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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從容拍了拍女兒的背，讓妻子把她帶開。

「撤你娘的！蔡家禎打過來了看到沒？我不先擊退他，一撤就要被他咬住。」

與此同時，蔡家禎兵出宣府，直逼大同，唐節領兵迎擊，雙方在陽原縣附近大戰了一場。

蘇簡與石夢農都是一愣，只覺不可置信。

事到如此，大多數漢人都還在勾心鬥角、卑躬屈膝，完全沒有他們筆墨流傳中那份雋永風骨啊。

炮火猛地砸下，大地都在震動。

石夢農正眺望著北面的雁門關，搖了搖頭，道：「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戰亂開始后，他已經有些煩這兩人了。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

……

「大帥有令，保護使臣……」

時至楚朝，北驅蒙古，開疆宣府、大同，雁門關就成了「內邊」，又隨著漠南蒙古逐漸沒落、女真崛起，雁門關已算不得「九塞尊崇第一關」了。

一天之後，一群人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

那瑞兵還想要爬起來廝殺，一根長矛刺下，將他釘在地上。

小柴禾抬起頭看去，尋找著唐節的帥旗，終於看到它矗立在最前面。

「大傢伙來，把這幾個活著剝了，給主子們看著樂呵一下……」

但每與漢人交戰，他愈覺失望。

這些士卒身上多披著殘破的皮甲，偶有些披鏈子甲的，還有許多是只披布甲，或沒披甲。

「殉什麼殉？節什麼節？」余從容道：「你不要聽京城裡那些蠢材的，就他們的境界……呵，我們不給娣兒裹腳就成了失節？呵，那些人里有幾個像我們這樣逃出來？」

多爾袞在雁門關苦苦埋伏了幾天，並沒有等到唐節領兵南撤。

「追！」

尼雅哈愣了愣。

「能聽到了嗎？你還不去報信？」

對於多爾袞而言，大方向上進展的十分順利。

其中有個小女孩見了這一幕，「哇」的一聲，嚇得大哭。

陽原一戰，瑞軍暫時擊退了清軍，但蔡家禎的東路也給多爾袞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清軍已迅據佔據內長城，完成了對瑞軍主力的包圍圈。

這種雷厲風行的戰法，猛則猛矣，但小柴禾混在這個戰場上卻如新兵一樣茫然。

「善甫……這匕首……留給我們可好？」

余從容說了一句，從死去的瑞兵腳下剝下一雙靴子來，把自己磨破的鞋換了。

『葉赫那拉·尼雅哈』策馬上前，頭盔下是冷冽的眼神。

但唐節打仗不同，個人風格頗為強烈，長槊一揮，旗令一下，小柴禾都還沒看明白，唐節麾下的老營兵卒們就衝上去了。

余從容轉頭和*圖*書看了看那邊的妻子女兒，道：「我不會去，我要去西安。」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東西是我的，還我。」

——看來，睿王還是太忌憚王笑了……

當然，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小柴禾拔出刀想要衝上去，被兩個親兵押著往後陣拖去。

唐節道：「來不及了，多爾袞必已攻破雁門關，他很可能想埋伏我，此時再退就中計了。」

「別吵，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慌，你要是敢誤我軍心，斬！回頭再說，現在給老子滾開。」

「走吧。」

好不容易，在炮火和箭雨中，小柴禾衝到了唐節附近。

蘇簡道：「余兄，我決定了，我要投軍與建虜死戰。你不是也要投瑞朝嗎？如今正是馬上建功業……」

「我從不怕死。」

「狗漢奸……楚朝的狗官肯降外虜……義軍……義軍不降……」

「唐帥呢？！」

蘇簡大怒，瞪大了眼喝道：「余從容，沒想到你是這等人！」

因尼雅哈投降時年紀還小，由皇太極撫養長大，受其影響，他推崇漢學，喜歡看漢人的書，以前也曾覺得漢人是更尊崇的存在……

小柴禾從地上爬起來，滿耳都是轟鳴聲、廝殺聲，天地都是一片血紅。

戰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只好邁開腿向前奔跑著。

漢時，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名將都曾馳騁于雁門古塞內外大戰匈奴；唐初，突厥崛起，屢有內犯，唐軍駐雁門戍防；宋時，此處是宋遼爭鋒的主要戰場。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儘快包圍唐節，一戰殲滅他。」

「這……是。」

小柴禾一愣，又道：「我已派人報信，但等唐帥撤入雁門關，靖安王才可安心。唐帥為何還不撤入內長城？」

恆山沿著代縣北境盤恆，蜿蜒于山巔的內長城把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

「唐帥為何還不退入雁門關以南？」

余從容道：「還有一把匕首。」

小柴禾有些聽不明白，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尼雅哈和皇太極是表兄弟，皇太極的生母葉赫那拉氏就是他的親姑姑。

蘇簡問道：「趕不及去大同報信？」

「我皇父也許會發兵來救，或者等王笑的兵馬過來。」

這些情報小柴禾都沒得到，他只覺來到山西自己就像一隻離了網的蜘蛛，又問道：「你怎麼知道？」

那一年尼雅哈還很小，率著族人投降了努爾哈赤。

他大吼著，周圍的瑞兵也大吼著，卻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

……

四野漸漸安靜下來，鷹鷲在天空盤旋著和*圖*書，俯衝而下，啃食地上的屍體。

他確信自己能出將入相、征服漢人，成為這個時代最高貴尊崇的士族……

「這……唐帥不是勝了嗎？怎麼聽起來像是要敗了？」

「他竟然沒來？倒是小瞧了這小子……可惜啊，戰局已定，他翻不出風浪了。」

小柴禾爬到山嶺上，放眼看去，只見遠處的清兵如潮水一般向東退去……

「這種大戰，你我這些人再過去有何用？」

先落地的瑞軍還在嘶吼著，清軍的馬蹄重重踏下。

余從容搖了搖頭，道：「三殿下乃天下名將，豈用你跑去告訴他這些？就你們想得到不成？還有，你看那些瑞兵，他們騎馬逃出這麼遠，還是被全數殲滅，你們兩個書生如何能翻山越嶺趕在大軍前面？」

「那我也要去。」

余從容道：「我早說過，不可能趕得及。」

慘叫聲不斷，尼雅哈皺了皺眉，懶得管這些。

大喝聲中，又是一陣箭雨與火銃，奔逃的瑞軍盡數被射落。

小柴禾大驚，問道：「那還不儘快回防雁門關……」

「還有沒有探馬突圍？」

余從容看著兩人的背景走遠，回過頭，見齊晟面露猶豫，於是道：「覺得場面難看？但別忘了，只有我才能帶你們在這亂世活下去。」

陽原縣東接宣化，西與大同毗鄰，南北環山，桑乾河由西向東橫貫，呈兩山夾一川的狹長盆地。

……

余從容道：「此地不宜久留，躲回山裡再說。」

箭雨襲落，混雜著火銃聲響，前方狂奔的瑞軍只披著布甲難抵箭彈，又栽倒數人。

唐節想了想，又道：「趁著蔡家禎新敗，我會堅壁清野、固守大同。還有，你之前派人走南面傳信、很可能被多爾袞阻住了，你親自從東面山林走，叫王笑帶兵支援我……」

小柴禾倒也信服唐節這些話，他在京城開賭場的時候唐節就在戰陣搏殺了，知道這方面人家看得比自己明白。

……

「嗚嗚……」

這天夜裡，等唐節忙碌完，倚在帳里，小柴禾又找到他。

石夢農想了想，蹲下身在地上畫了簡易的路線，道：「大同的東面是宣府，建虜必是兵分兩路，一路從宣府出兵，逼退唐節；同時多爾袞突襲雁門，很可能設伏，等唐節撤兵，再以伏兵擊之。我們還有機會，翻過恆山，趕在唐節遇伏之前把消息告訴他……」

他臉上的血跡都沒洗，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也懶得攤開地圖，道：「我本想挫敗蔡家禎一次，再領兵南撤，但只看他穩紮穩打，不急著打敗我，m•hetuｂoｏk•ｃｏｍ.coｍ我就知道多爾袞必已包夾過來了……」

這一幕讓他只覺頭皮發麻，但他嚅了嚅嘴，又道：「我要去大同。」

渾身浴血的唐節視若無睹，張弓又連射三箭，一把提起小柴禾這個百八十斤的大漢，拉著他退到陣線當中。

「……」唐節開口喊道。

這般想著，他催動馬匹，馬蹄踏過這片土地。

尼雅哈不悅，一刀斬下。

「一個都不許放過！」

他平時主要負責情報，也隨王笑上過幾次戰場。

「喳！」

尼雅哈每回想這個詛咒只覺得嘲諷，阿瑪盼著姑姑能為他報仇雪恨，但滿洲卻是在姑姑的親生兒子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強大。

「去死……」

「噗！」

此時此刻，尼雅哈冷眼看著那些在剖著同胞的降兵，心裏微微哂然，又感到有些驕傲。

何氏走在他身邊，低聲道：「妾身與娣兒是否拖累相公了？相公若想去隨石公報國，妾身願殉節……」

蘇簡目光落處，見那死去的瑞兵雙目圓瞪，彷彿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食得一塌糊塗。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呵斥了一句之後，才又道：「我只是在後悔，一開始就不該收留他們。本來是想著以後能有回報，結果這仗一打起來，他們跑去送死，平白費我們那麼多天的食物。」

他覺得自己要是跟著唐節，可能還是只能當個黑市頭子……

余從容道：「還我，這是我們這些人保命用的。」

瑞軍若再東征，過雁門關，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可直抵燕京；

……

……

「你們不換鞋？那走，先躲起來……」

「快走，把消息……報……」

石夢農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兵部侍郎、都御史，有一天要向人討要一柄小小的匕首。

蘇簡雖不迂腐，也覺得死者為大，又見余從容動作粗魯，也勸了幾句。

——這千年傳承的文明、往聖的絕學，將以滿州貴族為繼。

贏了？！

比起裝備齊全的楚軍，這些人面臨的處境顯然要艱苦得多……

他掃了一眼看著馬前的漢旗兵，吩咐道：「剖開他的肚子，看看瑞軍的糧草情況。」

小柴禾一愣，道：「援軍？哪來的援軍？」

余從容他懶得再理會這個愣頭青，轉向石夢農，道：「石公，我可以繼續護送你南下，經潼關過河南返回南京。」

小柴禾對唐節的戰法頗不適應……

「啊！」

多爾袞在聽到王笑的名字之時皺了皺眉，後面的奉承之詞也沒平時聽起來那麼好聽了。

「還我。」余從容又道。

「和_圖_書娣兒不怕，你不要看……」

唐節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摔在他臉上。

唐節說完，揚起手中長槊，再次沖向前線。

……

那瑞兵痛得眉頭倒豎，卻不再呻|吟，死命咬著牙擠出幾個字來。

小柴禾臉上一片劇痛，耳內那尖銳的耳鳴聲卻突然消失了……

他始終記得阿瑪臨死前還在狠狠地詛咒著努爾哈赤，「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

多爾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要快，不能讓王笑幫唐節解圍。」

石夢農嘆道：「把他們埋了吧。」

他跟著歡呼一聲。

一行人轉道向南，走著走著，余從容微微嘆了口氣。

「今日這一戰，蔡家禎沒有儘力。」唐節道。

但到如今，雁門關再次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那漢旗兵佝著身子，小跑了幾步，喊道：「佐領大人有命，剖開這些人的肚子看看糧草。」

余從容道：「你們看這些瑞兵的表情……他們是被活著剝開的，你也想這樣死嗎？」

雙方的戰略目的是什麼、優劣對比如何、兵力地形武器糧草各方面如何、要打勝有哪些思路等等這些問題，靖安王往往在開戰之初就與麾下將領討論得明明白白。

武器則都是長矛和刀，沒什麼火器。

清軍若西征，過雁門關，向北可封堵大同，向西走寧武關、可至黃河邊，向南可侵入山西。

「齊晟，快讓人蹲下……」

「你們還有沒有突圍的探馬？」

王笑？

尼雅哈說著一口純正的漢話向一名受傷倒地的瑞兵問道。

他覺得吧，靖安王打仗，調令極為清晰。

雄渾山川之下，幾名騎兵正在狂奔不止，身後有兵馬追逐。

但唐節卻也展現出了讓他出忽意料的勇猛與敏銳。

「兵危戰凶，保了命才能建功業。」

「相公明明不是這般想的。」

「不是……唐帥，這才剛開始打……」

小柴禾莫名地有些鄙夷、又有些心疼他們。

鏖戰良久，歡呼聲轟然響起。

因此，各個將領帶兵出戰，哪怕失去了聯絡，也能做到互相配合，順著整個戰略意圖打。只要不是太笨，往往都能打得不差……

唐節顯得有些疲憊，道：「從多爾袞出兵飛狐陘、我們卻沒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輸了，懂嗎？但不是我沒多爾袞能打，而是別的地方輸了。現在還能有這局面，是因為我太強了。」

「你說什麼？！」小柴禾喊道。

「為什麼打我？！」

尼雅哈道：「睿王，唐節退路已斷，我們只需包圍他，等他糧草用盡，可不戰而潰。」

「轟！」

「如和_圖_書今雁門關被破，一旦唐節中伏、主力盡去，則山西危急。山西失守，則社稷危急。」石夢農道：「事關重大，不論如何我必須去。」

蘇、石二人都是哂了一聲，各自從懷裡掏出硬巴巴的肉乾、火石、水袋等物放在地上。

「閉嘴！」唐節喝了一聲，又拉過小柴禾，低聲道：「我已得到探馬回報，多爾袞出飛狐陘了。」

蘇簡和石夢農也沒再說什麼，把懷裡的匕首丟下，轉身就走……

「為什麼還不放棄大同，撤入內長城？！」

「人各有志，不強求余兄隨我們去，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蘇簡與石夢農便向他拱了拱手。

「你懂個屁，高手過招，勝負往往都只在一瞬間。」

二人說話的功夫，余從容又吩咐齊晟等人換了鞋，拔出屍體上的破箭支，並不理會這些言語。

「太危險了，我們先走再談。」

他蹲在地上查看了一會，目光望向北面，喃喃道：「建虜已經到我們前面了，他們走的是道路，又有馬匹。我們翻山越嶺，被甩遠了。」

接刃戰還是在更前面的戰場，放眼看去，只能看到瑞軍將士奔忙的身影。

有漢旗兵跑上前，拿刀刺進瑞兵身體里，攪動著刀，惡狠狠道：「主子爺問你話，老實交代！」

「噤聲！」余從容忽然低聲叱喝了一句，搶過女兒，捂住她的嘴，又拉著何氏在草叢裡蹲下來。

雖是如此，當年葉赫部與建州部卻還是敵對關係。後來努爾哈赤攻陷葉赫城，縊死了自己的大舅哥，也就是尼雅哈的阿瑪。

……

石夢農攔了攔他，道：「他們雖是反賊，一開始只是吃不上飯的百姓而己，如今又抗虜身死，可稱英烈之士，你豈可如此？」

余從容看他們一會，卻是道：「你們去了反正也是送死，前日剩的獾子肉，還有你們拿著的東西，還我。」

余從容抱著女兒回到山林中，眼神更加決絕，道：「我得馬上離開此地，最後再問你們一句，北上必死，是否與我一起走？」

尼雅哈本伸長脖子看著北面看了幾天，也是等得脖子生疼，聞言應道：「確實可惜，若論天下名將，王笑是智將、秦山河是勇將，唯睿王你智勇雙全。如今看來，唐節亦有智勇，卻遜色于睿王，但這一戰，一開始他就敗了，就算不來雁門關，也只是晚一點敗而已。」

那麼遠，怎麼可能來給唐節解圍？

「但多爾袞萬一……」

「兩條路，一是向西退過黃河，但多爾袞有可能佔領了西邊的寧武關，扼守我向西的歸路；二是固守大同，等待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