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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張光耀是前陣子奉命帶領兵馬趕來淮河以南的，參与了淠河山谷圍剿孟世威一役，又馬上趕到安慶。

戰船上「轟」的一聲，火炮砸在安慶城頭上。

北楚將士一直以來都軍紀嚴明，因為有賞罰分明的制度。

那吼聲裡帶著憤怒與不可思議……

戰船上，劉佳洛的腦袋更加昏沉。

……

身上的痛楚感還在，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

這次，確實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

孟不拙看著這一幕，笑了笑，拿起匕首拍了拍劉佳洛的臉。

王笑向那邊看了一眼，抬手打斷張光耀的話。

這二十多年來，當忠臣良將的都沒有好下場，反而是鑽營私利的人才能過得好。為什麼？利益分配的方式逼著人們做這樣的選擇。

王笑說到這裏，忽然換了一個話題，道：「我剛才在城中遇到了一個小吏，這個人想要逃到長江南岸去，但找不到船。於是我問他為什麼要去南邊，你猜他是怎麼回答我的？」

所以我堅持在下江南之前推行新政改革，這是我區別孟世威的第一點。

他下了馬，快步走過去，只見王笑正把一個亂軍摁在牆上，提起佩劍一下刺死了對方。

恍恍惚惚中，劉佳洛忽然聽到孟不拙扯著聲音大吼起來。

安慶府城在長江北岸。

黑暗中，他似乎又見到了齊思平。

又過了良久，甲板上有人喚道：「晉王。」

王笑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道：「今天，我不僅殺了八個亂軍，還殺了五個……我們的士卒。」

「你說什麼？！」

張光耀似懂非懂，應道：「我們是王師。」

王笑低頭看去，見到那個死去的年輕人臉上帶著安詳的笑意。

「你問我？」

他雖然只比王笑小三四歲，但卻把王笑視為長輩。

劉佳洛努力轉過頭看去，見到一個器宇不凡的年輕人走到孟不拙身前。

「哪個是孟不拙？」

九月十一日，孟不拙領大軍順江而下，攻破安慶。

劇痛傳來，劉佳洛卻還在笑。

我很擔心將士們到了江南會迅速腐化。」

他一把提起劉佳洛的頭髮，道：「告訴我，你服了wwｗ•ｈeｔubｏｏk.ｃｏm•cｏm沒有？」

他走上前，道：「晉王，秦帥說戰局已定。」

劉佳洛瞪大了眼。

甲板上又是「嘭」的一聲響，他親眼看到那北楚晉王一腳踹翻了孟不拙，一下把他的頭顱砍了下來……

血從他嘴裏湧出來，他眼裡卻帶著興奮。

他忍不住牽動著嘴角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這樣？」他吃力地向孟不拙問道：「你為什麼要撞翻他們……他們不過是無辜的百姓……」

「我死了嗎？」他喃喃道，「我死了？所以我的魂魄看到了地府的鬼兵嗎？」

王笑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那小吏說，北楚連年打仗，卻還有錢糧，說明一定是我搜刮百姓，酷烈遠勝於孟世威……」

他本來一直都沒聽懂王笑想說什麼。

他走向那隊俘虜，向其中一人問道：「你腰帶呢？」

「謝……」

他連再睜眼的力氣都沒有，於是閉上眼。

王笑對張光耀一向更有些耐心，也不上馬，就牽著韁繩走著，一邊隨口和張光耀聊著天。

江面上有密密麻麻的竹筏，那是想要橫渡長江逃往南岸的百姓。

但那位北楚晉王顯然沒有耐心再理會孟不拙，平平淡淡地吩咐人把頭顱掛起來。

「你剛才想說什麼？」

「不……不是……都是郝效忠的意思……我我我年輕識淺，在軍務上說得不算……」

他很想嘗嘗，把名滿天下的北楚晉王一刀一刀剮下來是什麼滋味。

巷子里另外還鋪著幾具屍體，兩個女人正抱著幾個孩子大哭。

劉佳洛能感覺到身上的血還在一點點流著，而自己的生機也順著它們在一點點流走。

張光耀一愣。

釋然于孟不拙終究沒有得逞，沒有讓自己看到他成就功業后的得意；遺憾于自己怕還是要死在孟不拙前面……

「往那邊去了……」

終於，殺喊聲更近，劉佳洛睜開眼看去，見到有許多士卒衝上了甲板，殺向孟不拙。

他既覺痛快又覺不過癮。覺得孟不拙死得太輕巧了。

他有些膩了。

他恨不得把孟不拙千刀萬剮……

城內，卻有一列列北楚的士卒大步跑過。

當然，這和-圖-書才是常態。我希望的那些，反而是太理想化的東西。

劉佳洛道：「你……不配問我。」

軍艦毫不留情地撞了上去，徑直掀翻了它們。

王笑正從一具亂軍的屍體上撥出佩劍，隨口應道：「知道了。」

「看到了嗎？這是我的實力。你這個刁民，居然想找我報仇？你自己想想，不覺得可笑嗎？」

此時他一路穿過街巷，終於看到了王笑的親衛們圍在一個巷口。

大別山逶迤于西北，長江環繞于東南，對岸是黃山余脈，可謂是依山傍水，東晉詩人稱「此地宜城」，故安慶又別名「宜城」。

「這……孟世威絕不可與晉王相提並論。」

「都降了嗎？」

孟不拙冷笑了一聲。

劉佳洛興奮著，也痛苦著，他頭髮被用力地拉扯，頭仰得很高。

「搜索亂軍，快……」

張光耀猶豫了一會，還是提醒道：「晉王，戰場上刀劍無眼，晉王千金之軀，還是……」

「平定動亂、維持秩序……盡量不要開銃，以免驚到城中百姓……」

張光耀臉色逐漸鄭重起來，作側耳頃聽狀。

他恍恍惚惚中聽到殺喊聲越來越近，是有人殺上船了。

而因為張永年的關係，王笑也是把張光耀當作自己的子侄，肯對他多說些心裡話。

「齊兄！是你嗎齊兄？我找到公道了，世間是有公道的！晉王不只是殺了孟世威父子，他還為武昌百姓討了公道……齊兄……」

大江千里水東去，王笑回過頭，望向長江下游，似乎看到了從安慶、池州、銅陵……到南京，沿途百萬人家，依然還在。

直到最後這一句。

孟不拙揮了揮手，有親兵拿著鹽走上去，往劉佳洛的傷口上抹。

「你不配問我。」孟不拙又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把你綁這裏嗎？」

劉佳洛又笑了笑，只覺心愿已了，強撐著他的那股勁也一下子散開。

王笑也懶得與他說太深，又道：「但軍中還有太多人不明白這些，依然是為了功名而戰，為了前程富貴，為了陛下……或為了我而戰。

那支兵馬是那樣整齊，速度是那麼快……讓劉佳洛以為自己是在夢裡。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替南和_圖_書楚平叛，不覺得吃了虧……

他想殺了王笑、秦山河，替父親報仇。

「起來，我不接受你投降，給你一個機會，像你爹一樣，轟轟烈烈戰死。」

劉佳洛閉了閉眼又睜開。

「不……晉王……你聽我說……」

馬上北楚士卒上前，押過另幾名俘虜審問起來。

我們的軍費是通過變法而來，我們的士卒已經不需要四處搜刮戰利品了，所以我們不是軍閥，我們為維護百姓的利益而戰，他們也以更合理的稅賦供給我們打仗。」

對方顯然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沒說話。

劉佳洛痛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努力不發出慘叫聲，但「嘶」的痛哼聲還是不可抑制地響起。

遠遠地，在安慶城西北方向，有兵馬殺了出來。

因為這一仗根本就不是他指揮的，是郝效忠在指揮。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工夫把劉佳洛又拉出來施虐。

孟不拙拿著匕首又在他身上割了兩刀，看著親兵撒鹽，漸漸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不是，他家都在安慶城中。」王笑道：「但他是怎麼看北楚的呢？他覺得我王笑和孟世威一樣。」

兩人聊到這裏，有人策馬過來。

「我主張變法，軍中也有許多人不高興。但若不變法，我與孟世威有何區別？沒有區別，不過都是順從於這世道的軍閥。

與其說是仇恨，不如說是有一種想殺人泄憤的慾望……孟不拙想要泄憤，但劉佳洛太弱了。

「你聽我說完，你戰死之後，我會把你和你爹的腦袋一起掛在桅杆上，告慰武昌、九江等地被你父子荼害的生靈。然後把船開到南京，給天下各鎮一個警告……」

「我為何要親自來？說起來，這確實是沒什麼懸念的一仗，就算我不來，秦山河也打得贏。」

「江南這一仗怎麼說呢，不怕這些軍閥與我們拚死相抗，只怕他們把那些劣習展現給我們的士卒……」

張光耀道：「他家人在南邊？」

還有幾個親兵正摁住幾個亂軍，王笑刺死一人之後，走向他們，又是一劍刺下，刺穿俘虜的脖頸……這樣一連殺了八人。

「快！快讓船隻離開岸邊啊！該死……」

「翻來覆去只有這一句話hｔｔps://ｗwｗ•hetｕbook.ｃｏｍ.cｏm？」孟不拙道：「我在問你，你憑什麼找我報仇？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你連給我提鞋都不配，來找我報仇？討公道？」

劉佳洛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拿著一雙血絲密布的眼死死瞪著孟不拙，恨意深沉。

話到這裏，街對面有北楚兵士押著一隊俘虜走過。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問秦山河的那一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假仁假義？」

「報！稟晉王，秦帥攻佔了亂軍的主船……」

「晉王。」

王笑道：「哪幾個？」

「晉王，這人失血過多，救不活了……」

張光耀聽到這裏已經生氣了，憤憤道：「這等無知小吏，晉王不必理他。」

「還有一部分戰船逃回了長江上游，秦帥已派人追擊……」

「是。」

他感覺自己要死了。

如同一窩螞蟻被捅出來，又有一雙大腳踩了上去……

而我親自來督戰，在意的不是勝負，在意的是我們的士卒能不能在征伐江南這一戰中不會變質。

「稟晉王，問清楚了，他們幾個剛才……」

張光耀策馬進城，向一列士卒問道：「晉王呢？」

「是你下令毀掉安慶城的？」

孟不拙的哭喊聲響起，劉佳洛輕輕笑了一下，有些釋然，又有些遺憾。

「他、他、還有他……」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哈……我明白了……」劉佳洛道：「你是個廢物……你屁都不是……你只能在我身上找威風……因為你就是孟世威養的一頭豬……」

「末將……末將不明白晉王為何要親自來處理這種小事，萬一遇到冷箭……」

然而那麼多船擁堵在江面上，並不是輕易可以掉頭走的。

孟不拙道：「我要讓你看清楚我是怎麼攻破安慶的，你還會看到，你爹娘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今天這座城裡，會有很多人像你爹娘一樣因為不肯把糧食交出來助餉，然後死掉。」

王笑這才帶著張光耀繼續往城外走。

他上半身沒有穿衣服，皮膚已被曬得通紅，血不停地往下流淌著。

不一會，城中守將投降，大軍湧入城中。

……

他轉頭看了巷子里那些女人孩子一眼，想了想，也沒說別的什麼，ｍ.hetuｂｏｏk•ｃoｍ.cｏｍ吩咐了一句「帶去安置吧」，之後帶著張光耀往城外走去。

劉佳洛聽得出是晉王的聲音，努力張了張嘴。

而孟不拙早已顧不上他，一直不停地在甲板上來回奔走呼嚎，要求水手把船隻掉頭，返回九江。

「在別人眼裡，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孟世威、關明、童元緯……都是武將出身，擁兵自重，飛揚跋扈。你看，孟世威這次起兵如果成功了，控制了隆昌皇帝。那就是下一個王笑嘛。」

他想殺一些強者，最好是王笑。

遠客帆檣秋水外，殘兵鼓角夕陽中。時清莫問英雄事，回首長煙滅去鴻……

假仁義也好、聖母婊也罷，他最終慶幸自己做了這個選擇。

一艘戰船上，劉佳洛被綁在桅杆上面。

「晉王……罪……罪臣是……」

安慶城外炮火轟鳴。

忽然，他愣了一下。

劉佳洛只覺被孟不拙吵得腦袋疼。

孟不拙用力一扯，幾乎要把劉佳洛的頭皮都扯下來。

「我……別殺我！我投降了！我投降了……停下！停下……」

一聲聲大喊，給安慶城的大街小巷帶來一種亂中有序之感。

王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這小吏不無知。我覺得他非常聰明，因為他透過表象看到了本質，看懂了什麼是軍閥。而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

「你……去……死……」

……

雖然他沒能阻止很多人的死亡，但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已經完全看出來了，孟不拙在軍中毫無威信，所以大戰之際只能在這裏找自己打發時間……

但今天看到亂軍在安慶城中燒殺掠擄，終於還是有人想混水摸魚了……

他很想把那句話說出來，但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好遠好遠，思緒也漸漸遠去。

「殺了。」

但又覺得心裏的渴望沒有得到滿足。

落水的人們哭喊著「救命」，然後被江水淹沒，被大船碾過……

「那我要你投降有什麼用？還跑了那麼多船。」

「你是誰？為何被綁在這？」有人問道。

張光耀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疑惑晉王為何要親自過來殺幾個亂軍。

這楚朝若不作改變，必然要亡，神仙也救不活，它爛到根里去了。

「我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