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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作勢推了他一把，轉身上去了。馮一諾恐怕是對的，她真的應該哭一場，哭過之後，感覺好像整個人從裡到外洗了一遍，笑起來彷彿也輕鬆了一些，那些她為之流淚的傷口好像已經不是新鮮的了，只是在那裡，頑固的在那裡，等著時間流逝，或者是一味葯。

「是啊，一輩子是很長，如果我能活八十歲，花幾年時間晃悠也不過就是一轉眼的事情，為什麼要糾結這麼多？」他自以為很有道理。

Johnson聽了大喜，會開到一半就對雋嵐說：「這一次，你做的很好。」

「你知道我不介意。」他笑答。

兩個人慢慢走到她住的地方樓下，她同他道別，笑道：「你不用開導我，我已經想明白了。」

看到這裏，雋嵐抬起頭，朝郁亦銘坐的位子看過去，發現他也正望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許多事情湧上心頭，她突然覺得冤屈，又有些慶幸，馮一諾已經把經過告訴他了，即使說的不多，他也是懂得的。

「一輩子很長的，你考慮清楚沒有，真的要這樣過？」她又問他。

她覺得有點諷刺，離開塘廈之前，自己也對葉嘉予說過差不多的話。

她以為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卻又不完全明白，本著探討人生的目的就事論事道：「也可能從前真的就是那麼好，只是後來變了。」

第二天一早，雋嵐就回去JC上班，本來可以請幾天病假，她自覺沒什麼大礙，犯不著再呆在家裡，連累馮一諾也能出去。

啤酒苦澀，她喝得並不多，卻覺得不服氣，又試圖舉出一個反例。

葉嘉予從來都不是個壞人，他身上簡直就沒有做壞人的基因，為什麼要把她牽扯進WESCO這樁案子？

她又愣住，不知道這話還要怎麼說下去，再繼續，恐怕就要說到她和葉嘉予的事情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跟郁亦銘談起此類問題，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就是覺得太奇怪了。

雋嵐笑了一下，說謝謝，心裏卻不是滋味，其中的因緣際會又有誰知道呢？

那天夜裡，他們很晚才離開酒吧，郁亦銘送她回去。那幾日，天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明顯的熱起來，近夜或許下過一場小雨，水汽帶著地面上瀝青的味道滲進空氣里。永樂街上的小店面幾乎都已經打烊，只余街角的便利店還亮著燈。

但他卻不再繞圈子，從地說到了人：「你以為人會變，這是感情失敗的另外一大原因，人不會變，至少……」

直到酒吧里越來越吵，他們移去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直到她突然問郁亦銘：「你喜歡香港嗎？」

「我本來是那種可以帶去給父母看的類型。」她以為有自我調侃的勇氣。

「可是別人都在讀學位找工作結婚生小孩兒，時間寶貴，你不覺得自己浪費？」

他停在那裡，好像找不到合適的詞，許久才說下去：「in the way really matters.」

她搖搖頭，回答：「也說不上喜不喜歡，就是覺得夏天太長了。」

「啊呀，那怎麼辦？」她假裝聽到噩耗。

自塘廈那一天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暢快的哭出來。她一直對人家說她沒事，對他這麼說，對馮一諾這麼說，對自己也這麼說。但于內心深處，卻不是這樣的，她從前不承認，即使是對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那麼無所謂，有些東西一旦毀壞，或許要很久才能複原，有些傷痛，或許會一直留著。

「現在呢？」他繼續。

她覺得這態度不錯，就說：「那走吧。」

那時，郁亦銘常到她家去玩，兩人對面對坐在一張小圓桌邊上寫字畫畫。女孩大多比男孩早慧，她不管是寫字還是畫畫都又快又好，兩人每次比賽都是她贏，小孩子贏了總是很得意，她最喜歡在他面前顯擺，他不服氣，就去找她外婆，直接挑戰比賽規則：為什麼一個字要寫十遍？為什麼畫的畫非要跟書上的一樣才算好看？還有我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學英文？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總之是許許多多的為什麼。

而郁亦銘卻恰恰相反，他是活的最輕鬆的人，可能是打算走得很遠，他總是輕裝上路，什麼都不帶，誰https://m.hetubook.com.com都不帶。

「還有我，」她指指自己，「我就變了。」

「知道你好著呢，不用人盯著，純粹只是一起吃個飯，」他回答，「一個人坐在飯館里多傻，你要是不去，我去約別人。」

他聽她講，沒說話。

「好。」她答應了，他說的也有道理，而且剛剛也是她去和Johnson談的，省得Johnson再多想，郁亦銘明知有問題，報告都改好了，為什麼還憋了這麼多天不上報。

或許，只是或許，他還真說對了。他從小就跟她不一樣，這麼多年過去了，似乎許多事都變了，但其本質卻始終不曾改變。

她一時間竟說不出，只能含含糊糊的描述：「一時在這裏，一時又在那裡，做做這個,再做做那個,要是你五歲的時候就是這樣,我外婆肯定又要跟你講《龜兔賽跑》《小貓釣魚》的故事了。」

報告呈上去，難免又是一場軒然大|波，那天剩下的時間都在跟客戶開會，葉嘉予休假還沒回來，參加會議的是他的老闆，還有一個臨時接手這個案子的同事，兩人都不清楚其中淵源，只知道是JC發現了一個大問題，讓他們能及時收手，取消同WESCO的交易，否則這筆爛帳就是他們的麻煩了。

他一向不跟她談工作，總覺得她做事的方式不對路，還曾經對她說，如果請人，肯定不會要她這樣的。他只是開玩笑，沒輕沒重的說了這麼一句，卻沒想到她當真了，眼淚都掉下來。他只好又哄她，說工作自然是要找別人，那有叫自己老婆做的道理，她這才又破涕為笑。這一次介紹WESCO的項目給她，真的是破例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忍不住拿他與葉嘉予比較，仔細想起來是有些奇怪的，她從來沒有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過，或許是因為他們簡直就像從兩個世界走出來的，而且，還是兩個永遠不會相交的世界。

而且,他在這個圈子裡是很有些人脈的，要找個相熟的評估師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並不是非她不可。而且，這一次如果不是她稀里糊塗的多發了一次銀行詢證www.hetubook.com.com函，也不會發現資金漏洞，可能現在報告都已經出了，WESCO記錄完美，交易也順利達成。

「這個問題太深了。」他回答，「你呢？你喜歡嗎？」

「我病得重，一百塊哪裡夠？」他也同她玩笑，「醫生看見我肯定會說，你，來得太晚了，如果是十幾歲，可能還有機會能治好，現在年紀這樣大，已經沒救了。」

若是這樣想，自然覺得JC的資產評估組功不可沒，幫他們避免了損失。對方老闆表示very impressed，以後如果有什麼用的到諮詢評估的項目，一定還會找他們。

「這幾天你不在，」Johnson這樣開場，「我本想叫Ming把WESCO那個項目收尾的一些事情都做掉，他手上還有其他項目，結果就拖到現在。」

正如郁亦銘說過的，葉嘉予是個有擔當的人，他把一切都背負在肩上，塘廈那個大家庭，甚至還有薛璐，他們的期望便也是他的期望，他們的困境也是他的困境，所以他才那麼忙，那麼累。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覺得很累，眼睛都睜不開了，而且還喝過酒，自以為會睡得安穩，結果睡到半夜卻又醒過來了。這一次，不是因為做夢，而是因為想到一些事情，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靜靜地把這幾個月以來的經歷都過了一遍，直到一個問題出現在腦海里，百思不得其解，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

她關了門，把WESCO的問題和盤托出，Johnson聽完才覺得后怕，他作為老闆，可是要在報告上簽字畫押的，將來一旦出了事，責任最大的就是他，唏噓過後就囑咐雋嵐趕緊把報告改好，如果時間不夠，他會去和客戶方面聯繫，人家一定也能理解，畢竟這是對他們負責。

如果他們現在還是十幾歲，一切可能完全不一樣。

「我甚至覺得，」她轉過頭去看看他，繼續說下去，「我其實早就有感覺了，只是存心不想要……，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怕？」

他們靜靜坐著，許久，她終於開口：「他們都跟我說，真是可惜，你一向身體很好，要ｈｔtps://ｗww.ｈｅｔubｏok.ｃｏm•ｃom是早點知道，當心一點，也不會這樣。我卻在想，還好，沒有早知道。」

她笑起來，反問：「怎麼，你跟馮一諾說好了，輪流盯著我？」

為什麼？她想不通，于情于理都找不到一個說的過去的解釋。

「那你呢？」雋嵐反駁他的理論，「你不就是變了許多,從前是好學生,現在變成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眼下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件事是否要再鬧大一點？比如，報警。WESCO如此之大的資金漏洞無論在哪個國家都足夠立案了，而且還是金融大案，於是，雙方又找了法務部的同事進來出主意，會一直開到晚上七點多才散，結論卻還沒有，說是要等美國總部上班，問過大老闆，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

「你寫的當然是你發，省得到時候又說我搶你的功勞。」她回答。

他還是沉默，伸手把她擁進懷抱。她掙了一下，試圖微笑，對他說「跟你開玩笑的」，眼淚卻落下來了，她只好伏在他肩上哭，索性放開來，漸漸洇濕了他的襯衣。

「現在，」她苦笑，「跟人同居過，有過小孩，又流產，我變成一個不好的結婚對象了。」

「還是你發吧，這是你的項目。」他卻又這樣說。

Johnson的口氣里似有埋怨，不知是對她，還是對郁亦銘。她心裏卻有些觸動，郁亦銘存心hold著這件事，一直拖到她回來。

從Johnson的辦公室出來，她回到自己位子上，開始動手改報告，但看著原來那個一片祥和的版本，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處下手。不多時，郁亦銘也來了，徑直去自己位子上坐好，一句話都沒跟她說，就發給她一封信，正文空白，附件里是一個PDF文檔。

「你發還是我發？」他問。

「哪方面？」他問。

「我希望你也不介意。」他仍舊帶著笑。

去公司的路上，她還在想，WESCO的事情要怎麼跟Johnson說，到了辦公室，她還沒去找Johnson，Johnson卻已經來找她了。

她笑，索性投降了，作勢拿出錢包，拍出一張鈔票，說：「我說不過你。贊助你一百塊hetubook.com.com，去找個心理醫生聊聊吧。」

「哈，剛還說一輩子很長，一會兒又短了？」他找她的碴兒。

還有，還有去年聖誕節前的那一夜，他在黑暗裡對她說：雋嵐，你千萬不要離開我。

「現在怎麼樣？」他打斷她，饒有興緻的看著她,等她對自己的評語。

從會議室出來，雋嵐收拾東西準備走人，郁亦銘走過來問她：「去不去吃飯？」

他們去附近的餐館吃飯，吃飽了又去酒吧，說得都是些不相關的事情，她又瘋起來，把某些事情跑到腦後。

她愣了愣，終於還是躲過他的目光，又低頭喝酒。

「我已經跟Johnson談過了，報告會改好了再給他看，」她如實回答，「既然你已經改好了，那就不怕來不及了。」

她看到他的狀態變成正在輸入，但很久都沒有新消息發過來。她等得不耐煩，關掉那個窗口，正打算開始做別的事情，消息卻又來了。

「知道你好著呢，不需要人家盯著，我也得回去把襯衫晾一晾。」他也笑著嘲他。

「除了馮一諾，那件事我沒跟任何人提過，」他在sametime上對她說，「報告到底用哪個版本，你自己決定。」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睡著了，再醒過來已經天亮了，她起來洗漱，除了照鏡子的時候發現眼睛有點腫，一切彷彿了無痕迹。

她打開來看，是WESCO的評估報告，乍一看跟她請假去塘廈之前那一版沒什麼不同，她還在納悶，又發一遍給她做什麼？等到一條條讀下來才發覺不一樣，應該修正的地方都已經改好了，每個數字的出處都十分清楚，WESCO的資金問題在最前面「概述」那一章里就已經指出——存在嚴重影響評估結果的重大事項。

「不是早跟你說過，」他看著她回答，「我得找個人給我做主，時時告訴我怎麼做。」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只能當他是開玩笑，揶揄道：「你不介意有什麼用，你又不是那種願意買個房子，找份工作，賺錢養家的男人。」

「在一個地方住久了是會厭的。」他笑起來，「很多時候根本不是厭倦，而是因為最開始的時候只看到最好的一面，時間長了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