道：「是我吩咐的，王璫過來不需通稟。」

他昨天才從淮安趕回來，又把淮安抄家的事交給姜英，便不打算再去了。一路上都想著家裡的嬌妻和在家的舒服日子，腳步又輕了幾分……

兩個文人告退，神情依然枯槁。

她心中念叨著這些，感到得意，放下筆轉頭看去，那邊李香君換了一服皂服，正坐在那很用心地跟著董小宛學做事……

「哼，沒想到這妓子如此頑固，鬧出這麼大的事來。」侯恂道：「今日那位左巡按也去探望她了，據說還呆了許久。」

卻有一個小女官見她好奇模樣，低聲解釋道：「有些事你還沒聽說過，我也不好與你說，等你到了濟南，呆久了便知道了。」

父子倆話到最後，侯恂終支著膝蓋站起身，輕聲喟嘆起來。

只是沒想到，剛一見面王笑別的不說，開口就是一堆讓人似懂非懂的話……

「是。」

王笑點點頭。

「這樣的科舉，才配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

陳惟中一愣，心說怎麼又突然岔到這事？

陳惟中抬手指了指南面。

良久，他鄭重一揖手，道：「下官……深謝國公提點。」

她卻不像這兩個丫頭只知道傻傻做事，從小包袱里拿了幾個瓷瓶，湊到受左明靜信任的那幾個女官身邊。

陳惟中邊告退邊品味著剛才那一聯，忽聽王笑又問道：「對了，卧子給柳如是寫過詩嗎？」

「下官知錯，下官這就告退。」

兩年前，托里拆利製作出了水銀氣壓計，證明了真空的存在，而真空測量的單位「托和-圖-書」就是用他的名字來命名的。

只這一筆，就把侯恂起複到南陽為官。

「我得要加快製作出真空泵，為托里拆利先生證明！」格里克心想道……

「哭什麼哭！不知死活的東西。」侯恂怒不可遏。

「我也聽說了，這事能露出風聲，怕是在試探臣工反應吧？」

她特意挑了一個如今土匪最多最亂的地方。

他心裏琢磨著王笑這話里的意味，開口又契而不舍地談起剛才的話題。

格里克讀著托里拆利的書，想到最近聽聞的議論，也對此感到氣憤。

「先賢有一聯，可與卧子共勉……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陳惟中道：「國公就不怕如此一來，天下士人紛紛心向建奴與偽帝？」

王笑學著鄭元化的語氣，道：「卧子這是自賣自誇啊。」

「徐州條件簡陋，臣工又少，確實不適合舉辦殿下的登基大典。但我之所以建議殿下在徐州登基，有這幾點考慮……」

「夜深了，下去吧。」

方以智有些發愣。

……

羅德元正色道：「王主事，我是在與你議公務！」

果不其然，王笑與周衍說完，頭就轉過來了。

侯恂閉上老眼，失望至極，指著侯方夏道：「這種事你也敢與陳惟中說？是想學你二弟毀盡老夫一世清譽？」

陳惟中微微愕然，低聲道：「她回贈了下官一篇《男洛神賦》。」

顧橫波看著這一幕笑了笑，眼中有些寵溺。

「隨他去鬧，一天到晚的彈劾我等，最好國公將他打一頓才好咧……」

「什麼？！」

陳惟中說到這裏，王笑輕輕笑了一下，道：「精深微妙到了可怕的地步，這題目是誰出的？」

「也不知他哪得到的風聲……這事是這樣，你們可別說是我說的啊……齊王一登基，以國公的功勞必是要封王的。公主殿下有意到時給小竺將軍和府里的兩位姑娘各加封誥命夫人呢……」

「上次便說過，今兒我特意帶了來，這幾瓶花露給你們，快聞聞香不香？」

侯恂又悲哀又失落，道：「那是連孔家都敢抄的人啊。」

「方密之，你給我打起精神來！」

王笑正坐在那與周衍說話，轉頭看了王璫一眼，問道：「你見殿下就是這樣闖進來，不通報、不行禮，大嚷大叫？」

「第一便是能最快穩住徐淮的人心。另外，江南那邊，對殿下的固有印象是割據山東。在徐州登基，可使江南百姓感覺更近，對之後吸收人口有好處。」

顧橫波保持著討人喜歡的笑意，似要問些什麼，最後卻又忍住了。

王笑站起身，道：「卧子今日所言，我反而更堅定了不開科舉之心。在我看來，這天下間雜官太少，而清流名臣已太多了。

王笑想了想，最後還是開口道：「做事難免有挫折，這次我們沒能阻止黃河決口，卻和_圖_書可把黃河治理好，救往後千倍萬倍的人。用你們常說的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慣的。」

……

「還不是這些文人不堪用。」

「下官不敢，下官想說的是……天下士人，實不屑參加國公的公務考試，既有『學得屠龍術，卻掄鐵鋤頭』之感，又擔心淪為雜官下吏。齊王繼位在即，而國家選材取士乃大事，請國公深思。」

「國公形容得妙哉。要中進士，除了要精通四書五經、上下通史，還要有極高的悟性。如此，選出的才是廟堂之材。」

「老大人往後是治理地方有功，還是客死異鄉？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也別說我一個風塵賤妓、一個不入流的小吏苛待你。往後啊，香君與你侯家恩怨兩消……」

府衙也到了下衙時間。

托里拆利是伽利略的學生和晚年的助手，如今是佛羅倫薩學院的數學教授，他雖遠在義大利，但格里克卻對他神交已久。

「王主事能否再擠一些治河款項出來？此事至少要三千萬兩，很可能還要更多。倘若往後款項不足，半途而廢，誤民深矣。」

王璫坐在一邊聽著這些，隱隱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殿下！我從淮安回來啦，我見到那名伶郭靈兒，唱的淮海戲可美死……啊，笑哥兒也在啊哈哈哈……」

他交代完公務，轉身就向周衍所在的河道署跑去。

他在黃河上游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后，立刻又投入到救災當中。

「說起來，這幾日城裡都在忙著籌備齊王登基之事，等大典之後，我等便可回濟南了，徐州這趟差可真是累人……」

倒是那侯方域，竟是就不回來了。

「那我們怎麼辦？」

陳惟中拱手道：「國公，侯方夏雖有參加建奴會試之意。終未成行，他能來徐州，可見最終還是心向大楚。此事，論跡不論心為宜。」

「什麼事啊？」

「此題看似簡單，但舉子除了要掌握誥文的寫法，還要極了解安史之亂。不僅如此，這道試論還有一個隱晦之處……乾元元年，唐玄宗尚末駕崩，而是被尊為太上皇。」

——原來姐夫竟是要這般安排的……我險些就被張端誤了！

方以智低頭想了想，道：「國公似乎因果倒置了，若如國公所言，天地之氣會擠壓這個『真空』，那該是先有這個『坌』，才可做這馬得飽半球實驗。」

……

這是一本《論重物的運動》，作者是托里拆利。

……

「我不聽也可以的……」

「老狐狸。」王笑呵了一聲。

「這齊王治下，商賈、贅婿、僕役、婦女都可為官為吏，就連妓子也敢摻和國事，烏煙瘴氣，國事艱難嘍……」

「坌？蹦？」

「老羅啊，這筆銀子你運回濟南，我可就鬆了一口大氣。」王璫伸了個懶腰，抱怨道：「這些日子可累和*圖*書死我了，你說這關明、童元緯和他們手下那些將領怎麼就這麼有錢呢？光現銀我就抄了兩千多萬兩。」

本想著看如何安排他與柳嵐山再辯一場，洗脫冤枉……偏侯恂要逼迫李香君鬧出事情來，眼下搞得柳嵐山死掉、侯方域又避世……

齊王登基在即，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裏。我不要什麼懂為官之道、擅揣測帝心的廟堂高材人上人，只要真懂民生疾苦的雜官下吏。」

「坐著一起聽吧。」王笑指了指一邊的位置，道：「省得我回頭還要再交代你一遍。」

「然後呢？」

「還有，他們敢掘黃河，殿下現在登基，能佔一些大義名份。這事不能拖，趕回濟南再登基，氣勢就弱了。」

「仔細想想，他似未答應。」侯方夏臉色灰敗，低聲道：「但孩子也沒真去參加明年的會試啊，不過是多做一手準備……」

「是嗎？」王笑沉吟道：「她若是沒有回應你，你會如何做？」

王璫嘴裏噼里啪啦就是一大串……

……

陳惟中身子一顫，如遭雷擊。

「笨！」

侯恂長須都在抖動，愣是憑在朝堂多年養出的城深撐著沒氣暈過去，道：「他答應你了？」

「不想當雜官下吏，他們想當什麼？清流名臣是吧？」

一直說到月上樹梢，也沒顧得上吃飯。等王笑把可能用到的原理都說明白了，這才揮退方以智與陳貞慧。

你們的科舉是難、是精妙。十年寒窗，一朝躍過龍門，即可食民脂民膏、當人上人。為此，全天下的讀書人趨之若鶩，學得滿腹經綸。偏我今日要做點事，連懂壓強的人都找不出幾個來。

「是泵啊，泵，后鼻音。」

王璫話到一半，看了看王笑，老老實實坐下來……

「話說回來，羅八錢不得鬧瘋了？」

「羅德元，你煩死了，滾開……哦，我告訴你啊，這次不少人都以為是你勸笑哥兒固黃河于山東，你可慘了。咦，對了，你明天回濟南？我得去問問能不能和你一起押運銀子回去……」

「你們聽說了嗎？那個羅八錢，昨日又去找國公鬧了一場……」

侯方夏喃喃道：「不會吧？以父親的聲望地位，又助他勸降商丘，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這個莫須有的問題真是比科舉都難……

……

至於能不能參透，憑他們自己的悟性便是。

他捻著鬍子，沉吟道：「入這徐州城以來，老夫不只一次聽說了，左巡按是公主殿下心腹，國公重傷時讓她主理徐州，可見信任……估且讓那妓子替我們求求情吧……」

王笑見完方以智雖然已很晚了，但還是又見了陳惟中，談到對侯家的處置、談到科舉，他輕呵一聲，又吐出兩個字。

什麼『巡視』，那是說給百姓聽的，其實是帶兵過去收復河南，但那邊並沒有多少有戰力的兵馬……這和*圖*書是一個磨礪自己帶兵能力，同時增加自己聲望的絕好機會！

顧橫波嘴上恭順地應著，心中暗笑：「姐姐有什麼不知道的，反倒是你啊……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到時先運用在抽水器、水閘這些治河之事上，之後可用於引黃河水灌溉農田……懂嗎？」

「不同。下官直言，山東的公務考試，太淺顯露骨了，選的都是下吏，而非廟堂之才。僻如，下官當年科考，會試第二場的試論。題目是，替乾元元年的唐肅宗擬一道誥，封郭子儀為中書令……」

除了陳貞慧，沒有人能明白他心中的慚愧與悲哀，他不知有多少人因自己家破人亡，只好沒日沒夜的在泥水裡搜救難民……

陳惟中道：「這道試論，遣詞用句，既得把安史之亂的責任落在唐玄宗身上，又得保持皇家體面。」

「是，下官曾贈柳大家一篇《湘娥賦》。」

「齊王登基在即，下官認為也可以開科舉了。今次侯方夏之事便是一個提醒，不開科舉，恐難收天下英才之心。」

這一天，徐州，一身塵土的方以智才從銅瓦廂趕回來面見王笑……

讓方、陳二人參與到治河之事，同時也是讓他們得以自贖，從挫敗感中走出來。

他說著卻紅了眼，大哭道：「寒窗苦讀二十余年，千辛萬苦過了鄉試，孩兒付出了大半輩子啊！可眼下南京打壓我們、濟南又不開科舉……不去京城，難道孩兒這一世苦讀全白廢不成？那我還活著做什麼啊？！」

「嗯。」

「哦，就你要用銀子，別人不要用銀子？幾場仗打下來，將士不用撫恤、犒賞？城池不用整修？災民不用賑災？還有，治黃河可不止山東那段，南河的廢河不用治理開荒？接下來打這裏、打那裡的不用軍需？山東府庫為了賑災都已經空了，不得再挪些銀子？」

王璫想到能回濟南了，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而遠在楚朝，王笑說道：「我們得要做這個『馬得飽半球實驗』，明白嗎？我需要水泵！」

「噓，不得胡說。」

「不夠，然後我就給你擠出來是吧？我去抄你家？」

「這……也可以如此說，但還得曲筆、粉飾，把一件壞事說成好事。」

「今日國公去探望了李香君，其中意味你還不明白？」

王笑又道：「殿下登基后就是御駕親巡了，路線我已安排好，從淮河北岸西巡到南陽。北折潼關，再轉洛陽、開封，再視查河務，沿黃河回濟南……如此一來，殿下……唔，到時也該稱陛下了，到時陛下可收復失地兩倍于如今，有中興之隆望。」

侯恂閉目沉思良久，緩緩道：「讓你妻子明日去見見李香君，告訴她……老夫答應讓朝宗納她為妾了。」

他憂中泛起憂色，又道：「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治事黃河、又要收復河南，這銀子如何是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