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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輕若塵埃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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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塵埃 第二章(1)

上部 塵埃

第二章(1)

「你不要亂說……」何齊回過神,打斷羅曉光。
後來,何齊還曾對林薇說,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在去Ash的第一夜。
至於這笑容是在說「先生,要啤酒嗎?」,還是「何齊,你好嗎?」,他分辨不出,只覺得離她很近,近到看得到她頸側的靜脈跳動。
接下來的事情,他後來對她說過許多次了,只是那第一句話究竟是什麼,他從來都沒說清楚過。以他當時的中文水平,造出來的句子,無非就是「你好」,「你好嗎?」,發音也不好,以至於她沒有聽懂,後來回想起來,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說。
還是那個包廂,門上那個名字,他總是避而不視。
有人把他鉗出來,蔣瑤聽到他的名字,又來勁兒了,盯住他不放,說:「何其,麻溜兒的,給姐脫!」
「還有何齊。」
「啤酒喝了什麼感覺,肚子脹,」羅曉光開始胡扯,「脹圓了還不剛好做美國紅脖子……」
朋友們不情不願,可他是付賬的那個人。所以,他們就又來了。
「吧台那個啤酒妹叫什麼?」
林薇又回到吧台,想起方才在房間的所見,總算有些明白,為什麼丹丹會說那幫人吃相難看。
他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但她沒有回頭。 他覺得她是刻意忽視他,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
他聽得懂,卻幾乎不會講中文,警察只能一路電台叫過去。他下了車,在原地等候發落,手裡還是捏著那幾個www.hetubook.com•com信封。不久,遠處霞光初生,他突然記起一句話:身體燃盡,而地獄依然遙不可及。
羅曉光看看何齊,打了一記響指,招呼胡凱:「那誰。」
於是,她蓋棺定論,以為這屋子人都差不多是這樣的類型,眼睛都沒抬就退出去了。
羅是他的大學同學,他在此地唯一的舊識。所有人都知道,羅比他會玩,表面上也比較好說話。
羅曉光很蔑視的看看她,又開始講Gap year應該怎麼過,男人的生理黃金期又是多麼短暫,不抓緊玩兒就虛度了,存心逗蔣瑤跟爭得面紅耳赤。
「怎麼不算?你說要什麼樣的才算?」桌上的人抗議。
她轉身從冰櫃里拿出兩瓶啤酒遞過來,又對他笑,說:「人生須盡歡!」
「你不是說,在美國,啤酒是紅脖子喝的嘛。」身邊有個女孩問羅曉光。
於是,他走過去,與她擦身而過。她不曾躲閃,反倒是抬頭對他笑了笑。
直到那天夜裡,他在Ash,看到林薇。
但他從來不曾告訴過她,第一眼,他覺得她很討厭。
「名校大學生怎麼了?何齊念的也是名校,她英文好不好?要是過得去,正好陪何齊聊天,這幾天他嘴都快捂臭了……」
黎明,他一個人把車開到遠郊去。引擎轟鳴,周遭的景物飛速的變換,什麼都看不清,便什麼都不必想。直到在機場附近,被一部警車截停,他把hetubook•com.com車泊到路邊,降下車窗,海風一吹,人總算是醒了。
他習慣性的去開儀錶板下的抽屜,裏面只有一盒抽了一半的煙,和幾封廣告信。他記起這本來不是他的車子,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是陳康峪。
胡凱還是在原地坐著沒動地方,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羅曉光轉頭又催他:「那誰,你倒是快去啊。」
她退出去之後,他就走在她後面,隨著她下樓,看著她回到吧台,心裏想:我走過去,碰到她的手臂,如果她不躲開,那說明她不討厭我,就說出來。如果躲了,那就算了。
「腿倒是真長,」羅曉光開始笑,「你跟她是熟人?」
而她正俯身在桌上擺酒,聽到那句話,終於抬頭看了一眼蔣瑤,還是那種平靜的眼神,不褒不貶,亦看不出喜怒。
他自覺錯失了許多,卻又豁不出去, 便草草得出結論——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來上海之前,他只醉過一次,還是在大學新生年的派對上;前後有過兩個女朋友,都是同學——他的人生,太過單純了。他決定要變一變。
他身上出了一層汗,差一點忘記要對她說什麼,但終於還是開口了。
那一夜,他們全場矚目,最貴的酒,最好的包廂,最艷麗的女孩,而他是為這一切付賬的人。整個Ash,大概只有她,沒有看到他。
「去,叫她再上來送一趟酒,送完了別走,陪何齊坐一會兒。」
她站在吧台旁和_圖_書,身邊是個綠色啤酒瓶摞起來的小金字塔,短裙、長腿、濃妝、笑容,這所有的一切全都讓她泯然于眾,唯獨那眼神特別,好像世間萬事萬物就是這樣了,只有她很超脫。
後來,何齊曾對她說,那一夜,距他第一次見到她已經差不多一周了,他覺得自己可悲到了極點,對自己說:tonight or never,如果不是今夜,那就永遠不要開口了。
於是,第六天,還是在Ash,一眾坐定,他對胡凱說:「點啤酒吧。」
他低下頭靠近她又說了一遍。
胡凱愣了一愣,還是會意了,解釋道:「她是名校的大學生,出來勤工儉學的,只是賣酒。」
他記得自己鎩羽而歸,拿著兩瓶啤酒從吧台回來,坐在角落裡喝,腦子裡還是她頸側跳動的脈搏,以及自己突然生出的莫名其妙的衝動——他很想把手放在上面,這個念頭讓他從來沒有過的慌亂,而她卻還是那副樣子,好像很超脫。她也笑的,笑的很專業,也很熱情,只是那眼神總是不同的。
「還有誰沒脫的?」又有人要捉漏網之魚。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開始玩一個脫衣的遊戲。
裏面坐的的確都是年紀很輕的人,正在玩一個規則不明的脫衣遊戲,有坐著的,有站著的,還有人乾脆上桌了,裸著上身,皮帶解了,褲腰的扣子也鬆開了,鬆鬆掛在胯上。
「哦,她啊,她叫林薇,熟人都叫她大長腿。」
「都脫www•hetubook.com.com了吧?」
那時,何齊到上海不過幾個禮拜,身邊聚了一群形形j□j的人,既有跟他一樣的世家子弟,比如羅曉光和蔣瑤,也有各種來路不明的跑江湖的混子,比如胡凱。
仔細算起來,這是林薇第一次聽何齊的名字。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何齊是誰,只看了一眼最後說話的那個人,很豪氣的一個女孩,短髮,北方人的眉眼,那樣驕傲的神色,一看便知是一生順遂的。
胡凱麻利的應了一聲。
「身份證,駕駛執照。」警察對他說。
「麻溜的,脫!」
「不對,還有那個誰……」
「我跟誰不熟啊?」胡凱倒也不客氣。
「何齊都說不要了,」蔣瑤也跳出來,「羅曉光,你這個人就是拉皮條的事情最起勁。」
他反覆看著那幾封信,警察對他說:「別找了,沒有就是沒有,不要浪費時間。」
何齊在一旁聽的愈加心煩意亂,站起來徑直走出去。
「你這算哪門子人魚線,這叫腹股溝。」旁邊有人品評。
一開始他還有些生嫩,根本不去搭訕陌生的女孩子,端起酒杯之前還要想一想,大家都喝酒了,等會兒由誰把車開回去。那群人見他這樣總要笑他,女孩們則乾脆撲過來,把他揉進胸口,叫他「媽媽的小寶貝」。他靦腆的笑,很快也開始嘲笑自己,是啊?他幾歲?年輕,自由,金錢,他什麼都有了,他到底在怕什麼?
他出身不凡,但成長的環境卻一直很單純,一m.hetubook.com.com點不會看人。所以,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些人到底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他們在一起夜遊,每夜都換地方,每夜玩的花樣都不相同。
第二天,他們本來是要去別處的,但何齊說:「還是去Ash吧。」
奇怪的是,何齊從來沒有覺得新鮮過,每個地方對他來說都差不多,從來沒有什麼觸動過他,但周圍的人卻都那麼投入,看起來那麼快樂。
他們還是全場矚目的一群人,而她卻依然故我。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五天,他們中的一個與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又搞到警察光顧。警察在包廂里做筆錄,她從下面經過,停下來站在人群里看了會兒熱鬧,但就是這樣,還是沒有多看他一眼。
直到最後,他都沒搞明白,她到底聽見他說什麼沒有。
這句話,他是在一本書里讀到的,書的內容已經不記得了,但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出現在腦子裡,印在那裡,久久不去。
羅曉光不理,反過來又搶白他:「何齊,你現在是Gap year懂不懂?Gap year就得什麼都體驗體驗,知不知道?」
「什麼?」她問,周遭嘈雜,音樂聲震耳欲聾,香水、酒精夾雜著各種體味,愈加混淆視聽。
她有什麼資格這樣想?何齊在心裏想。他什麼都有了,也不得解脫,一個賣酒女又有什麼資格這樣想?
門在他身後合上,羅還在裏面喊:「怎麼走了?你小子可別忘記簽單啊。」
果然,是她上來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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