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西江月
第0884章 龍抬頭
有侍衛頭上突然炸開一團血花，一群小廝忽然殺將過來……
「是……」
亭中諸生眼看著沈保緩緩倒在血泊之中，接著便對上殺人者那雙凌厲的眼……
重生過來之後，他就沒見到過王現，只知道這個堂兄負責家裡在南邊的生意，後來鄭元化南下，人就被軟禁起來了。
他看著鄭七的屍體，彷彿看到死亡逼進到自己的面前……
「可……」
鄭隆勖看著侍衛已堵在自己面前，鬆了口氣，皺起眉分析著是誰要來行刺。
「這樣的天氣，她如何受得住？」
……
「什麼？」
沈保卻沒有這種豪氣了，蒼涼地轉過身去。
「堂上謀臣尊俎，邊頭將士干戈。天時地利與人和。燕可伐歟？曰可。今日樓台鼎鼐，明年帶礪山河。大家齊唱大風歌。不日四方來賀。」
王笑今天穿了一身國公的禮服，更顯得英俊威武，恍若天人下凡。
鄭隆勖持杯飲了一口，等舞樂停了，目光落在諸士紳身上。
鄭元化凝目看去，只見一具屍體跌進轎中……是鄭七，胸口已是一片血泊。
……
「我等奉鄭大人之命，接王現去赴宴。」幾個差役打扮的漢子拿出一張請帖。
……
——神經病，哪有什麼牡丹？
「老大人，終有一日，我等必能為老大人洗清冤委！」
「沈保好殺，鄭元化卻是不好殺的。」顧橫波輕聲道：「皇城那邊，街道寬兩百餘步，官轎居中而行，暗箭、火器皆難以射中，鄭元化又護衛重重，硬殺怕是難以成功，但他若是設宴待客卻不同了……」
失了權柄，他已如一根枯瘦槁木。
「保護大人啊！」
她剛才並非在推演，而是在想說什麼話能吸引住王笑。
突然，東園一片大亂。
「你病了？」
「保護大人！」
提到自己那位堂兄，王笑倒沒什麼印象。
「砰……」
……
——都說了明天再封，竟是這麼緊趕慢趕地又把封賞發下來了。
王笑隨手敲了敲椅邊的扶手。
遠遠的有山呼聲隱隱傳來……
馬車是早準備好的，卻是徐徐離去，半點無匆忙逃亡的樣子。
稱帝不稱帝的，只是這麼一回事而已。
「沒有封號也很配……」
又想到上次陳惟中說的試論，那這道詔書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侄子周昱是個小王八蛋，把天下搞得亂七八糟，沒辦法，我只好自己來當皇帝收拾這個爛攤子。」
顧橫波偷眼看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如春風吹皺一池春|水……
政壇失意，名聲也被打得七零八碎，但心氣不能丟。
這邊消息傳過去，那邊消息傳回來，她還要替王笑匯總分析。
「啊！」滿堂都是曹喜的尖叫……
……
此番沒能親
hｅｔｕbｏok•coｍ.ｃom赴南京主持刺殺，事能做到哪一步都不好說。但能成或不能成，他並沒有太在乎。
南京，銀杏院。
「他不是在罵父親。」鄭隆勖道：「他要罵父親早罵了，何必等到從徐州出來再罵？這是在暗罵王笑……呵，心裏怕得要命，嘴裏叫得卻厲害。一群文人看不明白到處傳唱，跳樑小丑，可笑。」
銅鏡中的少年打了個哈欠，抿上嘴，那種少年氣又消散開來，化成了威嚴。
血泊里，沈保、鄭隆勖的屍體被人抬起來，血還在不停往下流淌著。
他在秦小竺的幫忙下，緩緩把那冠冕穿戴好，再看向鏡子中更顯得威嚴的自己，低聲道：「往後辦事，名義上就方便了許多……」
縱是這一世為人都鎮定自若，鄭元化也感覺到自己的雙手抖得厲害。
……
事情說來簡單，但做起來繁瑣，比如只說教坊司有多少人，每個人又有多少親朋，這其中哪些人是能用到的、哪些人是要小心歸避的，各有哪些愛好；再比如安排錦衣衛到迷樓當小廝要注意什麼；南京城哪些地方適合安排刺殺，哪些地方又不適合……
沒有多少人知道他身邊的老僕鄭七，其實有一身高強武藝……
——唯有太後娘娘的深恩還未報答……也不知那人說話算不算數，以後真會隨自己去見她嗎？
小舅子有什麼好拜的……
一曲笙歌舞未歇。
今日裏面可特意穿著那條牡丹樣式的肚兜呢，一會他見了一定喜歡……
家國破碎，前途坎坷，這些文人反而更顯出些『窮年憂黎元』的一身風骨來……
顧橫波閉上眼，說著沒事，人卻蜷縮在王笑懷裡。
「是哦，但是這冕服怎麼穿啊？我不會弄，要是纓兒在就好了。」
掌握了甩鍋的訣竅，科舉試論也沒那麼難嘛。
他召過秋田優子，囑咐其照顧好顧橫波，自己轉身出去，想要回房補覺。
這是對鄭元化敢水淹山東的回應和威懾。
「可！」
——他為了自己，連登基大典都沒去呢。
她感覺到自己被王笑抱著，繞過迴廊，放在一張榻上。
今修燔瘞，告類于上蒼，惟大神尚饗。祚于楚室，永綏四海。所有合行事宜，條列於後……」
「可算來接我了。」王現好整以暇地將手裡的珠釵往頭上一插，從妻子手中抱過孩子，笑道：「頎兒乖，帶你回家了，路上不要哭鬧，別給叔叔們添麻煩，好不好？」
「哦？」那著戲服的美婦一開口，卻是個男人，問道：「是來接我的？」
她停下筆，忽想到什麼，有些擔憂地向李香君低道：「顧媚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鄭元化坐在轎子里，聽著外面m.hetubook.com.com的動靜，一張老臉依舊沉靜，但眼皮卻跳得厲害。
「國公，那下官就告退……」
「國公，下官還想再推演兩遍，怕有些地方尚未考慮周全。」顧橫波起身行了一禮。
有侍衛過去，亂刀把那刺客砍刀在地……
忽然聽顧橫波這樣細若蚊吟地問了一句，王笑愣了一下。
「我們慢慢研究吧，開宴還早……」
顧橫波喃喃著，頭一歪，直接就暈了過去……
亭中還在慷慨悲歌的諸生大駭，驚呆在那裡。
那錦衣衛番子一愣，心說莫不是中計了？
「見過靖安郡王……」
「謝陛下隆恩。」
朕為大行皇帝之子，承皇天之眷命、繼列聖之洪休、荷祖宗之靈，懼社稷將湮于地，屢命上將奮揚威武，戡定四方。文武大臣百司眾庶合辭勸進，率土式望，朕拒之再三，爰乃俯徇輿情，謹擇二月二日，與百僚登壇，即皇帝位，改元建武元年。
顧橫波柔聲應道：「都是國公早安排好的，下官只是錦上添花，豈敢稱功勞？」
——痴兒，你這次做得過火了！不守規矩……
山呼聲遠遠傳進徐州府衙，打斷了董小宛的思路。
她彷彿能聽到當年媽媽跪在曹喜面前彙報時，那太監漫不經心地用細尖的聲音笑道：「這一批裹出了幾個呀？」
「是。」顧橫波輕聲應了，站起身來。
顧橫波說到這裏，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小腳，幼時的痛入心扉之感再次泛上來。
……
但眼看事情做完了，她也漸漸著急起來，有心想繼續賴在這邊。
此時果然聽王笑道：「先去歇著吧，往後不用過來，去找左大人奏事便可。」
「可是沈老首輔當面？學生心中久仰，有沈老大人的名句懇請指教……」
小舅子還是大方的，多添了兩個官職……
「國公，我……我沒事……今日陛下登基……國公快去……」
徐君賁倒是想到一事，轉頭向鄭隆勖道：「我近日聽聞那復社冒襄回了如皋，作了一首詩罵首輔大人，道是『窮途捓揄多山鬼，濁世風波總石尤』，是否把他捉起來？」
他懷裡的孩子奶聲奶氣應了聲「好」，笑咯咯地伸手又要摸他頭上的釵環。
好像自己這些人不過是一塊卑賤的陶土，任他隨手燒一燒看能不能燒成精美瓷器。
「國公，國公，不……王爺！王爺！陛下的敕封到啦……」
顧橫波又忍不住感到巨大的快意。
……
——這次王寶沒了，也該把人接回去讓爹寬心一點，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說自己不孝……
「好，今日樓台鼎鼐，明年帶礪山河！」
他昨夜又沒睡，現在只剩下些儀式上的東西，反倒可以去補和-圖-書個覺。
王笑探了探她的額頭，只覺燙得厲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虢國公駙馬王笑，忠孝于先帝，扶持社稷。櫛風沐雨，萬死一生，弘濟艱難，宣力至偉，輔成大功。今特加封靖安郡王、奉天輔運大元帥，特進光祿大夫、右柱國、太子太師，增祿一千石。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酒也喝了，舞也看了，該辦正事了。
「但這詩一夜之間流傳甚廣，對首輔……」
「報！山東喜報，洪水已退去，傷亡為歷年洪災中最小，賑災為自古最得力……山東諸大人為陛下賀、為萬民賀！恭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耽誤自己改革稅制的大計……
「沒……沒事……」
才走到中庭，突聽前面一陣嚷嚷。
王笑駐馬在一萬將士陣前，聽著山上傳過來的宣召，無意識地打了個哈欠。
王笑轉頭看去，只見她身子晃了晃，整個人緩緩栽倒下去。
徐君賁聞言笑了笑，也明白了鄭隆勖當笑話看的心態。
話雖如此說，她這幾天卻著實是拼了命地在做。
……
「唔，那你推演吧。」
「你這些天辛苦了，功勞我會記得。」王笑開口道。
「燕可伐歟？」
「詔曰：昔先皇晏駕，萬方嗟悼。侄昱以幼沖之資，竊居神器，篡謀大業，秉心不孝，委任權奸，禍機四發，社稷墮廢。
路過前面的堂廳，沒想到卻又見到了顧橫波。
一刀、兩刀、三刀……
鄭隆勖眼中生機盡去……
「笑郎……牡丹好看么……」
相隔六百里，王笑從一列列文武大臣身前走過，頭戴的七旒冕微微晃動，所過之處，只有一聲聲恭謹的問侯。
自己又不是像那些無用書生，只會夸夸其談。
諸生潸然淚下。
「老大人吶……莫道浮雲終蔽日，總有雲開霧散時。滄海橫流心不動，天道酬善豈疑遲！」
算是問他們一句——「還敢在後面給我搗亂嗎？」
「由下官謀划，我們把錦衣衛的力士安排在迷樓做小廝，再控制了曹喜，便可在鄭黨設宴時藉機接近他們。今日是佳節，鄭元化若親至宴席，我們或可手刃這老賊，他若不至，亦可誅鄭黨核心……」
……
席間忽有急信傳來。
他一句話都沒說，但鄭元化能感受到他衝天的殺氣。
鄭隆勖大喝一聲，拍案而起。
「燕可伐歟？」
……
南京御道街，一片血泊當中，侍衛們嘶吼著向著刺客們迎上去。
腳步匆匆趕到前堂一看，只見兩個中年婦人正站在那。
下一刻，又是一聲銃響，有人跌進轎簾……
王笑穿著中衣站在那，低聲道：「搞儀式真麻煩。」
徐州城內今天冷冷清清的，倒也不擔心有什麼刺客。
顧橫波ｈeｔuｂｏok.com•ｃｏｍ又道：「說到王現公子，國公也不需擔心，他在南京販酒時，與我們幾位姐妹也算有舊，尤其與歸家院的媽媽交好。此事我已寫了手書，拜託柳如是暗中襄助……」
哪怕知道這消息是靖安王壓了兩天、故意在此時才放出來的，新帝也是龍顏大悅，群臣更是滿堂歡喜。
「鄭黨宴客，向然是以宮中規格，由教坊司曹喜來安排。不巧，這位曹太監下官也有所了解。他有一侄兒，是他家獨苗，過繼給他為嗣，向來如心頭肉般寵愛。我們只需拿住他這個侄兒，曹喜必乖乖聽話……」
但現在，那個曾主宰自己命運的權閹，連著教坊司，不過是自己隨手一擺的棋子……
他打馬向城內行去，免得一會要參拜周衍。
「嗯？你怎麼還在這裏？」
顧橫波心中得意，道：「先說沈保，他雖不是罪魅禍首，但確實下令掘堤，『可惜水太小』，此人死不足惜。鄭元化顧忌影響肯饒他性命，我們卻不能饒他，而這個無能之輩也是最好殺的一個……」
辛苦歸一回事，顧橫波卻喜歡做這些，既能呆在王笑這邊與他時常見到，又能借他的權力操控別人的生死。
一路上到處都是喜極而泣的百姓，也不知是真心歡喜還是宋信讓人交待他們要哭的。
南京城外，十里長亭，有人正高聲吟誦著一首詩。
詩是江南大才子冒襄的新作，也是復社士人如今的心聲。
「下官還有許多事未能想通，可否請國公指教？」
前日，鄭隆勖竟還敢派人來慰問……呵，公私公明？黃河水淹山東，他欠自己的交代又豈僅僅是王寶的一條性命？
王笑伸手一抄，將她攬住。
到處都是一團慌亂……
秦小竺拿著那冕服有些苦惱起來。
「何必理他？」鄭隆勖漫不經心道：「在開封時，他送到我面前我都懶得殺他，還派人去不成？這些毫無用處的書生作詩誇口，權當笑話看便是。」
顧橫波說著，又馬上道：「二月二，龍抬頭，南京盛行踏青、宴會，正是動手的好時節，許就是現在，我們的人已發動了。」
偶爾還從車中傳出一兩句戲腔來。
她腦子裡昏的厲害，忍了大半天了，此時縮在王笑懷裡，終於還是放鬆過來，昏昏沉沉地迷糊了過去。
他並不擔心自己會被刺死。
……
話到一半，卻是一聲暴喝，那拱手作揖的文士袖子匕首一晃，徑直插在沈保心口。
南京，徐太平東園。
她心想著這些，努力保持著清醒。
徐州。
「靖安郡王。」秦小竺又低聲念叨了一句，道：「和淳寧的封號很配呢。」
其中一個中|年|美|婦懷裡抱著個三歲的孩子，另一個則是正在穿戴戲服，臉上施著粉和_圖_書，比抱娃的婦人還要美些。
王現說完，捂著孩子的眼、帶著妻子向門外走去。步履雖快，卻似閑庭信步，雖有老態，卻也美得厲害。
「今日邀諸君……」
「許是瘋了……也不怕鬧出病來……」
誰敢說三道四不成？
「老夫無能，此番歸鄉，往後這社稷交由諸君了。」沈保背向眾人，長嘆著揮了揮手。
在更遠的地方，張嫂輕輕摸著已隆起的肚子倚在椅子上，回想著這一年時光，她問自己是否還有什麼遺憾……
宴中，陳惟中舉杯又猛飲了一口酒，眼望四周光景，忽唱起詞來。
接著便是「噗」的幾聲輕響。
生完孩子再說吧，唉……
王笑強忍著哈欠，雙手捧過聖旨。
「對了，那箱銀子你們拿上，算是我謝你們的……」
不遠處，一個渾身浴血的大漢抬著火銃看向這邊。
他旁邊不遠，曹喜嚇得滿臉煞白，渾身都在打顫，身邊兩個太監忙扶住他……
倒也想到一個法子……
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遊。
「我等奉國公之命，前來接王現公子歸家，敢問公子何在？」
匕首重重一劃！
轉頭看向外面正在忙活的鐵豹子，她輕聲給肚裏的孩子哼道：「二月二，龍抬頭，蝎子蜈蚣不露頭……」
是夜徐州，新帝大宴群臣將士庶民。
「不錯。」王笑果然沒有馬上走，在位置上坐下。
差役打扮的錦衣衛番子步入庭中，只見院中石桌上擺著一個酒壺，卻不見人。
餘光里有太監路過。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王笑本想說「讓明靜過來幫我穿如何？」話到嘴邊還是收了回去。
如今錦衣衛他自己在管，早把那些細作肅清了……
「怎麼回事？！」
「想問問你……水小不小？！」
「噗！噗！噗……」
王笑心想道：「你看，你們永遠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賢臣身上，明君賢臣也很累的……」
下一刻，一支手如閃電般伸過來，狠狠扼住鄭隆勖的頭髮。
「砰！」
番子們面面相覷，倒沒想到國公的大堂兄是這樣的人……
「她連著幾夜沒怎麼睡了，今早又打了一大桶冷水泡了兩刻……」
這一下也不知她練過沒有，摔得恍如舞蹈。頭向後仰著，官帽滑落下來，滿頭青絲如瀑，身子卻勾勒出一道曼妙的曲線。
徐州。
二十余名刺客殺到現在只剩三名，卻依向著轎子衝殺過來……
沈保手扶著車轅，正待上車，不遠處幾個文士打扮的漢子突然跑上前。
「呵，書生……」
……
「窮途捓揄多山鬼，濁世風波總石尤。此去願君需尺木，放開頭角入雲遊。」
「你們還想問老夫什麼？」
……
血激灑而出，洋洋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